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潛沒有聽從，襲擊他們的人就在望月閣的頂樓，一時半會可逃不掉，也別想逃。

    望月閣很高，不憑借任何工具，從屋檐往下攀爬顯然不現(xiàn)實；至于從頂樓跳向四周低矮的建筑逃遁，那等同自殺。

    沿著未被毀壞的樓梯邊沿行走，越潛登上頂樓，在入口前停下腳步，他一直在傾聽四周的動靜，院門外看守的士兵顯然已經(jīng)朝望月閣趕來，能聽見他們的叫聲，而頂樓的內(nèi)部也有聲響，是衣物窸窣的聲音。

    越潛握緊長劍，聚精會神地閉起眼睛，如同在夢中那般用蛇的視線去看，他看見通道兩側(cè)各藏著一人，都舉著武器，窗口還有一人，這人正在匆匆往窗外縋繩，看來是打算溜繩逃跑。

    越潛迅速沖向入口，他刺傷迎面而來的第一名歹徒，長劍貫腹，血液飛濺，他毫不遲疑立即從那人身軀里拔出劍身，來不及思索，余光瞥見揮來的另一把武器，他一手握住劍柄一手抓住劍刃，用力抵擋。鏘！

    兩把長劍擊打在一起，火光四濺，越潛的長劍豁開一個口子。

    越潛和尹侍衛(wèi)在別第切磋時，用的都是短劍，長劍確實不適合近身搏斗，擋下這一劍，他立即往后跳，拉開距離。

    執(zhí)劍的歹徒怒吼著再次沖上前來，同時那名在窗邊放繩索的歹徒也悄悄靠過來，他們已經(jīng)看清來者只有一人。

    越潛與執(zhí)劍的歹徒纏斗，這名歹徒顯然是個用劍高手，越潛有些招架不住，被逼至角落。

    幸在越潛冷靜，歹徒急著想逃，很急躁，你來我往間，越潛尋著破綻，刺了歹徒一劍。剛喘上一口氣，忽然，越潛感到右胳膊一陣刺痛，猛地回頭一看，那名縋繩的歹徒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將他偷襲。

    越潛憤然揮起左拳，擊打偷襲者的下巴，一下子將偷襲者打趴在地，他拔出手臂上的匕首，就要往偷襲者身上招呼，偷襲者一個骨碌爬起身，往窗戶的方向逃遁。

    樓下傳出士兵的喊叫聲，那聲音越來越近，眾多士兵已經(jīng)圍住望月閣，越潛目的也達到了，拖住歹徒，讓他們沒時間逃走。

    果然，歹徒越發(fā)慌亂，執(zhí)劍者無心戀戰(zhàn)，偷襲者攀上繩索，急匆匆逃離。右臂受傷的越潛，忍住劇痛，勉強能執(zhí)住長劍，手臂鮮血淋淋，很快殷紅長袖。

    樓道傳來急促的登梯聲，援兵來了，執(zhí)劍者轉(zhuǎn)身奔向窗戶，他翻過窗戶逃走。

    越潛趕至窗戶前，見執(zhí)劍者身手敏捷，已經(jīng)順著繩索滑至二樓，躍上主建筑的屋脊，往西逃去。

    抓刺客！

    快抓刺客呀！他在屋頂上！別讓他跑了！

    把他射下來！

    各種喊叫聲充斥耳邊，其中就有昭瑞的聲音，他肺活量真好，喊得特別響。

    越潛沒再理會逃遁的兩名歹徒，他去檢查那名被他刺傷倒地的歹徒，此人血流一地，已經(jīng)死了。

    越侍！刺客呢！

    一名護衛(wèi)喘著氣，抹著汗，緊張不已出現(xiàn)在門口，沖著越潛喊叫。

    越潛坐在地上，撕下一只袖子，包扎受傷的手臂，他平靜陳述：總計三人，一人死了，另兩人從窗外逃走。

    此時又爬上來兩名士兵，他們大汗淋漓，攀爬被大銅鼎毀壞的樓梯，使他們一路驚險不斷。

    兩名士兵用怪異的眼神打量越潛，感到不可思議，他這是一人對戰(zhàn)三人，還打死一人，打跑兩人嗎？

    你怎么上來了？越潛質(zhì)問護衛(wèi)，身為護衛(wèi)本該保護公子靈，護在他身邊。

    公子命我上來相助。護衛(wèi)其實也不想上來呀，樓頂有刺客多危險，鬼知道會遭遇什么。

    包扎好傷臂，越潛下樓，護衛(wèi)跟在他身邊，兩人來到適才尹護衛(wèi)躺的地方，那兒只留下一小灘血，尹護衛(wèi)已經(jīng)被人救走。

    越潛繼續(xù)往下走，還沒抵達一樓，就聽見公子昭瑞在喊：八弟，他下來啦！

    加快腳步，越潛登下樓梯，見到站在門口的公子靈，他似乎一直站在那兒，無視遭到損壞的樓梯隨時有墜落的風險，數(shù)名士兵為保護他，只得一同站在那兒。

    昭靈大步上前，用力揪住越潛的衣襟，責問：我讓你下來，你聽不見嗎？

    他是如此惱怒，拉扯越潛衣襟的力道很大，帶動對方的傷臂，越潛感到十分詫異，同時還疼得皺眉，冷汗直流。

    昭靈見到越潛殷紅的右臂，因失血略顯蒼白的臉，他松開手，咬著牙道：往后不許再違背我的命令！

    適才見越潛不聽勸告，執(zhí)劍消失在樓梯拐角，昭靈一時失去理智，甚至拔出自己的佩劍，打算跟上，被昭瑞和侍衛(wèi)一把抱住。

    越潛沉聲應道：是，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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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大量都城衛(wèi)兵涌入府邸, 對這座大宅進行徹底搜索，怕里頭還藏著其他刺客。

    昭靈被隨從擁著走出府邸大門，見前方數(shù)名士兵匆匆趕來, 為首的兩名士兵架著一個受傷男子，男子衣襟血污，嘴里不時吐出血來, 已經(jīng)無法行走。

    多半是從高處墜落，摔壞內(nèi)臟。

    士兵將男子按跪在昭靈跟前, 此人神情恍惚，奄奄一息。

    士兵上前陳述：稟公子, 擒得一名刺客！

    昭靈往刺客身上掃過一眼，對身邊人道：越潛，你來辨認。

    上前將人仔細辨認, 越潛確認：正是縋繩逃跑的那人。

    自己手臂上的刺傷, 也正是拜這人所賜。

    昭瑞挽高袖子，一把揪起刺客, 憤怒質(zhì)問：快說！是誰指示你來行刺！

    任由對方搖晃, 刺客身子軟綿綿，已經(jīng)不能說話, 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

    昭靈不似昭瑞那么憤慨，很冷靜, 質(zhì)問士兵：另外一人呢？

    據(jù)越潛所言，在樓上遭遇三名歹徒，他殺死一人，另有兩人逃跑，這伙人至少有三個。

    士兵立即屈膝跪在地上, 他們是看守府邸的士兵，心知已經(jīng)失職，肯定得治罪，其中一人道： 稟稟公子，還有一名刺客往城西逃去，正在追捕！

    今日發(fā)生的事，很快會傳到國君耳中，這些看守府邸的士兵個個驚慌失色。

    我不管你們用什么法子，務必將逃跑的那人抓到！昭靈居高臨下，掃視跪地的士兵，不怒而威。

    不再理會跪地的士兵，昭靈越過這些人離去。

    昭瑞緊隨在昭靈身后，走前不忘對士兵囑咐：要抓活的，仔細審問是受誰指示！

    其實不用審問，也知道是受誰指使。

    昭靈沒有下達活抓的命令，因為是活是死不重要，即便都死了，有尸體在，這三名歹徒的身份不難查清。

    登上馬車，昭靈看著車窗外隨車的越潛，他的整條右臂被血染紅，即便那條傷臂做過簡單的包扎，但是血液還是沿著手指，不停地滴落。

    他面上很平靜，仿佛什么事也沒有，但昭靈知道他正忍受劇痛，有微微皺眉的小動作。

    沒查看他的傷口，不知道傷得多重，只是看流血的情況，也知道傷口很深。

    屬于越潛的血味，讓昭靈感到焦躁，心悸，這種感覺似成相識。

    昭靈想：他救了我兩回。

    一次在圉場，一次就在今日。

    其實，不只是兩回，還有一回是在多年前，在苑囿里，自己夢中化作鳳鳥，被一條青蛇咬傷，也是越潛搭救。

    同乘的昭瑞已經(jīng)從驚嚇中恢復，此時分外激動，嗓門也很響：我就聽到哐當一聲巨響，還沒看清楚怎么回事，心里就知道大事不妙！

    那么大一口鼎砸下來，我想完啰，嚇得不能動，也不知道要跑。

    昭瑞捂住胸口，當時真嚇傻了，回想起來還心有余悸。

    過了一會兒，他rou乎乎的手從胸口移開，瞅著窗外的越潛，小眼睛亮得發(fā)光：賀喜八弟！身邊有一位猛士！

    昭瑞合掌贊道：就當時那情況，是人都得嚇蒙！他還敢獨身一人上樓，跟三個窮兇極惡的歹人纏斗，真乃猛士！

    他豎起圓潤的拇指，滔滔不絕：八弟，一定要重金賞他！

    這是救命之恩，不同于其他恩情！就是賞他黃金百爰千爰也不算多，要是還沒有家室，至少也要賞他兩個美人！

    昭瑞豪氣道：八弟那邊沒幾個美姬，我這邊給，多得是，我賞他！

    被夸贊的猛士不僅沒回過頭，視線還一直在別處，而車廂里的昭靈只聽不語，聽到昭瑞說要打賞越潛美姬，才做出回應。

    昭瑞覺得似乎被八弟瞪了一眼，那大概是錯覺吧。

    馬車在城南的一條道上行駛，前去的方向不是王宮，而是一戶人家，這戶人家院中晾著草藥，是藥師的家。

    由于距離很近，直到馬車停下，昭瑞才意識到這不是回去宮中的路，著急道：八弟得趕緊回宮，外頭不安全！

    昭靈下車，說道：莫慌，稍作停留便走。

    沒辦法，昭瑞只得跟隨下車，嘴里念叨：唉，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呀。

    尹侍衛(wèi)從望月閣里救出后，就被士兵抬往藥師家中，這名藥師不是普通的藥師，是宮廷藥師。

    尹侍衛(wèi)只是名侍衛(wèi)，正因為昭靈的命令，所以他被送往宮廷藥師家中。

    藥師的家人見到一輛四駕車停在家門口，車后還跟著一群隨從，連忙出來迎接。昭靈讓藥師家人不要聲張，他把隨從留在門外，僅和昭瑞，越潛進入屋中。

    隔著窗，能聽見尹侍衛(wèi)痛苦而壓抑的聲音，也能看見藥師和徒弟們忙碌的身影，他正在醫(yī)治尹侍衛(wèi)，此時不便打擾。

    藥師家人聽從命令，沒有通知藥師，藥師和徒弟急于救人，自然也不知道公子靈到來。

    沒多久，一名徒弟捧著木盆出來，盆中水都是血水，看著很嚇人。這名徒弟一見到來客，知道身份尊貴，剛要喊師傅，就見昭瑞做出噓的手勢。

    昭靈對徒弟說道：你過來，這兒有人需要醫(yī)治。

    徒弟這才意識到這三人里頭，有一人手臂受傷，血流不止。

    他放下木盆，立即為越潛的傷臂做檢查。

    就見徒弟拿來剪刀，剪開越潛右臂的袖子，露出糊著血的胳膊，整個過程越潛一聲不吭，而且目光還落在一窗之隔的房間。

    一窗之隔，尹侍衛(wèi)也正在接受治療。

    昭瑞小聲催促：八弟，走吧。

    實在受不了這滿屋的血腥氣息，也不想看見越潛那條血淋淋的傷臂，滲人！

    昭靈沒有因為血腥場面而回避，他就站在越潛身后，目不轉(zhuǎn)睛觀看越潛手臂上的一個血窟窿。

    如果昭瑞夠細心，會發(fā)現(xiàn)昭靈的一只手就搭在越潛的左肩上，而且神情凝重。

    沒聽到昭靈的回應，昭瑞再次催促，他急著回宮，總覺得外頭不安全，隨時可能有刺客跳出來，用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弄死他們。

    猝不及防，遭遇到大鼎的襲擊，他已經(jīng)草木皆兵。

    昭靈留下一名隨從陪伴越潛，自己和昭瑞離開藥師的家。

    這回馬車朝王宮的方向行駛，一路上不時有衛(wèi)兵從身邊穿行，有時還會停下來，到車前向昭靈請示。

    今日發(fā)生的行刺事件，因為行刺對象是公子靈，已經(jīng)驚動全城，滿城戒備。

    可想而知，消息肯定已經(jīng)傳回王宮，昭靈光用想，也知道母親和兄長得多擔心。

    昭靈催促：衛(wèi)槐，速速回宮！

    御夫衛(wèi)槐道：是，公子！

    馬車馳騁而去，消失在宮城大道上。

    越潛手臂上的刺傷很嚴重，深可見骨，要是尋常人，這一路走來，早疼得臉色煞白，他倒是面不改色。

    藥師的徒弟為他清洗傷口，上藥，撕布條做包扎，整個過程都會使疼痛感加劇。即便不那么怕疼，越潛額上還是滲出一層薄薄的冷汗，臉色略顯灰白。

    除去感到疼痛外，越潛沒太在意傷臂，這樣的傷總會好起來，只是好得有些慢而已。

    藥師的徒弟雖說是徒弟，經(jīng)驗很豐富，他做好包扎，還用布條吊起越潛的傷臂，再把布條套在越潛的脖子上。

    吊著一條傷臂，越潛輕輕推開房門，進屋探看尹侍衛(wèi)。

    藥師對尹侍衛(wèi)的治療已經(jīng)結(jié)束，尹侍衛(wèi)疲倦不堪地躺在床上，傷痛使他無暇顧及其他，根本不知道公子靈之前就在門外，也不知越潛一直都在。

    越潛走到尹侍衛(wèi)跟前，在床邊坐下，察覺身邊有人，尹侍衛(wèi)睜開眼，一見是越潛，急得要爬起身，被對方一把按住，安撫：別急，公子已經(jīng)回宮，刺客也抓到了。越潛從藥師家中出來，已經(jīng)是午時，他本打算出城，回別第或者南懷里養(yǎng)傷。走在路上，才聽說城門已經(jīng)關閉，國君下令追查刺客，不許任何人出城。

    被困在城中，看來暫時只能去下房居住。

    回到下房，身邊無人相助，越潛單臂換衣服，單臂擦身，單臂吃飯確實不大方便，每次不慎扯動傷口，總疼得人冒冷汗。

    夜里，越潛躺在床上，回想白日在府邸遇襲的情景，這時才有心驚膽戰(zhàn)之感。

    要是那只千斤大鼎落在公子靈身上，身穿柔軟絲織物的公子靈，沒有任何防護，可不像穿著甲胄的侍衛(wèi)

    單是想象躺在血泊中，承受劇烈痛苦的公子靈，就能使越潛失去睡意。

    下房有睡覺的地方，一日兩餐有人提供，也算是個養(yǎng)傷的去處，越潛做好住個三四天的準備，泰然處之。

    第二日午后，越潛在院中散步，聽見同住下房的人說城門已經(jīng)啟開，刺殺公子靈的刺客全部被抓，莫敖之子渠威也已經(jīng)逮捕下獄。

    可以出城了。

    越潛離開下房，走在路上，忽然見到一名男子火急火燎朝他追來。

    定神一看，是衛(wèi)槐。

    衛(wèi)槐喊道：越侍，公子命我送你出城！

    從馬廄里牽出越潛的兩駕車，衛(wèi)槐坐上御夫的位置，握上馬轡，自己都感到吃驚。

    他是公子靈的御夫，竟然要給一名侍從趕車。

    登上馬車，坐在車廂里，越潛悠悠道：衛(wèi)御夫來得正及時，我正打算走回去。

    從城南走到城郊的別第，得走半個多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