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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中靜極。季明楓看著無聲而哭的成玉,看著眼淚自她纖柔的掌下溢出,滑過臉頰,匯聚在她小巧精致的下頦,然后承受不住地墜下來,染濕衣襟。 今夜,是他逼著她面對現(xiàn)實,她的死心正是他想要的結(jié)果,可看著這些眼淚,他卻開始后悔。那些淚墜落在她的衣襟上,就像墜落在他的心頭,一點一滴,亦讓他疼痛。良久,他動了動,扳過了她向內(nèi)而泣的身子,拿開了她覆在眼上的手。他認真地看著她,輕聲給她支撐和安撫:“這里只有我和你,沒有人會笑話你,阿玉,別壓抑自己,哭出來會好受一些?!?/br> 她靜了會兒,睜開了眼,她看著他,平靜落淚的雙眼漸漸泛紅,睫毛也開始輕顫起來,而后,喉嚨里終于發(fā)出了小小的抽泣聲。他試探著伸出手,輕拍她的背:“哭吧,哭出來就沒事了?!?/br> 也許是聽信了他的蠱惑,抽泣聲漸大,她終于忍不住大哭起來。那哭聲悲郁,傷人肺腑,響在這絳月的夜里,有一種難言的痛。 季明楓聽得難受,沒能忍住,握著她瘦弱的肩,輕而緩地將她摟進了懷中。她哭得傷心且專心,沒有拒絕。 第二十六章 今冬常下雪,并不常下雨。這還是天步隨三殿下回到平安城后遇到的第一場夜雨。 長夜飛雪,自有它的靜美,然冬夜的雨,淅淅瀝瀝,落地生寒,卻無所謂美不美,只令人覺得煩憂罷了。 天步候在外間,透過茶色的水晶簾朝里看,見三殿下靠坐在一張曲足案旁,那案上已橫七豎八排布了七八只空酒壺,天步不禁更憂慮了。 今晨,照慣例,三殿下領(lǐng)著煙瀾公主去小江東樓喝茶。趁著三殿下有事下樓,煙瀾找她說了會兒話。煙瀾問她,這些時日,私下里三殿下可曾再提起過紅玉郡主?天步自然搖頭。煙瀾有些歡欣,但興許也知道此時歡欣不合時宜,唇一抿,壓平了微勾的嘴角,細思一番后,又試探地同她道:“先時見殿下畫紅玉的那幅畫,我還道殿下或許對紅玉……可如今殿下歸京,知紅玉去國遠嫁,卻并沒有什么反應(yīng),可見我之前是想岔了。不管紅玉如何想殿下,”說到這里,語聲略帶嘲意,“可殿下對她卻是沒什么心思的,從前與她那些,也只是消遣時光罷了,你說對嗎?” 天步自幼服侍連宋,能在挑剔且難搞的三殿下跟前一聽用就是兩萬年,說明她不是個一般的仙,論知進退和懂分寸,唯太晨宮中東華帝君跟前的重霖仙官能將天步壓一頭。這樣的天步,自然明白煙瀾的那些小小心機和小小試探,故而只是溫和地笑了笑:“公主問奴婢殿下的心思,殿下的心思,奴婢并不敢妄自揣測?!?/br> 未從她這里得到連三確然對成玉無意的保證,煙瀾有些失望,靜了一瞬后,輕聲自語:“烏儺素苦寒艱辛,早前去往彼地和親的公主們俱是芳年早逝,踏上西去之路,基本上已等于送了半條命。紅玉西去,殿下若想將她換回來,自會有辦法。想當年長依身死鎖妖塔,殿下散掉半身修為,也要保她一命,可如今,卻任紅玉去和親了,說明紅玉還是沒有辦法和長依相比。”說完這篇話,她還想了會兒,大約覺得自己分析得很有道理,面上容色重又好轉(zhuǎn)回來。 可當真是如此嗎? 此刻站在外間守著扶案醉飲的三殿下的天步,卻不這么認為。 她沒有騙煙瀾,私下里,連三的確從沒提起過成玉。初回平安城的那一段時日,甚至連她都以為,三殿下從前待郡主的不同,都是她的幻覺。但半月之前,一個偶然的機緣下,她才發(fā)現(xiàn)自回京后,三殿下竟然夜夜都無法安睡,幾乎每一夜,都是在房中枯坐到天明。當然她無法肯定三殿下夜夜失眠一定是為了成玉,可若不是為了成玉,她也想不出他還能是為了誰。 失眠的夜里,三殿下并沒有主動要過酒,酒是天步自作主張送過去的。酒能解憂。她的初衷是希望三殿下能以酒釋憂,憂愁釋了,便能入眠了??烧l知道一開了飲酒的口子,三殿下便一發(fā)不可收拾,夜夜十壺酒,直要喝到大醉才算完。醉了他也不睡,反要出門,且不讓人跟著。天步也不知道三殿下每夜都去了何處,料想應(yīng)該不遠,因為第二日一大早他總能回來。似乎太陽升起時,他就正常了,便又是那個淡然的、疏冷的、似乎并不將成玉的離京放在心上的三殿下了。 子夜已過。天步又覷了眼室內(nèi),見那曲足案上又多了兩只空酒壺,料想時間差不多了。下一刻,果見三殿下撩簾而出,天步趕緊將手里的油紙傘遞過去:“殿下帶把傘吧,今夜有雨,恐淋著您?!?/br> 三殿下卻似沒聽到般,也沒接傘,徑直從她身邊走了過去。天步試著跟上去再次遞傘,卻分明聽三殿下冷冷道:“不準跟來?!?/br> 天步抱著傘站在廊檐下,看著步入雨中的三殿下的背影,長長地嘆了口氣。 五更。 連三自睡夢中醒來,只聞窗外冷雨聲聲。房中一片漆黑,他在黑暗之中茫然了一陣,微一抬手,房中便有光亮起。妝臺梨鏡,青燈玉屏,芙蓉繡帳,次第入眼。是女子的閨房。十花樓中成玉的閨房。他又來到了這里。 三殿下失神了片刻。 喝醉的人是沒有辦法欺騙自己的,無論白日里如何壓抑自己,一旦入夜,萬籟俱寂之時,所有關(guān)于成玉的情思便無所遁形。自第一夜大醉后在十花樓中她的繡床上醒來,他便明白了一件事,他其實比他想象的還要喜歡她得多,否則夜夜失眠的他,怎會只在躺于十花樓中她的繡床上時方能得到片刻安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