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離淡淡一笑，溫和的目光越過身前一大一小兩人，望著逐漸顯露出身形的佘宴白。

    佘宴白來得不巧，將這一段話完完整整地都聽了去。他可不信，扶離會無緣無故地教眠眠這些東西！

    一想到，扶離可能又在暗地里謀劃著什么，且對象還是他心愛的小龍崽，他就一陣火大。

    扶離！佘宴白冷著臉，眸子里燃起熊熊怒火，你又想做什么？你莫不是忘了先前以大道之名所發(fā)的誓言！

    眠眠和阿離被嚇到，愣愣地轉過身，望著佘宴白陰沉的臉色，不禁瑟縮了一下。

    扶離淡淡道，眠眠叫我一聲爺爺，我如何舍得去害他？

    佘宴白冷哼一聲，那可說不定，誰能猜到您的心思啊，畢竟您可是高高在上的天道閣下。

    他俯下身，抱起小龍崽，就要轉身離開，決心再不讓眠眠見扶離。

    但卻被阿離接下來的一番話，阻止了離去的腳步。

    小蛇，你先聽扶離說完再走好不好。阿離拉住佘宴白的衣角，懇求道。

    佘宴白垂眸，盯著阿離的手看了一會兒，又轉頭望著他真誠的雙眼，思索了片刻后點了下頭，只是他的臉色依然很難看。

    相較于心思難測的扶離，他更信任單純的阿離，因為這個人是真的在拿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

    他可以確信，如果遇到生命危險，阿離甚至愿意犧牲自己，來保全他與他的子嗣。

    阿離，既然你開口了，我就給你這個面子。佘宴白道。

    眠眠窩在他懷里，乖乖地一聲不吭，只睜著一雙好奇的大眼睛瞅著扶離，又或者是阿離。

    阿離松了口氣，扭頭眼巴巴地望著扶離，祈求道，扶離，全告訴小蛇吧。

    呵，說啊，我聽著呢。佘宴白冷笑道。

    直至此刻他才發(fā)現(xiàn)，他可以忍受扶離算計他又或者是敖夜，但卻絲毫不能接受扶離把注意打到眠眠身上。

    如果不是沒辦法，他現(xiàn)在甚至想弄死扶離，以絕后患！

    察覺到佘宴白眼底隱隱的殺意，扶離神色不變，說道，我說了，你大概也是不信的，不如讓阿離說予你聽。之后，你若是還有什么問題，我皆可以為你解答。

    聞言，佘宴白便看向阿離，臉上嘲諷的神色略有所收斂。

    阿離，你說吧。

    阿離清了清嗓子，便將當初佘宴白懷著眠眠在凡間重傷后，他與扶離的一番交談毫無保留地敘述了一遍。

    不僅如此，為了讓佘宴白徹底放心，他還把后來這些年間，他從扶離那兒或間接或直接得知的訊息，也一并說了。

    聽得扶離不由得皺起了眉，只覺在阿離心中，他怕是不知道排到了多少位后。

    佘宴白排第一毋庸置疑，眠眠與星星兩個小龍崽不用說定是排在他前頭，甚至連敖夜那家伙，在阿離心中恐怕也比他重要。

    扶離是天道，他或許心里有些籌謀，但我相信他的為人，他一定不會真?zhèn)δ闩c眠眠他們。阿離認真說道。

    扶離聽了，皺緊了的眉頭漸漸舒展開，甚至唇邊還浮現(xiàn)出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想了想，阿離看向了佘宴白懷里的小龍崽，接著說道，小蛇，扶離曾問過眠眠的意見，他同意了的。眠眠雖然還小，但我他想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眠眠。佘宴白垂眸望著懷里的小龍崽，你想當仙帝？

    他思來想去，也未曾料到扶離的打算會是這個。

    而且若不是今天阿離所言，他還不知道，敖夜與眠眠曾面臨過只能保下一個的危險境地。

    小龍崽雙手捧著自己的小胖臉，害羞地笑了，嗯吶~

    扶離爺爺可是說了，當了仙帝后，他就是天底下除扶離外最厲害的人啦，所有人都得聽他的話，受他的管束。

    作者有話要說：　　為君之道，何以為明？功不濫賞，罪不濫刑引用自《二風詩治風詩五篇至正》

    第136章 晚安

    望著小龍崽天真無辜的小胖臉，佘宴白的心情一時很是復雜，不禁輕嘆一聲，伸手捏了捏他軟乎乎的臉頰。

    仙人長生不老、法力無邊，乃是扶離所轄的大天地內，可與天地同壽的無上存在。

    而仙帝，能統(tǒng)領眾仙、號令三界，擁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利與地位，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面對如此誘惑，即便是一直暗暗忌憚著扶離的佘宴白，都忍不住有些心動。

    然而看著微微仰頭，彎著眼睛，朝他露出一抹甜甜笑容的小龍崽，佘宴白到底是克制了內心深處不斷涌出的欲望。

    權利越高，責任便也越大，而他的小龍崽還是一個沒有他腰高的小娃娃，即便是變成龍，身軀的長度還沒有他身高。

    他又怎會舍得，讓他的眠眠坐上那個高處不勝寒的位置呢？

    眠眠，你真的知道仙帝意味著什么嗎？佘宴白皺著眉問道。

    知道呀~小龍崽點了點頭，仙界就在上界的上面，那里很大很大，里面有一些仙人，都是我們上界的修者變成噠，他們誰都不服誰，把漂亮的仙界弄得亂糟糟噠所以，眠眠要去管他們，讓他們不要隨便打架，要和眠眠一樣做個乖崽崽！

    眠眠說得頭頭是道，佘宴白皺起的眉頭卻一直沒有松開，反而還有越皺越緊的趨勢。

    在他愈發(fā)嚴肅的臉色下，小龍崽說完最后一句話后，就捂住了自個叭叭說個不停的嘴巴。

    眠眠你還小，就算你知道仙帝是什么又如何？佘宴白嘆道，天底下沒有白得之物，就好像你得到了一枚靈果，就會失去一塊同等價值的靈石。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你當了那高高在上的仙帝，你又會失去些什么？

    怎么還要失去什么呀？小龍崽愣愣地望著佘宴白那幽深的眸子，歪了歪頭。

    佘宴白頷首道，嗯，說不定會失去你最在乎的人或物。

    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的小龍崽皺起了小眉頭，開始想了，然而還沒等他想出個四五六來，便先發(fā)現(xiàn)了佘宴白已然恢復了平坦的腹部。

    先前被嚇著了，他沒注意到。這會想著會失去東西，便先從他最愛的爹爹想起，待想到他的星星弟弟時，眼睛就下意識地往下看，卻發(fā)現(xiàn)那個看了數(shù)月、高高隆起的肚子不見了！

    他那么大一個星星弟弟，居然不見了?。。?/br>
    小龍崽嚇白了臉，兩只手緊緊地抓住了佘宴白的衣裳，哭嚎道，哇我的星星弟弟不見了，嗚嗚嗚眠眠不要失去星星弟弟呀，嗚嗚嗚

    哭著哭著，他扭過頭，眼淚汪汪地望著扶離，抽噎道，扶離叔叔，眠眠愿意當仙帝，但眠眠不能失去星星哇，也不能失去爹爹、阿爹、阿離爺爺、龍爺爺

    小龍崽一邊傷心地大哭，一邊報了一大串不能失去的人的名單，其中甚至還包括了扶離的名字以及遠在上界的一眾人。

    無疑，他很貪心，但這個貪心卻貪得教人心軟。

    扶離嘆了口氣，無奈道，別哭了，扶離爺爺以大道之名起誓，日后若你當了仙帝，我絕不會教你失去你所在乎的一切，如何？

    真、真的嗎？小龍崽抽噎道，可憐兮兮地望著扶離。

    大道在上，豈會有假？扶離嘆道。

    小龍崽當即停了眼淚，露出開心的笑容，一張嘴，卻是，嗝~

    雖然扶離答應了小龍崽不會讓他失去什么，但他還是沒有忘記自己忽然間不翼而飛的星星弟弟。

    那眠眠的星星弟弟呢？嗝~眠眠捂住嘴，試圖阻止自己繼續(xù)打哭嗝。

    佘宴白給小龍崽換了個姿勢，教他趴在自己懷里，然后輕輕地拍打著他的背部。

    扶離道，那就要問你爹爹了。

    爹爹？嗝~眠眠仰起頭，眼神脆弱，生怕聽到一些自己生命所不能承受的壞消息。

    你的星星弟弟沒事，他已經誕生了，正在巢xue里和你阿爹一起等我?guī)慊厝ツ?。佘宴白這才不急不慢地解釋道。

    他總是不吝于用各種手段，從扶離那兒得到一些承諾。而唯有這樣，他才能稍稍心安。

    那我們趕緊回去叭！小龍崽激動得臉都紅了，連眼睫上掛著的晶瑩淚珠都染上了喜意，星星，哇，我要看星星，嘿嘿~

    好，回去，我們這就回去。佘宴白笑道。

    嗯嗯。小龍崽瘋狂點頭。

    慢著。

    眼瞅著佘宴白就好像剛剛什么都沒發(fā)生一般，要帶著眠眠離開，扶離不得不出聲喊住了他。

    怎么，扶離叔叔還有何事？佘宴白回過頭，神情淡然，好似他剛剛沒有滿臉怒色，也沒有滿目擔憂。

    扶離道，今日這事，總該有個定論。

    佘宴白笑了，既然你非要一個明確的答案，那么我就告訴你不行，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別再打眠眠的注意，你若是一定要個人做那什么仙帝，就去找阿夜，又或者重新選個人，總之別死盯著我的眠眠。嗯，星星也不行。

    阿離瞧著佘宴白又冷下來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勸道，小蛇，我覺得眠眠當仙帝也不錯啊，以后天底下就沒人能欺負他了。

    佘宴白道，有我與阿夜在，即便眠眠一輩子都是個無名小卒，我想也沒人能欺負得了他。

    這倒也是，不說眠眠平日里有兩個厲害的父親護著，就是龍族也不會讓旁人欺負眠眠。

    更別說，眠眠還深受扶離這個天道的喜愛，就算有那不長眼的想傷害眠眠，怕也是還沒走到眠眠面前，就已經莫名其妙地死了。

    阿離面對佘宴白一向沒有辦法，只有妥協(xié)的份，甚至還有可能立場轉變，去擁護他的意見。

    但是這一次，他卻沒有辦法輕易地與他站在同一立場，因為事情之所以會發(fā)展到今天這種地步，其實與他脫不開干系。

    當初為了讓扶離救深受重傷的佘宴白與生息漸弱的眠眠，他主動提議讓扶離放棄敖夜，轉而將該給神龍轉世的彌補應在眠眠身上。

    故而這是一場交換，也是他們理應付出的代價。

    小蛇，扶離當初救了眠眠。他在敖夜與眠眠之間，選擇了讓眠眠活，可以說眠眠欠了他一條命啊。阿離嘆道。

    而付出的代價卻是仙帝一位，這哪里是代價，分明是饋贈。

    不管他打著什么旗號，他主動干預了我的人生總是事實吧，難道還不夠還眠眠的這個恩情嗎？佘宴白道，就算我的不夠還，那阿夜呢？扶離你敢說你不欠阿夜？

    自然是欠的。扶離不欠敖夜，卻是對神龍有愧，于是便應了下來。

    我倆的不夠還嗎？佘宴白冷冷地望著他。

    扶離道，夠了。

    阿離，你聽到了吧？佘宴白道，這事一筆勾銷了，我們兩不相欠。

    阿離無措的目光在兩人間流轉，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爹爹，眠眠真想當仙帝噠~小龍崽從激動的情緒中脫離，弱弱道。

    眠眠！佘宴白垂眸，面無表情道，乖，別讓爹爹生氣。

    小龍崽瑟縮了一下，這還是佘宴白第一次對他露出如此可怕的表情。

    但他知道，爹爹是因為太愛他了才會如此，所以他才不難過。

    于是他忽然仰起頭，在佘宴白的側臉上親了一下，然后認真說道，當了仙帝，我就會成為很厲害很厲害的存在。我可以保護爹爹和星星，還有好多好多人。而且我既然已經答應了扶離爺爺，就要遵守約定呀，眠眠要做個信守承諾的好崽崽~

    你還這么小，我們不用你保護。佘宴白的神情柔軟了下來，你需要被保護，眠眠。

    看這個理由似乎也說服不了爹爹，小龍崽撓了撓頭，猶猶豫豫道，可是扶離爺爺偷偷地為我們付出了好多哦，眠眠想要報答他。

    而且他是真的想當仙帝，一是想要擁有保護爹爹他們的力量，二嘛，自然是他想當威風的仙帝啊。

    三，則是如上所言，他想報答扶離。因為他與阿離不同，有時候，他能感知到更隱秘的訊息某些本該只有天道能知道的東西。

    嗯？佘宴白皺了皺眉頭。

    小龍崽苦著臉，眠眠不知道該怎么說哎，好難哦。

    那就想到什么說什么。佘宴白道。

    小龍崽還是很為難，便扭頭望著扶離，撒嬌道，扶離爺爺說嘛~

    我改變了命運的軌跡。扶離如是道。

    一個眾人皆知的事實，只是他今日說來，似乎有了不同的意味。

    哦，你干預了我們的人生，到頭來，我們還得感謝你？佘宴白冷漠道。

    然而他心里也知道，這些改變實則是好的，起碼他從不后悔生命里多出了眠眠，以及后來的星星。

    嗯爹爹先前說有得必有失，扶離爺爺改變了那個什么軌跡，其實是要付出代價的。小龍崽摟住佘宴白的脖子，把小胖臉貼在他的側臉上，喃喃道，爹爹，就讓眠眠做仙帝嘛，好不好呀~

    我們原本的命運，究竟是什么？還有你為此付出了什么代價？佘宴白捏住小龍崽的嘴巴，讓他暫時閉了嘴，然后將略帶興味的目光投向扶離。

    扶離道，原本的命運軌跡，我覺得你還是不知道為好。至于我付出的代價，已經付出的東西又有什么值得說的，還是說你會為此改變對我的看法？

    比如，眠眠不該存在，他是命運的一個意外，他本在佘宴白離與烏滄的決戰(zhàn)之后，悄無聲息地死去。

    又比如，敖夜本該以無情道飛升，從此斷情絕愛，成為九天之上的仙人。

    這樣的他，可謂是最適合做仙帝的人選，但扶離卻還是堅持選了眠眠。

    從神龍隕落，扶離被喚醒的那刻起，有些事便已注定。無論是未被改變的，還是已經改變了的。

    扶離或許猶豫過，但最終他還是選擇了從心天道非生靈，何來的心？每每思及此，扶離總覺可笑。

    他改變了天道之下的軌跡，但誰能說，他的行為在大道眼里，不是按照命運的軌跡在行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