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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放下書,轉(zhuǎn)身笑了笑,卻也不惱,只是用手輕柔地一點(diǎn)一點(diǎn)卸下靴子,將裙角撩起來,腳腕已紅腫了一大片,仿若阿谷里前些天被首領(lǐng)賞的烤豬蹄兒。 阿谷里匆匆上藥,動作不夠輕柔,姑娘疼得忍不住喊了一聲,卻也沒有責(zé)怪的意思。 少年越發(fā)手忙腳亂,上好藥后,才不好意思道:“對不起姑娘……我實(shí)在是心中太掛念那邊軍帳中打仗的哥哥們,他們受的傷很嚴(yán)重,實(shí)在是……” 他語無倫次地解釋,姑娘卻聽得認(rèn)認(rèn)真真,抬起眼眸道:“外面在打仗嗎?” “?。俊卑⒐壤矬@訝道,“你不知道嗎?聽說大王要譚天部的一個美女,首領(lǐng)看上了這個美女,不肯讓出來,因此才打起來,已經(jīng)死了好些人,傷的人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 姑娘沉思片刻,才點(diǎn)點(diǎn)頭問道:“你覺得此事有什么解決的法子嗎?” 阿谷里急得快哭了,草原上的勇士們素來驍勇又忠誠,首領(lǐng)一聲令下,他們便上前橫刀立馬,從不茍活。 他痛心疾首道:“我也不知道……總之,都是紅顏禍水惹的禍,如果首領(lǐng)肯把那個美女交出去,也許大家就平安了?!?/br> “那你覺得,那個‘紅顏禍水’……”姑娘嘆了口氣,“她若被交了出去,被送到敵國,與死也無異了吧?” 阿谷里目光黯淡,只好悻悻道:“一人死而保無數(shù)人生,也是值得的?!?/br> “嗯……”姑娘穿好了靴子,又捧起書,不再看他,只是愉悅地笑道:“你說的很對,回去吧,謝謝你了?!?/br> * 阿谷里連著幾日來為姑娘治傷,與她漸漸相熟,才知道了她與他素來認(rèn)識的草原姑娘頗為不同。 她叫穆云珠,年長他三歲,與整日騎馬拉弓打兔子的野姑娘們不同,她幼時有心疾,不宜劇烈活動,因而養(yǎng)成了安安靜靜的性子,平日里呆在帳中便是看書,看書,看書。 草原人大多魯莽,能找到的書無外乎只有寥寥數(shù)本,早被她讀了個遍,偶爾首領(lǐng)會帶人去邊疆與詔國人交易,能為她換回幾本書來,因此倒是有了許多可讀之書。 阿谷里心中暗自羨慕著云珠阿姐,總覺得她小小年紀(jì),才華橫溢,能受首領(lǐng)青眼相加,已是不易。 云珠阿姐為他講南方的文化,詔國的詩書禮義,文賦駢章。他坐在帳子里,裊裊香氣燃起,她便捧著書字字珠璣教他念詩,教他讀書。 直到冬天,戰(zhàn)爭消停了幾月,草原被大雪封蓋,阿谷里心中歡喜,整日帶著兔皮毛帽子,踩著大雪去尋找她。 她的腳傷養(yǎng)得已大好了,難得心情不錯,身上披了毛絨的披風(fēng)走出帳外,與阿谷里一同踩在雪地上,雪被踩得咯吱咯吱響。 他突然喟嘆道:“阿姐,南國的詩里總寫白雪紅梅,可我們草原上竟只有一片雪原,想起來真是遺憾啊。” 穆云珠蹲下身,雙手捧起一捧雪,又揚(yáng)灑于天空之中,飄落瞬間,她輕笑道:“我要去詔國了,你同我一起去吧!去了以后,也許就能看見詩書里的美麗世界,春天的柳枝,夏日的荷花,秋天的楓葉,凜冬的紅梅……” 阿谷里大驚失色,“你要去詔國?這是……這是什么意思?” 她對著他盈盈笑,蒼白的臉在大雪中顯得凄然,“你不是說過,解決戰(zhàn)爭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一個人去犧牲,換部族其他人的平安……” 他捂著嘴,雙手顫抖,第一次聽她一字一字道:“我就是那個紅顏禍水,對不起……這么久才告訴你?!?/br> “不……不是……不是的……”十二歲的少年語無倫次,他從未想過日日相伴的阿姐就是那個“紅顏禍水”,此刻加諸于自己身上,他才感到心中萬分不愿讓阿姐去犧牲。 未來得及說什么,她已轉(zhuǎn)身踩著雪走去,輕聲道:“你不要怪首領(lǐng),只能怪我,之前是我不愿意去,首領(lǐng)只是……不愿意逼我罷了?!?/br> 他第一次用一個男人的目光打量阿姐的側(cè)影,她雖穿得臃腫,卻掩蓋不了一身的溫婉氣質(zhì),宛若…… 宛若江南詩書里紅妝的姑娘,素手捧著一卷書,有女靜姝,妁妁其華。 他看著她走遠(yuǎn),心中五味雜陳,沒有敢追上去,心中的一絲別樣情愫將他千絲萬繞,緊緊糾纏。 他不敢上前。 * 大雪簌簌而落的那一天,凜冬已至。穆云珠坐上了首領(lǐng)的車架,親自被送往大王的軍帳,等大王身邊的侍女為她好好打扮一番,送往遙遠(yuǎn)的南方。 阿谷里站在遙遠(yuǎn)的地方望著她,心中糾結(jié)萬分,卻也不敢上前。 少年第一次感到心在發(fā)疼,那一天那么冷,她穿得那樣單薄,他能看得見她窈窕的身子艱難地踏上馬車,朝著身后張望了一眼。 遙遙對視,少年只能目送她離開,然后蹲在大雪之上,拼命跑回自己的帳中,求著師父,治一治他的心病。 巫醫(yī)抬手拂去他發(fā)絲上的雪,才道:“世上有很多病無法醫(yī)治……尤其是,心疾……” * 阿谷里二十七歲的時候才娶親,一轉(zhuǎn)眼已是十五年過去。 草原兒女成親素來很早,且沒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需青年男女互相愛慕,便以天地為鑒,知會一聲族人,便行大婚之禮。 十五年來,阿谷里醉心于醫(yī)術(shù),整日與他的巫醫(yī)師父四處游走,調(diào)香煉藥,又素來喜愛游走于詔國邊境,總能換來一些新鮮玩意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