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狼4
看到灰狼懵懂無知又無計可施的眼神,你知道自己解脫了?;依且驗樯矸菘梢杀痪娇刂破饋?,你順利地踏上回家的路。 “你去哪?”灰狼想跟你走,警察眼疾手快攔住了他。自由被束縛,他皺起眉頭想要掙脫,只要用一點力氣,這些人就會被擊飛。 他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你阻止他繼續(xù)打人的情景,他以為你心懷慈悲,不喜歡看到同類受傷,悄然蓄力的手掌又放回身后。 “你要走,不帶我?”他不可置信地看著你的背影,聲音著急,白皙的臉上泛起兩片紅暈,渾身都在顫抖:“你怎可如此冷血,無情,沒有心?” “一個連傀儡都算不上的野獸,也好意思對我指指點點?”你冷笑一聲,從始至終未曾回頭看他一眼。 在大門拐彎處,你扭頭瞥見他的灰發(fā)桀驁不馴地堆在肩上,遠去的腳步?jīng)]有一點遲疑。他居然沒有再喊你回去帶他走,而是任由你漸行漸遠,自己則背道而馳。他的坦然接受讓你很不好受,你忽然發(fā)覺自己好像在犯賤,嫌惡地皺起鼻子,發(fā)出一聲怪叫。 深秋時節(jié),才六點多,天色就已經(jīng)漆黑一片。你騎著電動車進了小區(qū),今天的路燈昏暗無光,你出門忘記戴眼鏡,車輪踩到小石子差點撞到綠化帶。你心有余悸地回到家里,打開燈,小黃狗被驟然的亮光驚擾好夢,不滿地嚎了兩聲。 你已經(jīng)對它的貓主子脾氣習以為常,無視海陸空叁野獸在屋里留下的狼藉,牽著它出去遛彎了。你在心里安慰自己,冰凍叁尺,非一日之寒。屋子這么亂,一時半會也收拾不好,倒不如調整心態(tài)慢慢規(guī)整。 樓下異常寂靜,連個人影都瞧不到,跟平時喧鬧的場面相去甚遠,你當即察覺到不對勁,拉著小黃狗離開小區(qū)。這里變得太詭異,你迫切地想去人多的地方。 小黃狗也感受到了危險,四肢抖如篩糠,偎在你的腳邊嚶嚶叫。 你抱起它朝著小區(qū)大門奔去,跑出了大學時八百米體測逐命狂飆的風采。路燈滅掉的速度遠比你快,眨眼間你們落入一片黑暗。 “拜見女王大人?!币欢斡倪h的聲音在背后彌漫開來。 你頓感毛骨悚然,不敢往后看。面前好像有一堵無形的墻,你在原地徒勞地跑了很久,背后成了唯一有光的地方。不管那是什么,你都不敢看,仿佛看一眼就能要走一條命。 “女王,您怎么了?”一只利爪攀上你的肩膀,強行把你扳過身。 你是一個普通人,整體價值還不比一粒塵埃的作用大,世界有你沒你都一樣。就是這樣平凡的你成了狼人的女王。你的子民是一群狼人,它們正低垂著頭,用好奇的目光在暗中打量你。 在你看來,它們就是一群和人外形有點相似的野獸,陰森森的眼睛里閃著綠光,不知道在醞釀什么兇殘的計劃。 距離你最近的狼身形最高大,白色的毛發(fā)散發(fā)著皓月般的光輝,左眼上的傷口才長出新鮮的rou芽,應該是剛經(jīng)歷過一場惡斗。它毛茸茸的臉上掛著疏離淡漠的神情,好像飽經(jīng)風霜的極地山脈,世界上已然沒有能令它動容的事物。其他的狼人唯唯諾諾的,從不敢直視你的眼神,只有它不卑不亢地站在你的身后,好像一個忠誠的衛(wèi)士。 它們和灰狼很像,不做解釋就給予超出你想象的東西,完全不在乎你是否能承受?,F(xiàn)在它們把你稱為女王,請求你回領地做它們的日與月,照亮每個子民的心。 “我是人,怎么可能做狼人的女王?你們是被下蠱了嗎?看清楚啊,我跟你們都不是一個物種?!蹦阌悬c崩潰,這世界太離譜,狼人居然求人類當女王! “若稱王,必殺王。神使以您的名義殺了我們的王,現(xiàn)在您就是我們的王?!卑桌堑穆曇敉褶D悠揚,吐字清晰沉緩,悉心聆聽能從它的語氣里發(fā)現(xiàn)一絲不甘。 “謝謝你們的邀請,可惜我不感興趣。”你清楚地知道,面對這樣的陣仗,今天不管去不去狼窩,你都占不到便宜,兇多吉少。 “想必您還不知道您的領地是多么浩瀚,在那里,您將是最偉大的存在。留在這里有什么意思呢?您還不如一只螻蟻快樂?!卑桌抢^續(xù)好言相勸,句句誅心。 “不用了,我暫時還沒當夠螻蟻?!蹦阏娴暮軇有?,一只腳已經(jīng)跨進狼人織就的美夢,只是一想到家人朋友,立刻就清醒了。 “既然您執(zhí)迷不悟,那我們有責任讓您認清現(xiàn)實?!卑桌莾?yōu)雅地揮動手指,其它狼人一擁而上,氣勢洶洶地朝著你撲了過來。 在生死一線間,你靈光一閃,對著小黃狗大喊:“我×你萬八輩!” “退!”灰狼又一次憑空出現(xiàn)在你的眼前,一聲令下,嚇得狼人們不敢再上前半步。有幾個膽子小的狼人蜷縮著尾巴連連后退,喉嚨間發(fā)出討好的嚶嚶聲。 “你背叛了我,還敢召喚我?”他把你擋在身后,高瘦的背影成了最有安全感的保護傘。不等你回答,他緩緩地向前走,漠然地看著對面的狼群,“以下犯上,謀逆造反,你們就這樣對待王?” “尊敬的神使,您這是做什么?我們只是想為女王戴上您為她搶回來的雪王花冠,請她飲下重見天日的叁春水。您一手創(chuàng)造了新女王,現(xiàn)在是不愿意讓她執(zhí)掌領地了嗎?”白狼站在灰狼的面前,嘴里發(fā)出譏諷的笑聲。 你恍然大悟,海陸空叁野獸的襲擊和“女王的身份”都是拜灰狼所賜,他背上的傷口一定是做這些事的時候留下的。你不知道他這么做是出于何種目的,不過有一點你很清楚,今天不跟灰狼把話挑明,以后絕對沒有安生日子過。 “我從沒讓你為我做這些,你能不能別擅作主張?我才不管神交給你什么任務,總之我說不要就是不要……” 你話還沒說完,白狼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殺向灰狼,它堅硬的長甲撕破黑夜,嘴里振振有詞:“你殺了他!叛徒,我早就該認清你的真面目,千年不變的叛徒!” 灰狼及時推開你,沒讓鋒芒波及到你的一分一毫,他站在原地,任由白狼撕扯自己的身體,臉上、脖子上、胸前、雙臂沒有一處不是鮮血淋漓。 白狼身上濺到大片大片的殷紅,濃如烏墨的眼瞳里恨意無邊。直到灰狼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它才像是解氣了似的收手,振臂一揮,狼群又向你奔來。 你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往哪里躲。 “她不想去,別勉強她。你大可繼續(xù)做代理統(tǒng)治者,一直以來,你做的很好?!被依菑姄纹鹕眢w半坐在你腳邊,聲音里盡是疲憊。 “假慈悲。”白狼不屑地嘲笑。 就算淪落到死亡邊緣,灰狼的身上仍舊蘊有強大的威懾力。白狼催促狼人殺了你和灰狼,但它們寧愿被它拳打腳踢也不敢俯視他,更不敢靠近。 “別怕,有我在,他們不會傷害你?!被依亲⒁獾侥阍诎l(fā)抖,低聲細語地安慰著。 他的聲音波瀾不驚,你忽然發(fā)覺他這次出現(xiàn)以后一直沒用正眼瞧過你,不再像以前那樣時刻關注著你的一舉一動。你按耐住滿腹狐疑,耳邊響起白狼充滿不甘的嘶吼。 它接連打傷叁個狼人,可誰也不敢反抗,全都乖乖地站在原地任它蹂躪。傷害同族并不能疏解心頭的恨意,它痛心疾首地決定回去,轉身離開時睨你一眼,“算你有自知之明,狼人的女王可不是好當?shù)??!?/br> 狼群離去了,路燈重新綻放光芒,周圍響起孩子的嬉鬧聲、響亮的廣場舞歌聲,行人仿佛一瞬間降臨到四周。小黃狗也敢離開你去草叢里遛彎了。 灰狼站起身,一身帶血的衣服裂成碎片凌亂地散落在地上。你把它們撿起來卷成團抱在懷里,一種異樣的情緒壓抑著呼吸,你咬著嘴唇,清晰的想法穿過喉嚨,不知為什么化作了混亂的話語:“你沒還手,為什么?它把你欺負成這樣……” 有人靠近,灰狼走進濃密的樹叢后,把自己的身體隱藏在枝葉間,你鬼使神差地跟了過去。 “她是我meimei。我殺了她的丈夫,她本該殺死我,為他復仇?!彼粤Φ卣局?,雪白的手撐在虬勁枯老的樹干上,額前的灰發(fā)掩住了諱莫如深的目光。 你聞到了八卦的氣息,出于道德才抑制住強烈、齷齪的好奇心,只蜻蜓點水地問一句:“為什么殺你妹夫?” “妹夫?不,他是我們的父親,是狼原最卑鄙貪婪的王?!被依潜械那榫w驀地激動起來,牙齒咯咯作響,“我meimei本來應該嫁給我,可是我的父親趁我不在玷污了她。我想帶她離開狼原,父親就讓我的兄弟們殺了我。我的靈魂在黑暗中游蕩了無數(shù)光景,是神把我放出來,為我塑造新的身體。神沒有因此奴役我,而是對我提出一個要求:達成你的夙愿??晌疫B這個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好,還擅作主張離開你去復仇?!?/br> 灰狼的一席話具有巨大的沖擊力,你驚訝得說不出話,木然地杵在一邊。根據(jù)他的只言片語,你大概猜得出他們的國家有智慧沒倫理,所以不能用人類的叁觀看待他們的行為。為了防止他過度沉浸在仇恨和悲傷中,接著做出一些失智的事,你清了清喉嚨,為這段不同尋常的談話開辟出一條新航線:“你報仇就報仇,干嗎以我的名義?還搶什么硨磲水,這給我惹了多大的麻煩啊。” “這怎么會是麻煩呢?做狼原的王就不用再擠在那個憋屈的窩里,你會得到最好的照料和保護。狼原需要你這樣冷靜勇敢的智慧女性來統(tǒng)治,不然會走向一條歧途。玉簾,花冠和叁春水本來就是狼王的東西,是我父親當初弄丟了它們,我只是讓它們物歸原主?!被依青嵵仄涫碌鼗卮?。 他在見到你的第一面就覺得你和狼原的所有狼人都不同,你明明那么脆弱,卻敢反抗他,甚至做出刺殺的行為。狼人不擅長拐彎抹角玩弄計謀,你卻能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沉著冷靜地說服他離開?;奶频睦窃鄙倌氵@樣的頭腦,你也需要狼原優(yōu)渥的環(huán)境。因此灰狼向父親發(fā)出挑戰(zhàn)時說出了你的名字,以你的名義扯掉他的頭顱,在叁春女神的神像下宣布你是新的王。 他對你拒絕做王的舉動費解不已,考慮到你變幻無常的個性,不管做什么決定都要不計后果地付諸實踐,他擋下了白狼,不讓它們強行帶走你。畢竟你連他都敢殺,天知道你為了不做女王能做出什么瘋狂的事。 “你以后不許再以我的名義燒殺掠奪。”只是為了讓你住得好一點,他竟然為你打下一個王國,真是又傻又瘋。你低下頭,不由自主地揚起嘴角,假如他不那么暴力,還是挺可愛的。 “可以?!被依敲翡J的聽覺捕捉到你微不可聞的笑聲,他猶豫著要不要看看你,你總是面無表情,給人一種冷漠的理智感,他很好奇你的笑容會有什么不同。突然,他緊張地左顧右盼,身體繃得僵直。 “怎么了?”你見他悄無聲息地向樹木茂盛的陰暗角落移去,還以為又有怪物造訪,說話的腔調都變絕望了。 “今天帶我走的那些人,他們又來了。”灰狼想拉著你躲起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伸出的手在空氣里停滯一瞬又縮了回去。 你很不適應他忽然疏遠你,賭氣去捉他的手。 兩名警察恰好經(jīng)過不遠處的鵝卵石路,他們行色匆匆,沒發(fā)現(xiàn)躲在冬青樹叢后的男女。 灰狼狐疑地望向你,眼神中充滿了迷惘的色彩。白天你毫無征兆地拋下他,他還在生你的氣。如果不是陽光喚醒沉睡多年的純良本性,他根本不愿再理你?,F(xiàn)在他以為你又要故技重施,打算狠心地把他推向那群被稱為“警察”的人。他急得呼吸都急促起來,一時想不出對付你的法子,只好當機立斷掙出你的手,獨自離開。 你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不禁有些吃驚。原本求著盼著他饒你自由,現(xiàn)在他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你非但沒有獲得解脫的愉悅感,反而有一股落寞之情悄然涌上心扉。你不敢相信自己會舍不得他不告而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