又逢春 第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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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杜燕則沉默片刻,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輕聲道:“阿芙,你我夫妻一場,何必要走到這一步?那日,我說過的,往后,一樣會對岳父多加照拂,我若是能青云而上,岳父自然也能走得順暢些?!?/br> “你這樣說,便還是要我給你做妾?”月芙一下聽出了他的意思,“你我何必自欺欺人?貴主是什么樣的性子,你不知曉嗎?豈能容你將我留下?更不必說,還要照拂我父親了!” 縱觀本朝,公主多有再嫁、三嫁,甚至四嫁者,除卻初婚,后來的駙馬都尉中,也不乏本有過妻室子女的,只要公主容許便可。 可咸宜公主為人強(qiáng)勢,連她都有所耳聞,杜燕則與之相處兩月,難道不知? 她的心底忽然冒出一個可怕的猜想:“還是——郎君想要我做外室?” 杜燕則目光痛苦地看著她,慢慢道:“如此,不會惹怒公主?!?/br> 月芙只覺得心口一陣劇烈的刺痛,緊接著,便是一股壓制不住的怒火直沖頭頂。 她幾乎沒有猶豫,抬手朝他的臉上揮了過去。 啪地一聲,他被打得側(cè)過臉去。 月芙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顫聲道:“杜燕則,你實在太無恥!” 做人外室,對一個貴族女郎來說,恥辱至極,堪比酷刑! 如此,公主當(dāng)然不會生氣!駙馬從前的妻,變成了無名無份,只能養(yǎng)在外面的玩物,連生下的孩子,也沒資格進(jìn)梁國公府,這樣一個連府中奴婢也比不上的人,公主根本不會放在眼里,甚至,還會因此而得意! 她連妾都不愿做,又怎可能做人外室! “阿芙,你冷靜些,莫要意氣。如今又到官員考績,我知岳父近來定有許多難處,你若肯退一步,豈不也對誰都好?” 杜燕則被猛然打了一巴掌,臉色有些難看,但還是忍著難堪和不悅,繼續(xù)試圖說服她。 她心中有氣,一時難以接受,也是有的。 “阿芙,我知你明白事理,你好好想一想,我說的話,并非毫無道理,對不對?” 他說著,上前一步,握住她方才揮起打他的那一只細(xì)嫩的手,在掌心里輕輕揉捏。 溫?zé)岬挠|感從手上傳遞開來,頓時令月芙的后背起了一層細(xì)細(xì)的疙瘩。 她從沒那一刻,像此刻一般,對杜燕則的觸碰如此厭惡。 “夠了!”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努力克制著渾身的顫抖和泛紅的眼眶,冷笑道,“杜燕則,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從前,我父的確有求于你??赡隳耍襪eimei同八王早有婚約,那是圣人親口許下的,日后成婚,我家中凡事自可依靠。難道八王還比不上你一個攀龍附鳳的小人?” 聽她一陣譏諷,杜燕則的臉色終于有些維持不住了。 他才想告訴她,這門婚事成與不成還未知,月芙卻不想再給他機(jī)會了,趁他還未反應(yīng)過來,便猝然轉(zhuǎn)身,朝著來的路奔回去。 細(xì)細(xì)的卵石凹凸不平,月芙腳步不穩(wěn),落了一只鞋,卻不想停下來拾。 她忍著滿眼屈辱的淚,低著頭快速朝前去。 眼看就要繞到方才的拐角處,回到西院的那面清水墻邊,她的眼前卻出現(xiàn)一道挺拔高峻的身影。 猝不及防間,還未看清那人的樣貌,她便一頭撞了上去。 一雙寬厚有力的手掌牢牢包住了她瘦弱的雙肩,一種奇異的安全感漸漸蔓延開來。 第9章 繡履 不用抬頭,月芙已經(jīng)自然而然地猜到了眼前用雙手撐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的人是誰。 一定是趙恒。 有那么一瞬間,她為自己心里莫名涌起的放心的感覺而困惑。 這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在朱雀大街,她也有過這種感覺。 當(dāng)日,又做了與他有關(guān)的亂夢。 今日又是如此。 一次兩次,可以解釋為錯覺,到第三次,她也開始疑心,難道自己同趙恒有什么淵源? 可過去分明連相識都算不上。 搭在他柔軟衣襟上的兩只細(xì)軟的手不禁攥緊了些,她悄悄抬起頭,想看一看他的樣貌。 入目是線條剛毅的下巴,緊抿的薄唇,英挺的鼻梁,和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眸。 月芙有些發(fā)愣。 趙恒低著頭,也正看著她,看不出喜怒。 身后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便是杜燕則憤怒的低喝:“你是何人!快放開她!” 月芙頓時被喝回了神,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半邊身子正軟軟靠在趙恒的懷中,若非被他雙手牢牢握住肩膀,她整個人已經(jīng)滑倒在地了。 他的懷抱十分寬闊結(jié)實,任她方才那樣沖撞,也不曾有半分動搖。 夏日的衣衫布料單薄,肩上那兩只手掌心的guntang溫度不斷滲透到肌膚間,灼得她忍不住顫了顫。 靠得太近了,近到能看清他脖頸間的皮膚紋理和微微滾動的喉結(jié),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熏香味道,也能感受到他渾身的緊繃。 “殿下?!?/br> 月芙下意識輕聲喚他,攥著他衣襟的手往下滑,卻沒放開,而是改攥著他的衣袖,飛快地轉(zhuǎn)動腳步,躲到他的身后,警惕地望著追趕過來的杜燕則。 “杜燕則,這是楚王殿下!” 杜燕則憤怒的表情一下滯住了,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如青松一般挺拔的冷峻男子。 他知道楚王近來已經(jīng)從邊塞回了長安,可是不是眼前的這名男子,他卻并不確定。 父兄死后,他也跟著母親去過幾次宮中的節(jié)慶宴會,可這幾年,趙恒回來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他完全不記得他的長相。 不過,仔細(xì)看兩眼,這名男子的相貌,的確與咸宜公主有一分相似之處,再觀氣度,也果然不同凡響。 難道真的是楚王? 驚疑之下,他努力控制住面上的表情,深深地看一眼月芙,慢慢躬身行禮:“臣工部水部郎中杜燕則,不知殿下在此,貿(mào)然沖撞,請殿下恕罪?!?/br> 他的心中卻驚駭無比。 這幾日,公主派的人依然時不時在梁國公府門外徘徊。他不好直接往沈家去,便也派了人,時不時到鄭國公府外看一看,若見到沈家人外出,便立刻告訴他。 今日,他終于等到月芙到慈恩寺進(jìn)香,這才急忙趕了過來。 卻不想,竟然遇見了趙恒。 他方才還想說,沈二娘和趙恒的婚事不一定能成,現(xiàn)在卻看見趙恒正護(hù)著月芙,一時也有些懷疑,是否真的如月芙所言,這門婚事已是板上釘釘。 但不論如何,這些都不是他現(xiàn)在要想的事。 最該擔(dān)心的,是今天他來見月芙的事,已被楚王知道了。 他沒法阻止楚王將此事告訴公主,唯有自己先主動解釋。 “佛門凈地,當(dāng)心懷敬畏。望杜郎中自重,下不為例?!?/br> 趙恒冷冷地開口,余光瞥見攥在他袖口的那只手,皺了皺眉,卻沒有甩開。 杜燕則忙低頭認(rèn)錯,也不敢再久留,又行了一禮后,便趕緊告退離開。 寺廟僻靜的一隅,頓時只剩下兩個人。 趙恒垂下眼,看著袖口處的那幾根蔥白的手指,沉沉開口:“人已走了,娘子預(yù)備何時松手?” 月芙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一直緊緊抓著他的衣袖,實在失禮,只好趕緊松開。 “殿下恕罪?!?/br> 趙恒看她一眼,沒什么反應(yīng),轉(zhuǎn)身就要走,似乎并不打算問剛才的事。 月芙自然不敢再喊他,只在他背過身去之后,提著裙裾,沿著卵石小路朝前走。 方才落下的那一只鞋,正靜靜躺在右前方的草叢間。 只是,卵石雖圓潤,可個個堅硬,踩在腳底,著實有些硌人。尤其方才過來時,跑得急,雖只那么幾步,卻好像傷到了腳底,此刻才邁出去一步,便感到一陣鉆心的痛從腳底傳來。 她渾身一個激靈,下意識咬住下唇,將已到唇邊的痛呼又咽下一半。 便是這一聲壓抑的細(xì)弱痛呼,讓已背過身走出去的趙恒又停下了腳步。 他皺了皺眉,重新回過頭去,就見她提著裙裾,一點一點踩著卵石前移離了地面的裙擺下,一只腳上只著了潔白的羅襪,不見鞋履。 而前方不遠(yuǎn)處的青草間,正躺著一只繡履。 她似乎受了些傷,那么短的距離,也走得舉步維艱,搖搖欲墜,也不知何時才能走到。 眼看那纖弱的背影又晃了晃,好似要朝一旁傾倒,趙恒終于還是沒有袖手旁觀,快步走了過去,像剛才她一頭撞上來時一樣,雙手托住她的肩膀。 “站好別動?!?/br> 說著,也不待她反應(yīng),又松開手,走到草叢邊,伸手拾起那一只繡履,再回來放到她的腳邊。 月芙看著他的動作,臉龐一點一點漲紅了,忙將鞋穿好,低低地道了一聲“多謝”。 趙恒沒說話,只低頭看著她已經(jīng)穿好繡履的腳,似乎想知道她是否還能行走。 月芙想了想,卻站在原地沒動,而是小心翼翼地問:“殿下,不知方才是否聽見了我與杜郎中說的話?” 別的倒還好,左不過是和離的夫妻間的紛爭,即便牽扯到公主,她也不在乎,橫豎自己沒做錯過什么。 可偏偏方才沖動之下,還說了等meimei嫁給八王后,沈家可依靠八王這樣的話。 這件事分明還未定下來,若不是被杜燕則氣昏了頭,她又恰好之前想到了他,方才也不會那樣口不擇言。 盡管方才撞到趙恒的地方,離她與杜燕則爭吵的地方十分近,她依然無比希望,趙恒什么也沒聽見。 然而,事與愿違。 趙恒聽了她的話,本來沒什么表情的臉,慢慢沉了下來。 …… 藏經(jīng)閣外,秦夫人看著恢復(fù)了精神的月蓉,只覺好氣又好笑。 平日見妙恒法師,定不會像今日這般,才不到半個時辰便出來。 實在是月蓉這孩子,半點也不愿靜下心來,一進(jìn)去,便做出一副沒精打采、昏昏欲睡的模樣。 妙恒法師見狀,大約是知道她今日定聽不進(jìn)半句話了,便笑著搖頭,請她們出來了。 “你瞧瞧你,方才在屋里還昏昏欲睡,一出來,倒又活潑起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