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灰色基調(diào)的墻壁，沒有窗戶的房間，刺眼的白光以及一塵不染的地面，無一不彰顯著此處“苛刻”與“嚴肅”的定位。每一扇鐵門上都有一個十分不明顯的藤蔓圖騰，從門上只能由外往內(nèi)窺視的屏幕看進去，偌大的房間里還有一張矮床和一個書桌。這里是王室的監(jiān)牢，和外面監(jiān)牢的區(qū)別也就是空間大了點。

    “護衛(wèi)長大人這次可是攤上大事兒啦！”一個系著圍腰的女人推著餐車走在長廊里，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同僚看向其中一個牢房。

    “我不覺得。”旁邊的人搖了搖頭，“事情都過去叁四天了，上面的調(diào)查肯定早就做完了，處分卻遲遲沒有下達。女王那么寵愛蘇丹護衛(wèi)長，不可能因為這點事真的讓他坐牢的?！?/br>
    “這點事？”對方驚呼，“西卡教授可是差點命喪獅口?。　?/br>
    “是‘差點’，這不是還沒死嘛。除非蘇丹護衛(wèi)長觸犯了女王的底線，否則他不會受到什么嚴厲懲罰的……你還記得前任女王的某個情人嗎？”

    “啊，你說的是那個咱們母星上第一個被處死的貴族男人？”送餐的女人被同僚勾起了回憶，“我記得，他是因為暗地里買通大臣，想要掌握時政，被人檢舉了才受到這個裁處的?！?/br>
    “沒錯。唉，這些男人啊，一旦有能力觸碰權(quán)力的邊緣，就把控不住自己了。真是控制力低下的生物。”

    “唔，確實……”

    待在房間里的蘇丹對外面關(guān)于自己的討論一無所知。他靜坐在書桌前，氣定神閑地靠在椅背上，蜜色的發(fā)絲有些微凌亂，不過依舊不影響他俊美的外形。

    表面上看起來不焦不躁，實際上無名指上的戒指被摩挲得發(fā)燙的人，只有蘇丹自己知道。墻上的復古時鐘連走針聲音都沒有，上個廁所都要打報告，貴族出身的他還是頭一次體驗。晚上十點準時休息，早上八點準時起床，可他沒有睡著過，完全是任由身體機械地帶動著。除了努力地放空自己，他什么也做不了。

    “嘿，你也是建筑系的嗎？”

    一個美麗得令人目眩的少女忽然從灌木叢中蹦出來。她抱著兩本書沐浴在陽光下，望著他，一雙淺咖色的眸子泛著亮光。

    他看著對方頭上掛著的兩片枯葉，愣住了。

    “我是姬茉，漂亮的小學弟，你叫什么？”她笑著詢問，“我可以坐你旁邊嗎？我也想在這里看書?！?/br>
    花園里只有這一條石凳，雖然有些短，但他總不能讓女士坐地上。他往旁邊挪了挪，做了個“請”的手勢。

    看著姬茉靠著自己坐下，他還是有些恍神。沒有人會有火紅的頭發(fā)，除了王女。雖然王女很少出現(xiàn)在公眾視野，但他也不是沒有見過姬茉的影像。她那么尊貴的身份怎么會一個人出現(xiàn)在這里呢？

    王女的身上有著淡淡的一股花香，想是一路走來花朵親吻過衣衫留下的氣息。就這么一不留神，他的思緒就被打亂了。他忍不住偷偷投去一抹目光。

    她的肌膚細膩得在陽光的籠罩下泛著珍珠般的柔光，長而卷翹的睫毛在臉龐上留下一方陰影，整個人美得不可方物。

    一整個下午，他都僵硬地坐在那里，手里捧著書一頁頁翻過，遺憾的是一個字都沒看進去。人就在自己身旁，他卻不敢再去偷看。其實不看也沒關(guān)系，他的腦海已經(jīng)被她在陽光下的倩影占滿了。

    “你要走了嗎？”人都要走了，才說第一句話。

    姬茉點點頭，把手里的兩本書迭在一起，笑著起身：“是啊。再見，可愛的小學弟?！?/br>
    他望著對方遠去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總覺得缺點什么。直到姬茉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眼前，他才反應過來——

    他忘了告訴她自己的名字。

    “蘇丹?！?/br>
    一只手輕輕搭在了他的肩上：“我來接你了?！?/br>
    他猛地睜開了眼，不可思議地抬起了頭。

    “陛下?！彼t疑地站起來握住姬茉的手，感受到戀人肌膚的溫度他才相信，她真的親自來了。

    姬茉笑了笑，聲音放得很輕：“擔心你的狀態(tài)不好，所以剛得到最高檢查院的調(diào)查結(jié)果就過來了?！?/br>
    她摸了摸蘇丹的臉?？匆娞K丹薄荷色的眼仁兒旁邊隱隱有些血絲，姬茉心里略微疼了一下，忍不住安慰道：“真是委屈你了。”

    不委屈他還真難揪出那些尸位素餐的檢察官和監(jiān)獄警官。接下來還真得好好哄哄這個甜美的小心肝兒了，姬茉想到。

    蘇丹被捧著臉，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現(xiàn)在的外形過于狼狽，實在是無法面對心愛的人。不過，高貴而又美麗的女人卻毫不介意地吻了吻他的臉頰。羞赧轉(zhuǎn)瞬即逝，他眼底的惶恐和悲傷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見到心上人的興奮和壓抑了多日的思念之情。

    兩人相視一笑，姬茉主動牽起蘇丹的手，緩緩向監(jiān)牢外面走去。

    蘇丹大膽地回握了姬茉的手，溫柔的笑重新在他臉上綻放，一切的不甘都沒有了。他什么都不怕，只怕自己的愛人不再信任他。

    另一處。

    “您請。這是我剛剛讓侍者為您沏好的茶?！?/br>
    “嗯，好茶，是我最愛的品種。難為你還記得?！迸说男β暟l(fā)沉，捏著茶杯的手上是枯樹皮一般的褶皺。抬頭一看，果然，她的兩鬢都已花白了。

    “古亞洲才有的品種，現(xiàn)在只能在培育室見到了?！蹦赀~的女人輕輕抿了抿唇感嘆道。

    坐在女人對面的男人緩緩道：“植物再珍貴，也要在枯萎前發(fā)揮完它的價值，這樣才不愧對人類的悉心培育。如果不是男人被禁止研究更高深的生物科學，我也不會轉(zhuǎn)去做普通的植物研究，否則哪有機會儲存下這些茶葉呢？”

    “西卡你啊，確實是可惜了?！彼龘u了搖頭，“你的天賦很高，對科學充滿了熱情。如果你是個女性，那一定會成為我?guī)С鰜淼淖畛晒Φ膶W生。唐珂現(xiàn)在也很優(yōu)秀，可終究不如……”

    提到這個名字，埃教授突然想起些什么，一瞬間尷尬起來。

    唐珂是西卡初中就同班的同學，從認識開始就追著西卡不放。西卡選什么課，她就選什么；西卡學什么專業(yè)，她也學什么專業(yè)，瘋狂程度全校聞名。無論被西卡拒絕過多少次，她依舊非常熱情和堅持，直到姬茉宣布和西卡的關(guān)系。

    看著對方的茶杯就要見底，西卡抬起沒有受傷的那只手親自為老師斟滿茶水。他似乎并不介意提到這個曾經(jīng)令他尷尬又頭疼的同學：“埃教授，您不必為我感到遺憾。因為我所有的不如意，都被能夠陪伴女王而帶來的殊榮彌補了。現(xiàn)在，陪伴陛下，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事情。”

    埃教授點了點頭：“這倒也是。不過你剛剛說到植物的那句話讓我想到了我自己。她們都說我是因為沉醉權(quán)力的滋味，才不肯放棄生殖研究A項目最高管理的職位。唉，我哪里想得了那么多？我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我要在這項研究中耗盡自己最后一絲心力，死我也要死在實驗室！我已經(jīng)進入了衰老期，沒多少時間啦。她們就不能多等等嗎？”

    西卡安慰了難得見面的老師幾句，然后問道：“上次您說你們最近要開始做胚胎試驗了？”

    埃教授干咳兩聲。她本來不該透露實驗內(nèi)容的，但是那次大家討論起后代實驗的時候她聊嗨了，一時忘記了西卡不是實驗團隊的人了。她正在心里埋怨西卡哪壺不開提哪壺時，抬眼卻看到了西卡認真的神色。她似乎覺得時光倒流了，眼前的人還是那個勤懇虔誠的學生。

    “嗯，用體細胞。”這個實驗的具體內(nèi)容，她從未透露過，也沒有人能從這些只言片語里推斷出她們的實驗對象。這可是關(guān)于女王后代的胚胎實驗，她就算再口無遮攔，也絕不能泄露。最終，她還是加了一句：“你可要保密。”

    西卡低聲笑了笑：“明白。”

    又聊了有好一會兒，埃教授終于要走了。

    她和西卡握了握手。雖然精神頭很不錯，可是再爽朗笑聲也掩蓋不了她在加速蒼老的事實。人一老了就總愛回顧過去的時光，也格外希望有人陪伴，她笑道：“你有空了別忘了來研究院看望我老婆子??！”

    西卡將人送出去，道完別再次感謝道：“謝謝您給我?guī)淼念A防疤痕增生的藥膏。”

    埃教授的藥膏療效是出了名的好，都是她親手制作無法量產(chǎn)的。因為師生關(guān)系很要好，她才肯專門跑一趟來送他這些。

    西卡目送埃教授走遠以后，輕輕按了按自己綁著紗布的手臂。傷口很深，可是憑借著優(yōu)秀的基因，他傷口的愈合速度很快。雖然他的體質(zhì)最終并不會留下疤痕，但等待疤痕消失的時間總是漫長的。

    女王喜歡完美的肌體。他和姬茉同齡，十八歲就在一起了，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姬茉對男人的審美和要求。

    姬茉……

    多少個耳鬢廝磨的日夜，她細密地吻著自己，說著最愛的男人是他。可看似如此深情的戀人，卻在他受傷之后一次都沒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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