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從浴室出來，江初月已經(jīng)起來了，棠明，你洗澡了？

    昂洗了個。

    是不是抱著我睡覺太熱了，要不以后

    不是。棠明咬著牙說。

    心里恨恨地想，是抱著你睡又做不了別的才熱。

    棠明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逗留，催著江初月去收拾。

    倆人下樓的時候，于時早就去上學了，棠一德打了個電話來，叫棠明準備好，十分鐘后來接人。

    江初月就在旁邊吃早餐呢。電話掛斷，棠明剛想開口說什么，江初月?lián)屧挼溃鹤蛱觳皇钦f好了么？我自己回去拿東西。

    棠明被他一噎，抬起眼皮，誰跟你說好了？

    不過他去奶奶家估摸著得待個幾天，江初月這事兒還得慢慢磨，確實不適合現(xiàn)在把人帶回去。

    棠明輕嘆一口氣，不放心地囑咐：

    你自己去拿東西也行，我叫周叔送你。你有備用鑰匙的，別忘了帶，回來直接開門就成。我得去奶奶家?guī)滋?，這幾天你就待在家里，出去玩也行，但是得注意安全，我在鄉(xiāng)下可能網(wǎng)絡會很差，能打視頻就打，打不了咱就盡量發(fā)微信或者短信？哎，阿姨要不要給你叫來？

    他一通叭叭，江初月簡直不知道要從哪句開始回，伸手扯住棠明衣袖，不用麻煩周叔的，我東西少，自己能回來。阿姨也不用麻煩了，我會做菜。

    剛想說什么，棠一德電話又來了，棠明只得先答應著，起身去開門。

    棠一德進了門，一眼就看見了起身替他倒水的江初月。

    江初月：叔叔好。

    棠一德接過水看向棠明：這是江初月吧？

    對。棠明露出個大大的笑容，臉上有點驕傲，咱們一中年級第一，人可好了，天天幫我。

    棠明看著不顯，實際上瞧得上的人很少，在棠一德面前根本沒這樣態(tài)度極好地夸過誰。

    不過棠一德倒是不意外，點點頭沒說話了。

    哦那什么，他今天回去拿東西，然后再回來住著，你和阿姨這兩天都不回來吧？棠明問。

    要是他們回來，棠明立刻就著手幫江初月租房子。

    不回來。棠一德頓了下才回話，又問江初月：需不需要送你？

    江初月立刻搖頭，謝謝叔叔，不用的。

    行。棠一德轉而對棠明催促，快點兒的，我去外頭等你。

    他把接過來的水重新放回茶幾上，一口都沒動。

    棠明出門前又囑咐江初月幾句，最后還是打了電話給周叔，交代江初月務必等兩分鐘，周叔送他。

    江初月想拒絕，但又怕棠明真跟他生氣，只得答應。

    棠明安排好后不再耽擱，上了棠一德的車。

    一上去車身立刻發(fā)動，棠一德在副駕駛沉默著，難得沒有向往日一樣長篇大論。

    旁邊樹木郁郁蔥蔥，太陽火辣辣地照射下來，棠明把車窗上遮陽的網(wǎng)拉下來。

    又覺得暗了，重新拉上去。拉上去之后，又覺得刺眼。

    沉默在這樣無意義的重復動作里蔓延，棠明沒來由地一陣煩躁。

    第80章 尖刀

    爸, 奶奶最近身體怎么樣？我們這次待幾天？

    要是待得久，棠明就盤算著干脆不管那么多，直接把江初月接過去得了。

    反正印象中奶奶是個慈祥的老人，會喜歡江初月的。

    棠明他們家有點特殊, 雖然是親屬, 但他和奶奶并不熟悉。

    自他還未出生起, 奶奶就因為想念早早因病過世的爺爺一人搬到鄉(xiāng)鎮(zhèn)，棠一德他們又忙到起飛, 只有寒暑假才會帶著他回來看看老人，一次就待幾天而已。

    棠一德深吸口氣, 說：她老人家身體不錯, 兩三天就行, 還要送你回來填志愿。

    棠明這才算是放心了, 擺弄手機給江初月發(fā)微信。

    棠明走后沒多久, 周叔就上了小區(qū)來, 江初月坐進車里跟周叔說到了巷口就好，不用再接他。

    周叔不是很放心, 還是想在下邊兒等。

    江初月好說歹說的, 表示巷子里的人喜歡看熱鬧, 他這樣單獨接送自己還在下面等，只會惹來不必要的關注。

    周叔是知道江初月情況的, 巷口的人磕著瓜子陸陸續(xù)續(xù)地出來，讓他想到了某種陰暗藻澤里的生物，再也不好說什么, 答應著駕車走了。

    手機響起幾聲提示音，江初月解鎖打開手機。

    糖罐：周叔去接你了嗎？

    糖罐：到了的話記得說一聲。

    糖罐：鑰匙一定帶好了。

    江初月不由自主地笑起來，一一回復他。

    sun：接了, 已經(jīng)到了，鑰匙帶著的。

    那邊很快又回。

    糖罐：拿好了行李說一聲，我得待兩三天。

    江初月回了個好，手機鎖了屏，往巷子里頭走。

    樓房遮擋住太陽，陰影漫過他的整個身子。

    這不是第一次應對姑姑姑父了，反而因為這次就能徹底脫離，江初月心里隱隱雀躍，腳步都帶著點輕快。

    他上了樓，用鑰匙開門。

    可試了幾次，鑰匙插不進鎖孔，江初月動作一頓。

    再三確認鑰匙沒有問題，心里咯噔一聲。

    說不清為什么，不安感猛地翻涌上來。他記得上輩子這時候回來，姑姑家沒有換鎖。

    還沒繼續(xù)想下去，里頭的人聽見響動，突然拉開門。

    門是向外抽的，突如其來的力道差點撞上江初月。他立刻往后退開，眉頭蹙起。

    開門的是姑父，看見他站在門口，不似平常般冷漠，也不虛偽假熱情，而是從鼻孔里發(fā)出一聲冷哼，從上到下打量他一眼。

    這樣的眼神江初月見過，在趙理看向解凌云的眼神里見過。

    他面無表情，本能地往里頭走，想趕緊解決此間之事，趁早離開。

    里頭開著不知道一共有多少集的青春爛劇，他姑姑看得津津有味。還沒踏入到客廳正中間，就聽到一陣臺詞都聽不清的電視聲。

    本來對著屏幕咯咯笑的姑姑偏頭，正好看見江初月，笑容就僵在臉上，十分滑稽。

    江初月那一刻忽然冒出個念頭

    自己從前怎么沒注意過，這房子的吊頂這么低，低到他站在四面通風的客廳里都覺得壓抑。

    呵。姑姑變了臉色，突然一聲唾棄，站起身來歪起嘴角，松松垮垮的皮膚被扯動，擺出一副嘲諷的表情。

    你放他進來干什么，也不怕臟了我們家！你這么喜歡聞臭味?。抗霉猛蝗怀酶复蠛?，干嘔兩聲，作勢要吐。

    江初月面無表情，定定地看著。

    聲音很大，立刻吸引了不少吃瓜群眾，全都堵在門口探頭探腦。

    姑父沒有關門，而是走進來反駁，有人在門口動來動去嘛，誰知道是這個東西！

    門口窸窸窣窣，江初月甚至聽到老舊智能手機的咔咔聲和瓜子殼碎裂的清響，聲音密集得他胃里一陣翻涌。

    好像又回到小時候了，被人指控身上的血液骯臟，被人肆意侮辱，如果不怕臟了眼睛，人人都能上來吐口唾沫。

    看江初月神情冷漠，姑姑眼里閃過厭惡。

    她最煩江初月這樣，明明是個孩子，卻總帶著比他們都淡然無畏的眼神，像站在高地，俯瞰螻蟻。

    覺得他們低人一等，不配養(yǎng)他是嗎？

    姑姑在心里冷哼一聲，突然又提高音量：你怎么有臉來?。啃⊥冕套映晕覀兊暮任覀兊?，我真是瞎了眼，你那個變態(tài)媽殺了我哥，你又來惡心我們！

    哥哥死去的模樣又涌上心頭，姑姑眼里越來越恨。

    她不用壓抑了，沖上去扯著江初月衣領，狀似癲狂，你爸是你媽殺的你知不知道！?。?！我哥被你媽殺了你知不知道！你肯定知道你肯定知道！你當時就在那個殺人犯肚子里，你肯定知道對不對！！

    江初月比她高，扣住姑姑的手捏得她手腕一陣一陣發(fā)疼，眼神冰冷。

    可她此時已經(jīng)完全不在乎了，心里又恨又有一絲報復的快感，你那個變態(tài)媽死得太容易了！她殺了自己老公，她不該只被判刑坐牢，要把她絞死，亂槍打死，放狗出來活生生咬死??！

    你也不該生下來，你和她一樣，你也是變態(tài)！不，你比她更變態(tài)！

    她雙眼發(fā)紅，頭發(fā)凌亂，幾聲吼叫后聲音更難聽，像個死得凄慘的女鬼。

    但說完最后一句卻突然收了手，隨意在沙發(fā)上擦幾下，極其嫌棄江初月的樣子。

    你身上不僅有殺人的基因，你還跟男人搞，像個妓女一樣勾引男人。嘔好惡心

    嘔

    嘔

    江初月聽見了，有人在門外也忍不住惡心，在吐。

    是嗎？

    是嗎？

    還是他聽錯了？

    他猛地抬起頭來，死死盯著姑姑，全身冷汗直冒，呼吸極速起伏。

    從這里開始，姑姑接下來的每一個字都像平底驚雷，炸得他腦子嗡嗡響。

    腦花都被炸出來了。

    哈，你們班不是有個男婊子勾引學生嗎？變不變態(tài)？惡不惡心？姑姑湊近他瞪大眼睛，臉上松垮的皮因激動扭曲顫抖，你和他一樣哎，天天抱著手機我早看出來不對勁了！現(xiàn)在好了，人家家長都過來找我們了！

    搞同性戀什么感覺??？爽不爽??？你怎么這么賤！姑姑看江初月反應越大心里越有快感，沖到門口對著那些看熱鬧的說：你們看見過的！就是那個天天豪車來送他的學生！對，也是個學生，這么小年紀就知道在外面

    哐?。?/br>
    姑姑猛地倒地。

    呃?。?！她捂著頭不斷尖叫。

    眾人全都始料不及，就只看見江初月雙眼通紅，拎起桌上的鐵質(zhì)果盤。

    用盡全力猛地往姑姑腦袋上狠狠砸了下去！！

    侮辱他可以，但是棠明，一個字都不能說。

    沒有人可以說棠明，這么難聽的話，誰也不能用在他身上。

    江初月一瞬間瘋魔，全力掙脫開撲上來的姑父，扒開姑姑的手朝著她頭上猛砸！

    什么話都不說，只知道砸。

    姑姑不住地在地上翻滾，江初月雙眼通紅。

    直到鐵質(zhì)托盤上出現(xiàn)血色，每砸一下就有紅色液體飛濺，江初月才被姑父用盡全力一拉

    倒在了背后的地板上。

    眾人都在慌亂，姑父在地上不斷查看人傷勢，鄰居們也尖叫討論聲一片。

    可江初月卻覺得好安靜。

    終于安靜了，沒人在提棠明了。

    腦子里突然閃過這個念頭，江初月吞咽一下，下意識看手里的托盤。

    上面一塊塊地沾染血跡，不知道是腦門上的或者鼻子眼睛的，總之全都是，整個托盤已經(jīng)全被打彎了。

    他稍微恢復神智，站起身來。

    你他媽的！姑父看到姑姑整個臉上頭上都是血，立刻站起來狂吼：死同性戀！我他媽要曝光！告訴學校，告訴社會，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看你們怎么活??！

    恢復的神智又不見了。

    這次江初月眼神徹底沉寂。

    哐當！

    他猛地一甩鐵盤，和瓷磚相撞發(fā)出的巨大響聲此時駭人不已，姑父被嚇得一抖。

    江初月目光陰沉地去了廚房。

    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姑父立刻跟上來。

    你們不是說我身上有殺人犯基因嗎？江初月拿了東西突然回頭，陰惻惻地盯上姑父，我覺得你們說得對。

    他緩緩走出來，姑父突然嚇到顫抖，快速后退，別過來，別過來！

    怕什么？你們不是早都知道嗎？江初月語氣淡淡，有些地方拖了點長音，顯出嘲諷來。

    他利落舉手，把剛剛拿起的刀伸到跟前，一字一頓，誰再說一句那個學生，我他媽砍、死、誰。

    聽明白了嗎？

    菜刀沒洗，上頭還有令人作嘔的rou腥味和血色，江初月一步步走過去，踩著姑姑的手臂又歷聲問一次：

    聽明白了嗎！！

    鄰居們被到反射的寒光照過，嚇得吱哇亂叫，腳下姑姑按著手臂不住翻滾尖叫。

    終于在這片混亂中，江初月滿意地聽到一聲明白了，接著一聲一聲，顫抖著響起。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把菜刀猛地往沙發(fā)上一扔。

    菜刀被狠狠插進沙發(fā)里，輕易劃開一大片棉花。

    合著原來上頭的血色，變成一片粉紅。

    作者有話要說：　　一直覺得少年期很矛盾，明明是一生中最肆意灑脫的年紀，又偏偏是最無能為力的年紀。

    第81章 硬紙

    江初月說拿了行李要回個消息, 消息卻遲遲沒來。

    從這里去奶奶家要四五個小時，期間幾乎都是山，信號極差。

    棠明本來就等得不耐煩，看到手機上信號卡的網(wǎng)絡區(qū)域徹底變灰, 嘖了一聲把手機甩開。

    棠一德不知道在想什么, 依舊沉默, 司機在前頭安撫，說是車上看手機容易頭暈, 不如睡會兒。

    棠明不想睡，但前幾天玩得太累了, 手機又半點消息收不到。

    前方第無數(shù)次進入一條隧道, 黑暗完全籠罩下來, 棠明迷迷糊糊地, 居然真的睡了過去。

    江初月想, 自己大概是坐實了有殺人犯基因的罪名。

    他從姑姑家往外走, 看熱鬧的人顫抖著害怕著，自動分開兩條道。

    大概會讓棠明失望吧, 不管他怎么救自己, 自己又變回原樣了。

    滾到陰溝里, 人人喊打。

    他去時赤條條，出來時也依舊一身單薄, 身上除了個手機，一把鑰匙，就什么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