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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回來”四個字掠過成玉耳畔,她右手微微一抖,最后一滴水自青瓷瓶中灌進石制凹槽,墓門霍然洞開。 她表情平靜地收回瓷瓶,將它放進了肩上的百寶囊。 踏進這道門后非生即死,她很清楚,但她一步也不曾猶豫,不曾停留,她也不曾回頭。墓門處僅透進去一點光亮,像一張血盆大口,要將所有闖墓者嚼碎了吞進墓中。 要如何才能在這座古墓里活下來? 火把是不能用的,因些微熱量便會揮發(fā)染在墓壁上的毒素,需用夜明珠。 要輕手輕腳,不要吵醒了沉睡在墓底深處的毒蟲。 要留意身邊每一個細節(jié),因誰也不知道兩百年前那個工匠進墓后又為此處添加了什么新的機栝。 然后沿著主墓道往前走。 走到三分之一,會遇到一汪水池,池中乃化骨之水,上有木制索橋,過橋需十分小心。 索橋之后,可見墓道兩旁巨石林立,石上有彩繪浮雕。不可觸摸,亦不可以火把探近,因石上每一種色彩都是一種劇毒,極易揮發(fā),通過肌理入侵,若百毒入體,便藥石無醫(yī)。而在這一段墓道之中,便是以明珠為光源,亦不可靠近細看石上浮雕,因畫雖是好畫,卻會迷魂,要攝人魂魄,勾人心神。 若能安然行過這一段危機四伏的巨石長廊,便會碰到一字排開的五個過洞。需選擇正中的洞口。若選擇其他四個過洞會遭遇什么,這一點成玉不大清楚,花木們沒有告訴她。在花木們的記憶中,凡活著走出這座古墓的人,他們無一例外都選擇了中間的過洞。 過洞之后該是一方天井。 成玉端詳著面前的高墻。按照花木們的說法,此時她面前本該是一方天井。而花木們口中那座巨大天井也正該是整座古墓中最為兇險之地:整個天井都是一個化骨池,七十二個做成不倒翁的銅俑立在化骨池對面,搖晃了正確的銅俑,便會有一條路自池底升上來助人穿過天井,而若搖晃了錯誤的銅俑,升上來的卻將是化骨于無形的池中之水。 該搖晃哪些不倒翁,像是不斷變動的密碼一般,每一天都不一樣。不過這個成玉已背下來了,她還準備好了彈弓和金彈用來射擊銅俑。原本她覺著這一關(guān)應(yīng)該不是那么難以通過,可此時她面前卻立了一堵高墻,將她和護著墓室的最后一道兇關(guān)隔離開來。 若通不過這道高墻,她今日就算已走到此處,大約比近兩百年所有入墓之人都走得更遠了,卻也不過是做無用功。 她當然不能做無用功。 這大概就是兩百年前那位工匠新添的機栝,沒想到是個大宗。 成玉高高舉起手中的明珠,抿著嘴唇細看面前的高墻。 這是座石墻,墻壁上卻無半分拼接痕跡,像是原本就是一塊方方正正的巨石立于天井之前過洞之后。可天底下哪里有這樣巨大的石頭。墻面從左至右分成三個區(qū)域,以橫列十八格的基準,一路繪下來許多格子,密密麻麻,不知何用。其他的倒沒有什么特別了。 南冉族慣愛使毒,她不敢徒手試探這座石墻,掏出匕首在邊角之處敲了幾敲,聽見幾聲空響。這石墻竟并非實心。而不知是否錯覺,在她那胡亂幾敲之后,石墻似乎朝她這一面斜了幾分。成玉一驚,頓住了手。不自禁退后一步,石墻竟在此時rou眼可見地壓下來一大截,告知她她走錯了路,移錯了步子。 低頭時她發(fā)現(xiàn)她腳下亦踩著一只格子。 格子。 成玉腦中突然一亮,若說起格子來,她其實一直都在走格子。 此墓巨大,主墓道也極為寬大,她踏上墓道之初,便注意到墓道上橫繪了十八個格子,墓道朝墓內(nèi)延伸,那些格子十八格十八格地延伸下去,就像一張棋盤連著一張棋盤,一直延到這座高墻之前。 她初時只以為那是墓中的裝飾,但也算留了心。此時再瞧石墻之上的三幅棋盤格:第三幅最短,第二幅最長,第一幅是第二幅的二分之一……第一段指的應(yīng)是墓門到化骨池,那是三分之一的墓道;第二段指的應(yīng)是化骨池到過洞,那是三分之二的墓道;第三幅指的應(yīng)是過洞到這段高墻之前,她記得自己一共走了一百二十一步。 她瞬也不瞬地盯著墻上那第三幅棋盤格,一只格子一只格子往下數(shù),橫格十八,豎格,一百二十一。 她在原處站了好一會兒,手有些抖。古柏說過造這機關(guān)的乃是個頗負盛名的工匠,那便一定是工匠中的天才。夠格來此墓中效勞才智的都該是天才。天才們喜歡玩的花樣不一定復雜高深,但一定充滿機巧。 成玉的額頭上滲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她從行囊中取出以防萬一的一捆粗繩來,打了個套環(huán),甩上去掛在墓頂一朵蓮花浮雕上。她拽了拽繩子,挺穩(wěn)。便順著繩子攀了上去,抽出匕首來,目視著石墻上第一幅棋盤格的第一排格子。 良久,她屏住呼吸,拿匕首尾端輕輕敲擊了第一排自右往左數(shù)的第十二格。那是她進入墓中,邁步踏過的第一個格子。咚地一聲,她整個人都顫了顫,石墻內(nèi)也發(fā)出咚地一聲,像是回應(yīng)匕首的敲擊。但墻壁卻沒有像方才她在地上移錯步子那樣突然往下傾斜。石墻紋絲不動。 她就鎮(zhèn)定了些。拿著匕首,就像拿著個鼓槌,在那異形的棋盤上一路敲下去。咚、咚、咚、咚,每一擊都是她踏入墓中后所踏過的格子,走過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