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夢里，奧夏托斯的樓梯間變回了修繕前的模樣。塵土與木料受潮后的酸味在空氣中混合、翻攪，年老的櫸木樓梯只要踩上去，哪怕不動都會吱呀作響。

    塞萊斯提亞從十五層最底下往上看。艾希禮正站在樓梯轉折的平臺上，一只圓潤飽滿的紅蘋果滾落下來——

    咚、咚、咚……

    停在她腳邊。

    他背后就是落地窗，午后的陽光像一桶打翻的金色顏料，粗暴地潑了他一身。她看不清他的神色，被刺得瞇起眼。

    ——「把戲」重現(xiàn)了他們記憶中，在奧夏托斯初次面對面的場景。

    -

    那是塞萊斯提亞進入法塔后的第一個月。

    這里的氣氛與學院截然不同，走廊上迎面而來的法師不論是否認識，都會掏出零食塞給她，有的還停下來鼓勵兩句，仿佛達成過某種共識，要保護珍貴的幼苗健康成長。她猛然間獲得太多純粹的善意，經(jīng)過一個月依然無法習慣。

    奧夏托斯螺旋共二十一層，缺乏鍛煉的法師們能走傳送陣就不會使用自己的雙腿，樓梯間因而成為塞萊斯提亞專屬的近路。雖然要花去一點體力，但速度反而更快，畢竟無需應對年長法師們過剩的關切和投喂。

    這天她急著去十六層的資料室，一口氣爬了七層樓，快到時眼前突然發(fā)黑。她抓緊扶手穩(wěn)住身形，大口呼吸兩次，不等視力恢復就要繼續(xù)。

    “——別動，當心腳下。”

    隔著一段樓梯，傳來清越的嗓音。她認出這聲線，抬頭望去。兩年沒有消息的艾希禮站在那里，逆著光，依稀能看到長發(fā)披散的剪影。

    四下無聲，只有蘋果一下下敲打臺階，最后落在她腳邊。

    艾希禮先動了。他走下兩級臺階，偏離了光源，于是塞萊斯提亞終于能看清他現(xiàn)在的樣子：垂著緞帶的女式襯衫，束腰，半身裙……乍看和她叁年前見過的少年判若兩人。

    他化了妝，五官更像那位海狄絲夫人，眼角眉梢的神態(tài)也生動許多。

    她幾乎在這份驚心動魄的美麗中忘記時間。

    “好看？”艾希禮停在離她只有一個臺階的距離，笑吟吟地問。

    她點頭，心跳快到發(fā)痛。

    ——艾希禮真的在這里，在奧夏托斯。她的目標、對手、終點線就站在眼前，假以時日，她很快就能和他正式較量一次……

    “那是當然，”他自滿道，“我所有的時間都用在這上面，不好看可說不過去?！?/br>
    塞萊斯提亞隱隱覺得有些事情不對，卻說不上具體哪里不對。

    “你的研究怎么樣了？”她問。

    “可移動式空間傳送嗎？還是便攜儲藏……”

    “時間魔法。”她輕聲打斷他。

    “你還記得那個呀？”他語氣中含著一種置身事外的懷念，“放棄啦?！?/br>
    艾希禮彎腰撿起蘋果，檢視上面的磕痕和污垢，不乏惋惜地嘆了口氣。在他嘆氣的這兩叁秒間，至少十幾個魔法陣從他手心升起，以蘋果為中心交錯旋轉，rou眼可見地將它修復如初。

    ……不，不是修復如初，而是逆轉——他就在她眼前，輕描淡寫地逆轉了蘋果的時間。

    艾希禮把蘋果放進她手里，雙手捧著她的手討好地搖了搖，“這是我?guī)啄昵白约和低底龅?，不算合法，而且也很久沒用過啦。現(xiàn)在給你看了，蘋果也給你吃，別說出去好不好？”

    塞萊斯提亞的指尖感受著蘋果光滑的表皮。片刻之前，它還沾滿灰塵，坑坑洼洼地躺在她腳邊的地上。而現(xiàn)在，它被時間的法則赦免，沒有任何代價……

    “是有什么外力阻撓嗎？你告訴我，我說不定可以——”

    “沒有，”艾希禮搖頭，“我不想繼續(xù)做，失去興趣了，就是這么簡單?！?/br>
    “……就因為這個？”

    “就因為這個?！?/br>
    “你明知道只要繼續(xù)下去，就能打開前人未至的維度，這個時代的魔法將進入新的紀元……！”

    她這句話說給任何人都是不折不扣的無理取鬧，可她面前是艾希禮，他們彼此都明白，這是一句多么有理有據(jù)的質問。

    叁年前，校醫(yī)院病房里，他能對著初次交談的她主動聊起未來的研究方向，講到一向被認為是無稽之談的時間魔法，眼里的光讓原本疏離的神色都帶上溫度。

    那是他的夢想，以他的能力絕非遙不可及，現(xiàn)在他卻說失去興趣。塞萊斯提亞失望之余，還覺得有些可笑。

    “并不是只有那一條路，”艾希禮分辨出她眼里的失望，急忙跨過最后兩級臺階，半蹲下來看著她的眼睛解釋道，“我只是、我想花時間在別的地方……不想再攀那座山了。以后還會有別的……”

    不會有了。她當然知道，時間魔法本身并不代表什么?？伤绞强催M艾希禮眼底，就越難忽略他的改變。叁年前的他眼中有夢想、有目標，而現(xiàn)在……

    只有虛無。

    她抽回手，把蘋果還給他：“抱歉，這是你的私事，我問得太多了。”

    “不是這樣……”

    “我還有急事。啊，謝謝你剛才提醒我注意腳下?！?/br>
    她朝他禮貌地點頭，繞過他向上走。快要轉過樓梯拐角時，艾希禮輕笑一聲：“不用謝，也別多想，我主要還是擔心你踩壞我的蘋果?！?/br>
    他聲音干巴巴的，聽起來攻擊性加倍。塞萊斯提亞想不明白這人怎么一會兒一個樣子，但冷嘲熱諷的語氣總讓她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回憶，連帶著此時說這句話的艾希禮，也開始令人煩躁。

    她沒有理他，徑自往十六層走去。

    -

    塞萊斯提亞撿起腳邊的蘋果。

    七年前，她其實沒有看清蘋果在被復原前，摔成了什么樣子。夢境讀取他們雙方的記憶，補完了很多細節(jié)——她手里握著的，是當時艾希禮眼中的蘋果。

    它實在凄慘。紅潤的顏色被灰塵弄臟，飽滿的皮rou被樓梯臺階的棱角磕掉，有些地方還深深扎進木刺，香甜的汁水像眼淚一樣在撞擊中迸發(fā)，卻似乎清楚無人會為它拭去，因而不敢肆意流淌。

    她捧著那個傷痕累累的蘋果，拾級而上，去他身邊。

    他們進入夢境不過數(shù)十秒時間，艾希禮卻像已經(jīng)等她很久。他張開手臂把她和蘋果抱進懷里，抱怨道：“它好丑?！?/br>
    “你漂亮。”

    “它黏糊糊的……”

    “你可以哭?！?/br>
    “早看出你沒吃飯低血糖還敢爬樓梯，給你個蘋果你都不要，你這人怎么這樣……”

    “我現(xiàn)在要，不還給你了，行不行？”

    “……不行，換個好看的再說?！?/br>
    “我就要這個?！?/br>
    艾希禮故作別扭，“那行吧，那就勉為其難……”

    塞萊斯提亞推他，“少得寸進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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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有沒有人能看出女主過去和現(xiàn)在的性格（？）差別。

    二十歲以前的塞萊斯提亞，看上去穩(wěn)重隱忍，實際非常激進，這幾年最大的成長就是收斂了暴脾氣。

    ……但又沒完全收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