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鈴狂響,剛才跳馬跳到一半，本來還以為危機(jī)已過，正準(zhǔn)備坐回去的身體再次飛快往下跳。

    可段般若動作更快，或者說，他瘋起來什么都不顧，所以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從那匹瘋馬上跳下來。殉情似的抱住阮覓一起滾下馬。

    在阮覓原本想要跳馬的地方，插著一支不知道從哪個地方射過來的冷箭。

    阮覓沒有受傷，她整個人被段般若圈在懷里，后腦勺也被段般若的手拖著。

    似有所感，阮覓皺眉看向不遠(yuǎn)處落了箭的地方。如果剛才段般若沒有撲向她，那她本該是在那個地方落地的。

    所以這箭，到底是沖她來的，還是沖段般若來的？

    在她思考的時(shí)間里，利箭再一次從遠(yuǎn)處眨眼便至，發(fā)出極其凌厲的破空聲，然后穿破豆腐似的刺進(jìn)阮覓胳膊旁邊的草地里。

    阮覓：……

    后背猛地起了冷汗。

    早在阮覓聽到箭響前，段般若便眉眼陰沉地用身體將她蓋住，后背的線條宛如被激怒的兇獸，在下一秒便要竄起傷人。

    分明在自己被人算計(jì)的時(shí)候，什么越在意。卻對自己劃下的領(lǐng)域有著極其強(qiáng)烈的獨(dú)占欲。

    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不論是任何角度。

    但在判斷那支箭只是堪堪擦過時(shí)，渾身的狠戾又掩蓋下去，重新化作帶點(diǎn)陰郁的懶散。

    于是阮覓的視線從箭上移開后，再看見的就是段般若那一臉的渾然不在意。他雙手撐著地，正好禁錮著阮覓的行動，好整以暇打量她。

    一個人便擋住了阮覓所能看見的大部分光，讓她產(chǎn)生了自己正活在某種史前兇獸爪子下，一不小心就會被摁的錯覺。

    生死攸關(guān)之際，阮覓哪兒還記得這人是大公主？

    見他久久沒有動靜，阮覓氣絕，用了十成十的力氣手腳并用，一把踹開段般若。然后連忙站起身。

    被推開的段般若坐在地上，臉色還有些茫然，似乎是沒想明白，為什么阮覓能從他手中脫身。

    而阮覓一轉(zhuǎn)身，就看到飛奔而來拿著刀的人。

    關(guān)鍵是他們都蒙著臉穿著黑衣，阮覓這輩子十四年來，頭一回看見這陣仗，拔腿就跑。然后一個趔趄差點(diǎn)頭栽在地上。

    轉(zhuǎn)頭看去，段般若竟然還維持著原先的姿勢坐在地上，眉眼陰郁很不開心的樣子，手中還捏著阮覓的衣擺。

    一口氣堵在阮覓胸口處，差點(diǎn)讓她喘不上來氣。

    但這種時(shí)候最不能耽擱，阮覓沒有嘗試去掙開對方的手，而是直接握住段般若的手腕，將人從地上拉起來。

    “跑?！毖院喴赓W。

    還好這回段般若很給面子跟著她跑起來。

    將后背留給敵人是種極為愚蠢的行為，尤其是后面有著不知數(shù)量的弓箭手的時(shí)候。

    但是這種情形下實(shí)在沒有別的辦法了。

    阮覓帶著段般若往不遠(yuǎn)處的落松林跑去，這種地行能夠限制弓箭手的發(fā)揮，只要進(jìn)了落松林，威脅就少了大半。

    本來看城的地方跑是最有利的，那兒聚集了大量的侍衛(wèi)，是整個狩獵場最為安全的地方之一。

    可先前阮覓和段意英比賽，遇到段般若的時(shí)候已經(jīng)騎出去很遠(yuǎn)了。而且就算往看城跑，阮覓也不能確定自己是否能在那些弓箭手手下活過來。

    為今之計(jì)，只有這片跑幾步就到的落松林。

    一邊跑，阮覓一邊問段般若：“他們跟著你過來的？”

    倒也不是發(fā)泄怒氣，只是遇到這種事，必須先弄清楚原因。

    她腦中一瞬間想了很多種可能。雖然是來殺她的可能性很小，但阮覓還是瞬間理出了自己和誰有仇，對方出于什么原因□□。

    可是等了許久，遲遲沒有等來段般若的回答。

    阮覓艱難轉(zhuǎn)過頭，就見段般若緊緊盯著自己。那只手，也從她的袖子不知不覺落在了她的手上。好像現(xiàn)在不是跟著她逃命，而是跟著她去約會逛街似的。

    阮覓：戀愛腦？？？

    她這輩子，就沒見過這樣的人！

    阮覓感覺自己快被氣死了。

    段般若靠不住，丟也丟不了。就算能丟，現(xiàn)在后面那群人也不會放過她。阮覓只能咬牙往前跑，并且飛快地在腦海中想著各種可行的辦法。

    但是一個常年待在內(nèi)宅的女性，怎么比得上特殊培養(yǎng)出來的殺手？

    阮覓很快就感覺到了身后刀刃破空而來的聲音，她那一瞬間，后脖子都涼了，腦子卻冷靜到了極致。好像憑空多出了另一雙眼睛浮在半空中，看著自己以扭曲的姿勢躲開那把刀。

    輕微一聲響，利刃輕松刺進(jìn)人體的聲音沉悶而殘酷。

    段般若將匕首抽`出來，從刺客胸腹出噴射出來的熱血濺在他眼尾。

    冷白的臉，鮮紅的血，宛如一副紅梅白雪畫。

    阮覓盡量克制自己不去看地上的尸體，動作迅速蹲下身去撿他身邊的刀。

    這個刺客顯然比別人快上許多，估計(jì)覺得前面只有兩個女子，怎么也不會對他造成威脅，心中又想著獨(dú)吞功勞。所以來做了個送死鬼。

    阮覓握著還留有上一個人余溫的刀，越攥越緊。

    那些黑衣刺客已經(jīng)趕過來了，此時(shí)就算跑，也只不過是耗費(fèi)體力。

    阮覓對著慢慢逼近的刺客滿目肅然，段般若卻攏著阮覓，將人圈在懷中，順勢將下巴抵在阮覓頭頂。

    這一動作，瞬間讓阮覓的嚴(yán)陣以待出現(xiàn)裂痕。

    額頭粗筋暴起。

    難得在心里罵了一句，滾開?。。?！莫挨老子！

    她在心里頭罵完之后，面無表情垂下頭，然后又狠狠往后一仰，對著段般若的下巴來了一記鐵頭功。

    傷敵一千自損八。

    頭頂隱隱作痛。

    但在發(fā)現(xiàn)段般若即使遭受重創(chuàng)卻仍舊沒有松開手后，阮覓的頭就更疼了，看著越來越近的黑衣刺客，一臉了無生趣。

    世界上死法多種多樣，但是被隊(duì)友……不，被敵人拖死，實(shí)在是……

    算了，毀滅吧，這個世界……

    心里是這樣想著，可阮覓還是瞇著眼盯住前面刺客的一舉一動。沒有拿刀的那只手，反手便扣住段般若的手，指尖輕輕在他掌心蹭了蹭。

    段般若僵住，像只被人順了毛的貓，一點(diǎn)點(diǎn)的放松下來。

    就在他那雙陰郁的眼都舒服地瞇起來時(shí)，阮覓猛地轉(zhuǎn)身從段般若懷中掙脫出來，同時(shí)手肘用力狠狠往后方一擊。

    段般若半張臉被阮覓打中。

    骨頭與骨頭相撞的聲音，聽到便令人后背發(fā)涼。

    段般若踉蹌一下跌坐在地，沒什么表情地看向阮覓。

    阮覓也同樣神情冷冷地回視他。

    看似漫長，實(shí)則不過是一分鐘之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

    “活著，很容易？”

    少女語氣疏離，居高臨下。帶了輕微的嘲意，像是在笑段般若，也像是在笑這世間每一個艱難活著的人，更像是，在笑自己。

    她很多時(shí)侯有著尋常人沒有的耐心，為了活著可以忍氣吞聲，也可以裝得溫柔樂觀善解人意。

    可只要是人，便有不可觸碰的禁地。

    尤其是當(dāng)你視為珍寶的東西，被旁人隨意扔在地上踐踏時(shí)。過往所有忍耐，將盡數(shù)化為尖刺，防備著，傷害著每一個靠近的人。

    這也是屬于人自我保護(hù)的方式。

    刺客舉刀砍過來時(shí)，阮覓早有預(yù)料般躲開。她再也沒看段般若一眼，轉(zhuǎn)身也毫不留戀。

    刀的顏色，本是雪白的。

    當(dāng)它浸染了血液后，不管再怎么擦拭如新，卻終究不是最初的那把刀了，也再回不到最初的潔凈。

    一力降十會。

    阮覓很清楚自己的優(yōu)勢在哪兒，縱然沒有什么招式可言。可是只要看準(zhǔn)對方的刀將落在什么地方，她便能擋回去。

    沒有誰是生來就喜歡手上染上血的，阮覓也不喜歡。

    但是人都是自私的，當(dāng)你面臨著活或是死的抉擇時(shí)，大部分人都會選擇活。

    這也是阮覓的選擇。

    血落在她紅色的騎裝上，也浸染在早就凌亂不堪的發(fā)絲里。

    就像在雷雨中被狂風(fēng)吹折了的草，狼狽，可憐。但誰都知道，只要給它時(shí)間，又能長出一片青綠。

    段般若維持著跌倒在地時(shí)的動作，一雙眼陰郁而冷沉，就那樣緊緊盯著阮覓的一舉一動。

    有時(shí)刀刃幾乎從阮覓眼珠子前劃過去，他幾乎克制不住嗜殺的沖動。

    可那雙眼，居高臨下瞧著他的時(shí)候，像是看著什么躲在陰影處無家可歸的可悲野獸。

    轉(zhuǎn)身離開時(shí)，那雙眼也不曾再多看他一眼。

    那般冷漠。

    段般若想不出自己去救她的理由。

    可人的情感常常是不受控制，且難以預(yù)判的。

    當(dāng)親眼看著阮覓身上出現(xiàn)傷口時(shí)，段般若便完全失去了控制，等他再回過神來，四周再無一個活人。

    鮮血染紅了這片地方。

    除他之外，再也沒有一個人。

    段般若怔了怔，表情平靜得幾乎是一潭落了雪的死水。

    站在那兒，久久沒有動作。

    生于泥沼之人，何必去尋求什么將他拉出泥沼的救世主？

    可悲。

    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