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犯什么錯了？”唐靈壓根沒當回事，這一天的法律咨詢讓她意識到，這里一塊無罪之地。

    “我……”阿遙再次看看已經(jīng)轉(zhuǎn)到另一側(cè)去的巴璞，眼皮垂下來，躲閃著唐靈的眼睛。他十指交叉，像是在給自己打氣，由于過度用力，骨關(guān)節(jié)繃得發(fā)白。嘗試了許多遍，阿遙都說不出來，只有背后的鰭劇烈地顫抖，仿佛要用盡全身力氣來阻止一個天大的秘密脫口而出。

    “如果和別人不一樣，是罪嗎？”阿遙終于冒出這樣一句話，他對自己說的人類語言不是很有信心，又補充了一句，“我是說，如果我明明是個怪物，卻一直偽裝成和別人一樣的魚人，會不會是罪？”

    “你以為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到了陸地上還不算怪物嗎？”唐靈捂著嘴巴笑出了聲。她本不是一個刻薄的人，但是一見到阿遙，她就總也忍不住拿他打趣，阿遙笨口拙舌急于解釋的樣子更讓她覺得好玩，是她在海底為數(shù)不多的樂趣。如果阿遙露出生氣的神情，她就會把腰一挺，理直氣壯地說：“誰讓你把我從島上拐下來呢？”

    可這次阿遙沒有生氣，他微尖的耳朵豎起來，在捕捉結(jié)界里細微的動靜。巴璞也像被施了定身咒，一動不動站在那堆判決書之前。

    正在鑿藥的飄飄醫(yī)生也怔住了，她的兩條長腿焦急地在海水中踢打著，最后抱起一只藥箱，跑到了診所之外。

    “怎么了？怎么了？”唐靈從床上跳下來，巴璞和阿遙不再使用人類語言溝通，而是此起彼伏地說著海底族的語言，像在沸水中急促滾起的水泡。

    街道上，海底族尖銳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方才一直在外面唱歌的巴珊也換了種音調(diào)，她柔軟的嗓音不再歌唱浪漫凄楚的愛情，而是陡然一轉(zhuǎn)，亮出雄渾的歌喉，開始唱那些節(jié)奏短而磅礴的曲子，像古老的邊關(guān)上，有戰(zhàn)士在吹起號角。

    3.

    唐靈跟在他們身后趕了出去，結(jié)界入口只有公司樓下的花壇那樣大，外面浮起自下而上的細碎白雪。這些白似雪的東西被海水高高頂起，又緩緩落下，積在結(jié)界外的礁石群上，遠遠看去，一座連綿的雪山從海底浮出。

    結(jié)界外，璀璨多彩的珊瑚和黯淡無光的礁石均被蓋在一片綿綿白雪之下，而更高一些的地方，像是有某種龐然大物正緩緩而至，一點點吞噬了所剩不多的微光，讓一切都沉浸在黑暗之中。

    不出所料，鰻老板的發(fā)電站又在關(guān)鍵時刻斷電了。

    “超——超負荷了。有帶電的赤魷過來了。”鰻老板驚恐地喊。

    結(jié)界瞬間陷入黑暗，唯有環(huán)形太陽還在發(fā)著純白的光。駐守在那里的蝰魚不急不慌，依舊按照亙古不變的節(jié)奏，在太陽周圍循環(huán)往復地綻放光芒。

    結(jié)界外，幾束青紫色的閃電滑過，把滿覆白雪的礁石和珊瑚撞得七零八落，原本已沉寂下來的海水中再次下起紛飛的大雪。

    雪中，一雙、兩雙、三雙……熒光綠色的眼睛亮了起來，那些眼睛沒有一點溫度，看不到人類的智慧和仁慈，是屬于獸的眼睛。

    “他們來了。”阿遙的聲音反而很沉穩(wěn)。

    站在他背后的唐靈看到，阿遙的背鰭正在擴張，每一根鰭骨都像箭一樣立了起來。

    “巴瑯還沒有回來，王也還沒有醒過來……”巴璞的聲音瑟瑟發(fā)抖。

    “還有我。我也是守衛(wèi)結(jié)界的武士?！卑⑦b大步向前，沖了出去。

    “他應該沒問題的吧？”唐靈的眼睛適應不了徹底的黑暗，她只能看到結(jié)界外鬼火一般的綠色，“你不是說過嗎，他是什么鯊魚來著？鯊魚嘛，海底霸主，吃掉魷魚沒問題的對吧？”

    巴璞苦笑著，攥了攥拳頭，回答不上來。

    當赤魷的面孔幾乎貼上結(jié)界，唐靈才看得清，它們每一只的體型，都超過了她曾乘坐的那艘“波塞冬”號游輪。

    而她能看清的，已有百余只。

    第十一章 鯨歌

    1.

    結(jié)界入口打開的一瞬間，巨型赤魷瘋狂地向前簇擁，而入口僅容它們放得下一只眼睛。黑而冷的眼睛，像從天而降的星體，懸在結(jié)界入口，泛著青色的光，和顫粟的海底族人對視。

    阿遙擋在所有人前面，他手里抓著兩把鯨魚骨改造的白色長矛，向赤魷的眼睛擲去。

    赤魷仿佛不怕痛一般，長矛入眼，依舊不肯離去，拼命向結(jié)界里擠著。后面的百余只赤魷也一擁而上，瘋狂地堵在這只赤魷身后，想憑蠻力撞開結(jié)界入口。

    結(jié)界中，地撼天搖。

    鐘乳石柱上裂開絲絲碎紋，從穹頂紛紛砸落。人們四散逃竄，躲避碎石。街道上古老的有軌電車被砸成了兩半，十幾米高的血紅珊瑚被齊根壓折，鹿角般的紅色枝丫跌落海水。寄居在珊瑚林的熒光水母潛入水底，貼在地面來躲避這無妄之災。模糊的圓影顫顫巍巍，像是從海水中浮起許多晶瑩透亮的蓮。

    “海底竟然有這么大的生物……”唐靈被那巨大的眼睛震驚了，站在那里忘了逃。身邊碎石落如雨下，飛揚的塵土中，她仰頭望著那只眼睛，還以為自己看到了墜落在眼前的月亮。

    “以前并沒有大到這樣恐怖的程度，就算是對結(jié)界發(fā)起突襲，我們也有八成以上的勝算。最近這些年不知道為什么它們長得飛快，如果再這樣下去，結(jié)界怕是不保了?！卑丸崩鹉康煽诖舻奶旗`，帶著她跑到一處礁石之下棲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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