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昌展平了上頭的絹布，接過她遞來的棕刷。

    馬尾毛細密的從宣紙邊緣劃過, 將封邊的絹布鋪開舒展, 沙沙聲像是在下雨, 聽著也不能讓人心安。

    曲妙妙見他不語，又找旁的話題來哄。

    “這幅畫倒是應(yīng)景，正是秋收, 我在城外見他們撿麥子，路邊停著的牛車上就堆著這樣。”

    崔永昌一邊小心地磨著手上動作，咂著嘴給她解釋：“這是明昭帝所繪的《五谷豐登圖》，前朝太子秦疇就是因為這幅畫，才丟了儲君之位?！?/br>
    曲妙妙出身末等士族，若不是得崔家?guī)头?，曲崇怕是這輩子也就止步從四品守城小官上頭了。

    好在她敏而好學(xué)，在辛氏的教導(dǎo)之下，也了解了不少崔家的事情。

    前朝太子她雖不知是誰，但明昭帝她卻知道。

    那位是今上生父，宣平侯的親娘舅。

    今上登基后，追封其為明昭帝。

    聽說其文治武功舉世聞名，世間再無出其左右，只可惜，英年早逝，于平嘉十三年，薨于長春宮。

    聽說，當(dāng)年崔家冒天下之大不韙，率軍進京，為今上登基掃除一切障礙，也是因為那位明昭帝的緣由。

    曲妙妙眼珠子滴溜溜地轉(zhuǎn)，撿自己聽懂的話來說：“好好的，怎么畫了兩副？”

    崔永昌扭頭看她，忽然就笑了。

    “小機靈鬼?！蹦罅四笏谋羌?，才給人解釋：“其中一幅是母親默的，又使了些功夫做舊，兩副混在一起，更是分不出真假了。”

    “那么厲害！”曲妙妙仰頭稱贊。

    畫雖是辛氏所默，但她語氣崇拜，仿佛全因了他的功勞一般。

    崔永昌挑眉道：“高陽書院里，小宋夫子的書房里掛著兩樣寶貝，最為珍貴?！?/br>
    “常家的字，辛家的畫，你只到外頭古玩市上去問，千金一換都要難求?！?/br>
    曲妙妙聽他說的篤定，便知這人自是在婆母跟前學(xué)了些本事的。

    她眼睛張得清亮，在一旁小聲嘀咕，刻意念給他聽。

    “我從前，最是羨慕詩文里那些作畫寫詩的雅致，如今我可再不用不羨慕了?！?/br>
    她小手揪上他的衣角，歪著腦袋道：“夫君?！?/br>
    崔永昌睇她一目，揣著明白裝糊涂，“何事？”

    曲妙妙笑著晃了晃手，低低地又喊一遍：“夫君……”

    “嗯——”崔永昌自顧手上的活計，但聲音卻有意拖長，跟她拿腔調(diào)。

    小人兒努了努嘴，丟手回了里屋，側(cè)身往軟塌上去歪，也不說話，繼續(xù)撿起那本沒看完的話本子往下面念。

    沒多會兒功夫，外面裱畫的人也跟了進來。

    “惱了？”

    “嗯——”小人兒聲音上揚，學(xué)著他方才的模樣，也拖起了腔調(diào)。

    某人伏身近前，湊她耳朵邊上說話：“換件兒喜歡的衣裳，咱們起來畫個小像？”

    曲妙妙雖是看書模樣，然豎著耳朵都在他身上盯著。

    打人一進屋，她就忍不住彎起嘴角。

    這會兒他湊過來說話，熱氣呵在耳廓，她嗔怪著攆人：“起開，不稀罕。”

    “我稀罕你，成不？”崔永昌順勢從身后將人環(huán)住，兩個人就這么的歪在軟塌。

    他聲音沉沉，帶著幾分不悅得低沉：“我心里有事兒，方才說話急了些?！?/br>
    曲妙妙撫上腰間的手：“我能聽么？”

    崔永昌往她脖頸探了探，哼聲道：“又不瞞你?！?/br>
    “常家跟咱們唇齒相依，有二叔跟大哥哥在，別說是你我這一輩了，就是到了兒子孫子那會兒，也沒有生分的道理?！?/br>
    “今天他們敢借著由頭，截了常家的貨船，瞧著那是打了常家的臉面?！?/br>
    他話音稍頓，繼而反問：“實則呢？”

    曲妙妙轉(zhuǎn)身，勾住他的脖頸，也淺淺道：“我也是這么個意思。”

    她小手捏在他的耳垂，有一下沒一下地揉搓。

    繼續(xù)說著在辛氏跟前沒敢說出口的心思：“例年賬目里再清楚不過了，別說是有一道親戚關(guān)系在那兒放著，就商言商來講，咱們兩家也是互為表里，沒道理不往一處使勁兒?！?/br>
    可在點春堂里，辛氏把話說的明白。

    他們崔家忠君孝國，即是圣上的意思要查常家，那宣平侯府再沒有違抗圣意的道理。

    曲妙妙嘆了口氣，勸他道：“罷了，母親自有母親的道理?！?/br>
    辛氏瞧著面和心善的好說話。

    然而卻最是脾氣頑固，她決定的事情，從沒有過改主意的時候。

    “小傻子。”崔永昌捉住她作怪的手，捏在掌中，“母親這輩子，眼里除了父親，第二要緊的，便是那些黃白之物?！?/br>
    這天底下，就沒有辛氏不愿賺的銀子。

    常家商隊手眼通天，另外，能出海的巨型商船，他們家是獨一份。

    于情于理，辛氏都不能放著送上門兒的銀子不要，真心要跟常家撕破臉面。

    經(jīng)他這么一提點，曲妙妙也有些明白過來了。

    “是因為父親還在京城？”

    崔家若是管了此事，京城那邊……

    “可算聰明一回了。”崔永昌揉亂了她額前的碎發(fā)。

    又跟她說起蕭二爺?shù)氖虑椋骸岸迨翘珷敔斕孀娓甘震B(yǎng)的兒子，他跟父親一道長起來的情分，雖沒血脈親緣，但咱們家族譜上，可是寫著二叔的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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