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妧也不知道自己……知不知道。

    第87章 再相逢   良久

    良久。

    在發(fā)覺王妃原本緊繃的狀態(tài)有了變化后, 她松開了手，退后一步。

    “私仇也好，為了無辜之人的性命安危也罷, 到了現(xiàn)在這般，他要為自己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毙鞀€說道：“這些話，或許他能聽到，但也無妨?！?/br>
    王妃嘴角彎起的弧度，給人一種恰到好處的距離感。

    她一開口說話，嗓音輕柔, 與其氣度一般溫婉柔和：“你我母女二人, 多年未見，著實(shí)是苦了你這孩子了?！?/br>
    話語內(nèi)容說得有些突兀, 語氣里，也根本沒有半點(diǎn)母親對孩子的關(guān)懷。

    過于想要表現(xiàn)某些情緒時，反而會顯得更加僵硬失真。

    徐妧知道, 這才是王妃受cao縱后應(yīng)有的言行，若不是她內(nèi)心極度掙扎, 這本該是見面之時, 王妃所說的第一句話。

    所以徐妧直接忽略, 接著說道：“這些年我在宗門里過得很好, 師長們待我親如一家，錯不在你, 更無需自責(zé)?！?/br>
    王妃嘴角微翹, 說道：“宗門雖好，可到底不及自己的家，若是你愿意，我這便命人去與你宗門知會一聲, 且在王府待上一段時日?！?/br>
    “要解決鎮(zhèn)北王，絕非一人或一派之事，他野心太大，這么做只會反噬其身，我并不會只身涉險?！毙鞀€說道：“抵抗他的cao縱，會傷到你自己，不要再這么做了。”

    王妃微微蹙眉，不解地看向徐妧：“你這孩子在說些什么呢？”

    徐妧看著她，頓了頓，說道：“照顧好自己，等我回來?！?/br>
    話音落下，徐妧不打算聽王妃在受控制的情況下繼續(xù)說些什么，轉(zhuǎn)身便要離開。

    誰知這時王妃忽然站起來，臉朝著堅(jiān)固的桌角猛然直直撞去，徐妧眼疾手快地?fù)踝×怂?，靈炁自掌心漫出，沒入了王妃體內(nèi)。

    徐妧本意是想讓她暫時失去行動能力，以免再受控制做出殘害自己的事情來。

    鎮(zhèn)北王心狠至此，竟是不惜用發(fā)妻性命做到這種地步，仿佛以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向她宣告，很多事情她都只得無能為力一般。

    徐妧眼神冷然，待靈炁潛入王妃體內(nèi)幾處xue竅后，她忽然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

    風(fēng)火雙炁與徐妧的糾葛自幼至今，給她帶來了許多個日夜猶如折骨裂rou的痛楚，但也帶來了磅礴如大澤的無盡靈力底蘊(yùn)，以及對靈力幾近微末細(xì)致的掌控能力。

    因此徐妧cao縱靈炁輕柔快速地淌入王妃體內(nèi)瞬間，已然察覺到了異樣。

    在王妃周身幾處極為關(guān)鍵的大xue竅，皆有一只由某種力量構(gòu)筑而成的蠶繭，它自上而下裂開了一道縫隙，從中緊密地伸出細(xì)長微彎的肢足，刺入xue竅與之抱緊。

    徐妧將輸入的靈炁盡數(shù)留下，成團(tuán)包裹住這些蠶繭，她不知這是何種路數(shù)，只能暫作緩解之計(jì)。

    蠶繭中伸出的肢足絲毫動不得，但即使是稍加觸碰，徐妧也能感覺到這會給王妃帶來莫大痛楚。

    徐妧垂眸，不語沉思片刻之后，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王妃對她而言，本只是有些淵源的陌路人罷了。

    但眼下這般境況。

    徐妧微微俯身，隨手拿起一方絲帕擦去王妃額角沁出的細(xì)密汗珠。

    她眼神漸漸趨于平靜，似是自言自語般低聲喃喃。

    “總會撕破臉，是早是晚也都無妨?！?/br>
    思索片刻，室內(nèi)只余沉寂。

    徐妧一開始并不打算直接與鎮(zhèn)北王對上，她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而這件事從各方面透露出的信息來說，遠(yuǎn)要比解決鎮(zhèn)北王更為重要。

    當(dāng)然，最主要的是，徐妧身后有宗門與諸位師長能夠依仗。

    她并非心劫中那般只身一人。

    扳倒鎮(zhèn)北王已不再是徐妧一人之事，至此，為大局下諸多無辜性命也好，為報(bào)私仇也罷。

    既然鎮(zhèn)北王明晃晃做出這般挑釁舉動，徐妧自然是要接招。

    做她自己要做之事前，徐妧樂得分出一些時間，為鎮(zhèn)北王送上一份禮。

    王妃此時與提線木偶毫無區(qū)別，對于徐妧輕聲說出的話根本毫無反應(yīng)，只是較著勁地仍然要執(zhí)行傀儡cao縱之術(shù)傳遞給她的指令，自戮于徐妧面前。

    卻因徐妧所制而僵持不下。

    徐妧眼神幾番細(xì)微變化，最終，她掌間一抹紫白雷光悄然閃過。

    這陣靈炁的出現(xiàn)太過輕微，以至于其波動不足泛起絲毫漣漪。

    雷元靈炁沒入王妃體內(nèi)以后，似實(shí)似虛地游走于各處xue竅，在經(jīng)過那些有著肢足的繭時，雷元靈炁迅速游離出一絲落在其上。

    同一時間，這些繭上的肢足似乎是受到了刺激，緩緩蜷縮了起來。

    徐妧感覺到了手下鉗制住的身軀有些無力地下墜，便將王妃順勢扶著靠在軟墊上。

    她只能夠暫時壓制這些蠱蟲對王妃的控制，卻無法在確保王妃性命無礙的情況下，將蠱蟲徹底清除。

    徐妧打算將王妃帶回宗門，請師長出手相助。

    但在這之前，還需要做一些準(zhǔn)備。

    你好好休息。徐妧看著王妃，許多話翻來覆去地在心中，終是輕聲道：我先走了，但用不了多久，還會再見。

    徐妧也不能篤定王妃對鎮(zhèn)北王是何種想法，當(dāng)她被鎮(zhèn)北王種下蠱蟲那一刻起，似乎就變得身不由己。

    宛若一件物品，事事不由己。

    所以諸多有意解釋的話，徐妧忽然間便不想說出口了，她知道王妃此刻心底必然不好受。

    徐妧走得毫不猶豫。

    她將在這之后的選擇權(quán)，交給了王妃，即便是決定好了的事情，但若是王妃不愿意，徐妧自然也就不必再多費(fèi)心思和力氣。

    華貴明亮的屋里，座椅上金絲紋路繁麗富貴，卻襯得倚靠著它的王妃人更憔悴。

    蠱蟲久種體內(nèi)，即便有秘法支撐，鎮(zhèn)北王亦長讓她服用靈藥與滋養(yǎng)膳食，但終究是會損傷精氣。

    外人眼中的王妃向來是溫婉和氣，總面帶笑意。

    是了，如此錦衣玉食，嫁予地位權(quán)勢實(shí)力皆乃北楚梁柱的鎮(zhèn)北王，從來都是一雙人，除了她以外，鎮(zhèn)北王從未與其他女子有過半點(diǎn)接觸。

    擁有如此強(qiáng)大而又專情的夫君，對哪個女子來說不是三生有幸。

    所以從未有人察覺過王妃眼底的死寂。

    她的側(cè)臉抵著有些冰涼的椅背，惹得幾聲輕咳不斷。

    似乎是這樣，才讓王妃重新感受到了自己身體的存在，她看著那還在微微晃動的精致門簾，墜下的碩大東珠彩光氤氳，煞是好看。

    王妃默然閉上了眼，三兩滴清淚掛落腮上。

    半生……渾渾噩噩……若行尸走rou……

    修行不得……所托非人……

    不敢有何奢望……

    唯愿我兒妧妧，平安順?biāo)臁?/br>
    平平安安……順順?biāo)焖臁?/br>
    …

    …

    徐珠玉一直侯在離開王妃所在院落外的座假山旁，她明白，憑父親冷血的所作所為，阿姐不愿認(rèn)這個家，沒有人能有資格說任何話。

    但心底的信賴與親近，還有莫名的悔意，時刻讓徐珠玉想要堂堂正正地與徐妧相認(rèn)。

    或許母親能夠讓阿姐對他們這幾個親人，多幾分信心。

    見到只有徐妧一人走出來時，徐珠玉面上難免涌出些失望，她抿了抿嘴，小跑到徐妧身邊。

    阿姐，你見過母親啦？徐珠玉小心翼翼試探問道：嗯……聊得如何？

    徐妧看了她一眼，旋即語氣平靜道：同我出去走走？

    徐珠玉先是有些沒能反應(yīng)過來，眨了眨眼，隨后連忙點(diǎn)頭如搗蒜，跟著徐妧走出王府。

    內(nèi)城中到處都張燈結(jié)彩，卻不喧鬧，大抵因?yàn)榇颂幠耸莾?nèi)城的緣故，行人并不多，盡是些車馬低調(diào)穿行。

    徐珠玉悄悄地側(cè)臉打量著徐妧，她隱約感覺到這時候的阿姐，情緒要比先前活泛許多。

    雖然還是那般神色自若的模樣，但徐珠玉就是有這樣一種感覺。

    你是否知道些什么？徐妧目不斜視，她沒有想要去的地方，就這么漫無目的地走著，忽然隨意問道：關(guān)于鎮(zhèn)北王，他的為人，或是他欲行之事。

    知道多少？

    徐妧不喜歡說話彎彎繞繞，既然心底有這樣的猜測，那么直說便是。

    既然她能從心劫幻境中獲知到與現(xiàn)世有關(guān)聯(lián)的信息，而種種舉止表現(xiàn)皆透露一絲怪異的徐珠玉，未必不能。

    畢竟，徐珠玉是鎮(zhèn)北王的另一個選擇，一個成功的'器皿'。

    徐珠玉腳步一頓，抬臉滿是迷茫地看向徐妧，像是不明白她這么問的意思，轉(zhuǎn)而又似乎浮現(xiàn)出復(fù)雜思緒，蹙起了眉，用力地抓住腦海里不斷轉(zhuǎn)瞬即逝的畫面。

    徐妧微抿的唇略略放松，卻不給徐珠玉有所緩和的時間，繼續(xù)開口：鎮(zhèn)北王所想，所為，你心里應(yīng)當(dāng)有了一些猜想。

    但你這些年被照顧得很好，又怎會有這些猜想，不合理，對嗎？

    現(xiàn)在，很多人都在等他鎮(zhèn)北王，等他膽大包天，等他貪婪地露出野心，等他邁出那一步。

    那么你呢，你在等什么。

    徐珠玉白皙面龐上浮現(xiàn)遲疑，更多的是迷茫，她不解地囁嚅道：阿姐，我不明白。

    這趟離宗前，楚師伯同我說了一件事。徐妧淡聲道：鎮(zhèn)北王喜得一對兒女之日，北楚都城天降祥瑞異象，無數(shù)世家與宗門，各個勢力送上賀禮。

    一夫撼萬人的絕世殺神竟能得此龍鳳之后，是挺讓人嫉妒生恨大罵天道不公的。

    不過師伯還同我說了，其實(shí)這祥瑞異象，未必就真是昭告天下因誰而生，或許，是在為那道銀星墜入北楚都城做掩飾也說不準(zhǔn)。

    徐珠玉垂落身側(cè)的手悄然攥緊，強(qiáng)忍著不叫神情有所變化，低聲道：是嗎……

    不。徐妧偏過臉看她，極稀罕地露出一絲微笑，清冷嗓音說出有些頑皮的話：我騙你的。

    有些東西并不需要對方一字一句誠懇說出，徐妧就能夠看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