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徐妧便覺有清風(fēng)拂面，下一刻，她已然被送到萬劍山外的傳送法陣邊。

    老前輩的聲音仍在耳邊懶洋洋地盤桓。

    “堂堂萬劍山，做不出那強(qiáng)迫一個小娃娃的事來，你且放心，老夫我還是說得上話的，斷不會有人再為難她?！?/br>
    “還有一事?！?/br>
    “這鎮(zhèn)北王命數(shù)已定，只不過，以老夫之見，此人，不該命喪于你手中?！?/br>
    那座猶如松樹般蒼勁的山峰，老人翹著二郎腿隨意躺在地上，眼睛瞇了起來，像是要睡著一般。

    待察覺到徐妧與她師妹的氣息消失后，不知過了多久，山峰之上傳來一聲輕嘆。

    雖不知心中怪異情緒從何而起，亂遭的念頭又如何梳理，但他總覺得，多幫扶徐妧一些。

    或許……

    或許……

    能讓誰往后過得更加安穩(wěn)一些。

    可到底是誰？

    老人抬手撓了撓臉，怎么也想不起來，只好拿起被隨意擱置在旁的劍，繼續(xù)抗衡泄露天機(jī)后帶來的反噬。

    …

    …

    北楚王都一如既往的平和，

    偌大王朝，知曉皇帝飛升在即的人并不算多，但也已經(jīng)足夠。

    皇帝一旦飛升，舉國氣運勢必發(fā)生變化，皇族血脈又有誰能鎮(zhèn)得住，而這時候，是否能從中渾水摸魚，誰人忠心、誰人為民、誰人為己，都成了平靜表面之下洶涌暗流。

    徐妧踏入北楚王都的一瞬間，便能察覺到數(shù)道意味不明的注視與她交錯。

    對北楚不少人而言，太和宗上下幾乎就是把鬧事兩個字刻在了腦門上，全然沒點人道大宗門的風(fēng)度。

    偏偏他們還就是人道大宗門。

    打不過就算了，某種程度上，道理也說不過人家。

    正當(dāng)這些人揣測著徐妧為何突然只身一人來到北楚王都，太和宗難不成有什么想法，莫不是知道了他們北楚皇帝飛升在即的消息之時。

    徐妧沒有片刻停頓地入了內(nèi)城，走到顧閣老府邸外。

    幾乎是同一時間，朱紅大門洞開，管家不卑不亢走下臺階，微微躬身道：“請徐姑娘隨我來。”

    徐妧頷首道：“有勞?！?/br>
    閣老府邸算不得多大，能用樸素二字形容。

    若是尋常文官府邸倒也不算出奇，然而這位顧閣老，論地位權(quán)勢，在北楚王朝乃至整座太微垣，幾乎可與鎮(zhèn)北王并肩。

    何況，他還是個凡人。

    廳內(nèi)幾盞燭臺靜燃，加上屋外投進(jìn)來的日光，倒也明亮。

    頭發(fā)花白的老人穿著一身常服，坐在主位上，待徐妧一進(jìn)門，目光便輕輕與她對視，并無種種傳聞中的犀利如電那般逼人。

    他尋常得仿佛是個鄉(xiāng)野田間的農(nóng)夫，皮膚粗糙有些微黑，半點也看不出個文人魁首的模樣，更是不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氣質(zhì)。

    徐妧神色平靜，行禮道：“晚輩徐妧，拜見過顧閣老?！?/br>
    “坐吧。”顧閣老示意道。

    若說閣老有哪一處較為特殊，大概就是一雙眼睛十分明亮，雖不至于其目光之下jian佞無所遁形，卻也少有人能與他對視而絲毫不漏怯意。

    顧閣老此前對徐妧的了解，只在他人言說與紙上情報中，今日得見，哪怕還未交談，也覺其氣度不一般。

    盛名之下，其實未必難副。

    “容許近些時日過得可還好。”顧閣老視線旁落，語氣平常。

    徐妧淡聲道：“師叔他這些年來過得修身養(yǎng)性，是好是壞，晚輩身為弟子不好定論，若顧閣老有心過問，晚輩定會為您轉(zhuǎn)達(dá)?！?/br>
    當(dāng)初顧師叔與花妖相戀，宗門尚未言明態(tài)度，便從北楚傳來家書一封。

    不過三行十八字。

    卻讓顧師叔與花妖從此生不相見，看似沒有任何風(fēng)波爭執(zhí)，但明眼人皆能看出顧師叔當(dāng)時背負(fù)的壓力與無奈。

    徐妧自然不會將心中對顧閣老的不滿，輕易流露表面。

    但也不會毫無芥蒂。

    顧閣老笑了笑，“罷了，你這小輩也不必替他抱不平?！?/br>
    “今日你來為了何事，老夫心中已猜得一些，便開門見山地說吧。”

    他眼神沉穩(wěn)，老邁地面容并無任何情緒流露，讓人無法從中窺探出其心中所想。

    “貴宗大長老境界之高，可謂是當(dāng)世第一人，即便是北楚當(dāng)今圣上，得一國氣運加身，也不敢歷九劫而飛升，寧可中規(guī)中矩，不去冒那稍不有慎便萬劫不復(fù)的風(fēng)險。”

    徐妧眼眸輕輕一抬。

    他笑道：“老夫年事已高，沒什么該說和不該說的，想來你也不是膽小的，應(yīng)當(dāng)不怕聽這些。”

    徐妧點了點頭，平靜道：“顧閣老愿說，晚輩自然敢聽?！?/br>
    “近些日子，太和宗做了不少的事。”顧閣老道：“雖說楚宗主做事心思縝密，但畢竟?fàn)窟B較多，難免會有些疵漏，好在老夫瞧見了，便順勢幫著掩一掩?！?/br>
    他并未開口，管家卻適時走了進(jìn)來，雙手托著一本極厚的書，送到徐妧面前。

    徐妧接過這本書，將其翻開后，垂眸看去。

    方方正正的墨字，記錄下不少關(guān)乎鎮(zhèn)北王被人懷疑、被調(diào)查的對話，有些看起來是無心之言，有些看起來則似乎是想利用這一發(fā)現(xiàn)從中牟利。

    至于顧閣老所說的掩一掩是什么意思，徐妧大抵已經(jīng)明白。

    顧閣老見她似乎是明白自己的言外之意，心底略有些滿意，面上仍舊不動聲色。

    “鎮(zhèn)北王此人，必然是狼子野心，他能釀成什么災(zāi)禍，不出奇?！鳖欓w老淡聲道：“老夫大可再告知你一件事，尚未驗明，真假不知?！?/br>
    徐妧雙眸不見波瀾，像是聽了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道：“顧閣老請講?！?/br>
    “當(dāng)年，鎮(zhèn)北王尚未被封為異姓王之時，雖是神勇無雙，卻也非這般無敵。只是一次外邪與妖魔勾結(jié)入侵北楚的戰(zhàn)役中，北楚、大祁難得齊心聯(lián)合迎戰(zhàn)?！?/br>
    “那一戰(zhàn)，殺得尸橫遍野，各大宗門雖不得干預(yù)王朝境內(nèi)之事，卻也知百姓苦，派出不少弟子行走天下，救了不少遭受妖邪、流寇的無辜百姓?！?/br>
    “世人乃至大多宗門都不知道，那時在血氣沖天的戰(zhàn)場中，猶如天生凝聚出了幾樣異寶。”

    徐妧眼睫輕顫，“封血碑文？”

    “不錯。”顧閣老對她知道這件東西存在并不感意外，繼續(xù)說道：“旁的只以為這封血碑文有兩塊，實則不然。”

    “三塊封血碑文，其中一塊已于當(dāng)時融入心脈盡碎的鎮(zhèn)北王身中，他在這之后境界突飛猛進(jìn)，更有同境界無敵的悍名。”

    “另兩塊，倒是無人知曉其下落乃至用途……”

    這無人知曉四個字，從老人口中說出，就顯得尤為玩味。

    有些話并不需要顧閣老說得太清楚，他亦明白，徐妧并非那一類處事漠然脫俗的修士，只不過是行事有自己的一套章法。

    看似清冷出塵，不沾凡俗，但仍有顆玲瓏心。

    是個聰明人，自然就聽得懂他未言之意。

    徐妧明白，顧閣老、北楚皇帝、其他宗門大能乃至太和宗內(nèi)的長輩們。

    當(dāng)初恐怕對誕生自刀兵災(zāi)禍的封血碑文，并不是沒有憂慮，但當(dāng)時的北楚太需要一個定海神針了，宗門與王朝本就處于一種微妙的共存狀態(tài)。

    顧閣老抿了一口茶水，“圣上不日便要飛升上界，因此惹得不少人心浮動，老夫以為，是該壓一壓了。”

    “閣老的意思是……”徐妧抬眸看他。

    顧閣老與之對視，笑道：“只要你們不逾矩，有些事，老夫倒是能保一個名正言順。”

    徐妧聽出了他話中含義。

    她的來意，不需要開口透露一字一句，顧閣老也已經(jīng)十分明了。

    能以凡人之軀穩(wěn)立王朝頂尖權(quán)勢之中者，徐妧從未有過半點托大和小覦，很多東西，不必言明，雙方自然是懂的都懂。

    鎮(zhèn)北王說到底，野心和欲望終究是惹來這位老人的不喜。

    但到了與外人聯(lián)合處置的地步，說明他定然是也發(fā)現(xiàn)了鎮(zhèn)北王的打算，足以用邪魔手段論之，已經(jīng)觸及底線，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否則北楚皇帝飛升，繼任者一時間未必能夠肩負(fù)大任，勢必會有虎視眈眈之人引發(fā)動蕩試探。

    若不是這位北楚的戰(zhàn)神更會禍害，否則就算他真的做出天怒人怨的事，顧閣老也未必會如此果斷，恐怕是只會做出利用其牽制多方的決策。

    事實上徐妧今日來到這里，除了尋求聯(lián)合以外，也是為了徹底驗明她心劫里的經(jīng)歷，而顧閣老的承諾，則將這一結(jié)果蓋棺定論。

    走出朱漆大門的瞬間，徐妧已覺念頭通達(dá)。

    正準(zhǔn)備找個一處清靜地方，將這次交談結(jié)果傳至宗門。

    徐妧視線微偏，看向蹲在不遠(yuǎn)處巷口。

    那里有道難以忽略的目光正盯著她。

    徐珠玉嬌俏臉蛋上，滿是復(fù)雜的情緒。

    “阿姐，你……”她用力抿了抿嘴，低聲道：“你愿意和我，一起去見娘親一面嗎？”

    徐妧神情平靜，似乎不因徐珠玉所言有絲毫觸動。

    她看著徐珠玉好一會兒，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沒有更多情緒波瀾，讓徐珠玉下意識有些躊躇，來時匆匆預(yù)想好的許多勸說的話，都難以脫口。

    “只此一面，那便見罷?！?/br>
    第86章 傀儡   　　走在大街上，徐珠玉一臉的心……

    走在大街上, 徐珠玉一臉的心事重重。

    和她相比較起來，本應(yīng)該有更多復(fù)雜心緒的徐妧倒顯得很是平靜。

    實際上，徐妧內(nèi)心的確一片平靜, 或許這樣對孩子二十年來不聞不問的母親，于常人而言很難不產(chǎn)生芥蒂，或是至少想要問一個為什么。

    甚至難免會因為相見，而心有波瀾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