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沒回答我之前的問題，你想做什么？你說過想度假是吧，要去哪里？他固執(zhí)地要問出個所以然，想要知道這人到底在思考些什么現(xiàn)在的他是否會期待些什么。

    太宰治嘆了口氣，給出了一個完全超乎他意料的答案。

    我想睡覺。

    自從太宰治成為afia首領(lǐng)，四年的時間，afia的勢力擴(kuò)張到前所未及的地步，成為盤踞在橫濱、不，盤踞在這個國家的龐然大物，而這些成就全由太宰治一手打造。

    雖然不至于到外界傳言所說的繼位后再也沒合過眼，但他的睡眠時間也的確縮短到一天三四個小時，他的計劃不容出現(xiàn)一點瑕疵，偏偏除了他之外，又再沒人能代替他的工作。

    白發(fā)咒術(shù)師的臉色一黑，顯然是想起了之前太宰治沉溺于聲色的模樣，他的嘴角向下抿了一點，不悅地指了指樓下：你還要加入她們嗎？

    太宰治怔忪了一瞬，隨即苦笑著說：怎么可能，隨便什么地方，有張床就行。

    算了。他眺望了一會遠(yuǎn)處的景色，又瞇著眼睛看了看天空：這里就相當(dāng)不錯。

    afia首領(lǐng)辦公室的地板、天花板、墻壁全是黑色的，那面通電后能變成落地窗的墻自從太宰治接任首領(lǐng)就沒再使用過，遠(yuǎn)程狙擊、炮彈轟炸為了保證afia首領(lǐng)的人身安全，中原干部不得不一同帶在首領(lǐng)辦公室，即便如此，太宰治經(jīng)歷的各種暗殺仍然層出不窮。

    他沒再應(yīng)付五條悟，轉(zhuǎn)身用手撐了一下天臺突出的那個平面，輕飄飄地翻了上去，再雙手交疊在腦后，仰面躺下，一點也不顧及身上昂貴過頭的布料是否會被弄臟，也不在意水泥地是否太硬。

    老實說，太宰治此刻的心情是難得的輕松。

    他的五步走計劃，眼看著就要完成，第三階段到目前為止也一切順利，他只需要做好硬豆腐寄出去，再和織田作見上一面，他就能從這個巨大的謊言中解脫。

    在此之前，能到這個世界實屬意外之喜，沒有異能力，也沒有和他相關(guān)的聯(lián)系，天色正亮，即使閉著眼睛也隱隱約約地能感受到光線照射下來。

    男人黑色蓬松的頭發(fā)被風(fēng)吹動，他閉著眼睛，四年中第一次什么也沒有想。

    五條悟聽見樓梯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夏油杰總算找了個借口從沙龍中脫身，他做不出五條悟這種肆意妄為的無禮行為，就在下面耽擱了一會，等他踩上最后一節(jié)臺階，太宰治半支起身體，掃了一眼來人是誰，又閉上眼睛，毫無情緒地躺了回去。

    夏油杰望向五條悟，見到白發(fā)男人莫名低落的情緒，發(fā)生了什么，用不著說他也猜了個大半，他頓了頓，走到太宰治附近：清水太太說，七海的書已經(jīng)出樣了。

    五條悟：這么快？

    小菅銀吉的名氣比你想象的要大多了，平裝書又沒有什么復(fù)雜的工藝。夏油杰說：像清水太太那樣的女士們，都很喜歡在沙龍里談?wù)撔┪膶W(xué)作品。

    出版社和清水太太又有些交情，剛做出來樣品，就送了一本過來。他舉起手：這里。

    五條悟意味不明地感嘆了一聲。

    我看看。太宰治忽然坐了起來。

    雖說是平裝書，但能看得出來，出版社還是下了一番功夫，整體觀感非常符合讀者對小菅銀吉古雅的想象，封皮是偏暗的松綠色，印著一枝粉白的杏花，墨色的書法端端正正寫下書名。

    見字如唔。

    太宰治垂著眼睛，指尖在其中一朵杏花上停留了一會。

    那朵花的畫法和其他不同。

    七海建人每次寄信都會附贈一些伴手禮，他平日慣常出差，時不時又去祓除一些咒靈，除去醫(yī)院學(xué)校，信徒懷著苦楚去求神拜佛的地方同樣容易滋生詛咒，咒術(shù)師的高層為了維持和神道之間的微妙的平衡，從來不派遣咒術(shù)師祓除那些地方的咒靈。

    于是七海建人便會在自己力所能及的限度內(nèi)去幫點忙，作為回報，神社贈與他的都是些飽含心意的風(fēng)雅之物，七海建人便連同這些沾染著清凈氣息的物件一同寄給太宰治。

    春杏、半夏、紅楓、還有些十月櫻。

    少年每次拆包裹都拆得漫不經(jīng)心，落下的花葉便隨意往信紙里一夾，估計出版社也是在整理信件時捻出了些干花花瓣，心念一動，將這朵花印上了封面。

    光陰清透，天象澄明，杏花栩栩如生。

    太宰治凝視了一會，闔上眼，嘴角微勾。

    出版了啊。他說。

    五條悟一向感知敏銳，但眼前這個人于他已經(jīng)是種無法理解的存在，他睜著眼睛，心臟似乎涌出一種他以前從未感知過的情緒，時隔多年，他又一次察覺到年少時試圖接觸大千世界蕓蕓眾生的滋味。

    夏油杰沉默了一會，又說：還有件趣事，之前我在沙龍，出于外界對文學(xué)家做派的刻板印象，那些太太都在猜測娜娜米是怎樣一位女士，有人說她一定是個可愛漂亮的小姐，又有人發(fā)誓娜娜米是個大和撫子般沉穩(wěn)持家的女士。

    太宰治又笑了笑，低著頭翻書，笑容溫柔和悅。

    要去見一見七海嗎？夏油杰忽然問：他家離這里不遠(yuǎn)。

    第44章

    休息日, 東京。

    七海建人站在洗手臺鏡子前，臺面上丟著一圈繃帶，他又檢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傷口, 都不是什么嚴(yán)重問題，也不妨礙正常生活, 只是那個名為真人的怪異咒靈

    叮叮叮叮叮咚！

    七海建人皺了下眉，他家里安裝的門鈴是出廠裝置, 他并沒有換上所謂的個性鈴聲, 但眼下顯然有人正在猛按他的門鈴，如果是推銷人員這種行為未免太過分了些。

    他整了整領(lǐng)帶, 仔仔細(xì)細(xì)地將臺面的垃圾丟進(jìn)垃圾桶, 又確定自己身上沒有血跡，不會嚇到別人。才拉開門：謝謝, 但我什么都不需要買

    呀, 娜娜米。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輕柔地打了聲招呼。

    七海建人臉上掠過一絲意外, 他顯然認(rèn)出了太宰治，直到他看見樓梯上跟著五條悟慢慢往上走的夏油杰時，即便是他也愣了一會：你們這是要干什么？太宰是受到什么咒具的影響了么？

    五條悟：蹭飯？

    七海建人：

    他權(quán)衡了一下被高層發(fā)現(xiàn)自己家有一個特級詛咒師的后果, 但五條悟也在, 也就意味著天塌下來也有五條悟先頂著，他讓開身體：請進(jìn)他又一把揪住試圖往客廳溜去的太宰治的衣領(lǐng)：先換上拖鞋。

    太宰治老老實實地脫掉了那雙黑色皮鞋，再套上柔軟的布料棉拖，那雙鞋是新的, 一次都沒使用過, 但七海建人以防太宰治哪天心血來潮過來找他, 還是買了下來, 花紋是對方曾經(jīng)說過好幾次的鼠灰色細(xì)條紋。

    要去洗手。他說：脫下來的外套不要亂丟。

    唔。

    圍巾也給我吧, 這種天氣戴圍巾不覺得熱嗎？

    太宰治取下圍巾交給七海建人，拉長聲音：嗨嗨，好的好的。

    不同于五條悟和夏油杰，七海建人對太宰治的態(tài)度一如既往，他似乎對這個成年體也許和他一般年齡一般大的太宰治一點陌生感都沒有，也許因為太宰治本身就是個很不顯年齡的人，笑起來眉眼風(fēng)流，和那些一進(jìn)入社會就老了十歲的人完全不同。

    七海建人等所有人都換完了鞋，環(huán)抱著雙臂，視線從所有人眼前掃過：來別人家拜訪需要提前一天告知。

    他頓了頓，一字一頓，無比嚴(yán)厲地教育：這是社會規(guī)定！

    嘶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涼氣。

    真是的，只會給人惹麻煩。七海建人轉(zhuǎn)過身，一邊說，一邊坐到圍爐旁的蒲團(tuán)上，盤起腿，看向太宰治：所以，這次又出了什么事？

    太宰治從果盤里撿了一只鮮艷欲滴的蘋果，側(cè)著臉咬下去，笑著說：好過分啊。

    呀，真的沒什么事，估計是什么特殊的能力讓未來的太宰治。他指了指自己：出現(xiàn)在這個時代等等，墻角的箱子？

    太宰治嗓音輕柔，沖著七海建人笑了笑：是給我的？

    給過去的你。七海建人說：是給你的，也沒錯。

    一聽是給自己的禮物，太宰治便開始拆起包裹，他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一把匕首，再用到刀尖慢慢戳破膠帶，他的動作很輕，裂痕非常平整，紙箱都沒被他劃上傷痕。

    包裹里面的東西不多，幾只蟹rou罐頭，和一只抽成真空的大螃蟹，旁邊是兩瓶松葉蟹酒。

    五條悟當(dāng)時就往后縮了縮，敬畏地：蟹酒？

    蟹酒是將生螃蟹釀成酒的產(chǎn)物，雖然是有名的特產(chǎn)，但他品嘗過一次，就決定敬而遠(yuǎn)之，太宰治的眼睛卻一下自亮了起來，愛不釋手地抱著那兩瓶酒，他又撬開一只蟹rou罐頭，沒被繃帶裹住的眼睛笑成了一條縫：我餓了。

    七海建人嘆了口氣：我去準(zhǔn)備食材。

    上班族的習(xí)慣就是一次性買夠兩周的食材，兩天前他剛剛補充過一次冰箱，屋子里這么多人估計也只有他一個人會做飯。

    夏油杰的教祖當(dāng)?shù)蔑L(fēng)生水起，吃飯都有信徒恨不得喂到他嘴里，五條悟自然不用說，而太宰治以前的表現(xiàn)，一度讓他以為這人能靠蟹rou罐頭活著，他對食物很挑剔，要是吃不著，那就去開蟹rou罐頭。

    太宰治的視線隨著七海建人而移動，見到對方拉開冰箱，他頓時發(fā)出驚嘆的聲音。

    冰箱里面琳瑯滿目，調(diào)料一應(yīng)俱全，七海建人的興趣就是自炊，久而久之，廚藝幾乎可以和專業(yè)人士媲美。

    太宰治老神在在地坐在木地板上，舒舒服服，活像昭和時代沒用的丈夫，偏偏要求又很多。

    我要吃神戶牛rou。

    沒有。

    清湯松露。

    沒有。

    我要吃藍(lán)鰭金槍魚藍(lán)色龍蝦珍珠鱘魚魚子醬貝隆生蠔

    都沒有。

    娜娜米！

    七海建人對太宰治的無理取鬧，完全無動于衷：我只是個普通上班族，靠工資收入。

    他又瞥了太宰治一眼：看來你以后的生活過得相當(dāng)富足。

    [我總算不用擔(dān)心他像那些落魄的華族少爺一樣，為生計發(fā)愁了。]

    太宰治垂著眼睛，滿臉陰沉，被拒絕以后，陰暗的氣息頓時縈繞在他周身，五條悟這時突然湊到他眼前，漂亮的蒼藍(lán)色瞳孔與他離得極近，太宰治頓了頓，用手指將白發(fā)男人鼻梁上的墨鏡推了上去，遮住那雙眼睛。

    你很不對勁誒。五條悟說。

    即使是這個年齡的太宰治，用那種嬌氣而又胡攪蠻纏的語氣說話也毫不違和，其他人只以為他是佯裝成不高興，但五條悟卻知道對方身上的殼子在一瞬間終于裂開了一點，他頃刻間捕捉到的那點情緒，全是殺意。

    說殺意也不太對，更像是一直懶洋洋打瞌睡的獅子一瞬間露出尖牙，居高臨下地望著那個膽敢挑釁他的家伙，那種殺意也不針對于誰，僅僅是權(quán)威受到挑戰(zhàn)后的無差別壓迫。

    太宰治歪了下頭，似乎很是困惑：你說什么？

    [不管多少次，我真的、真的、真的非常討厭這雙眼睛。]

    [六眼這種東西簡直是作弊器，敏銳過頭真是非常麻煩，好在這一切很快就結(jié)束了，無論怎樣，被這雙眼睛凝視著還是很不舒服。]

    張嘴。

    五條悟還沒反應(yīng)過來，嘴里已經(jīng)被太宰治塞進(jìn)一瓣橘子，極酸，酸得他忍不住皺起了臉，指尖從唇上劃過，溫溫?zé)釤帷?/br>
    太宰治又在他頭上揉了揉，神情透著親昵，手指穿插進(jìn)輕盈柔軟的雪白發(fā)絲，懶洋洋地笑了起來。

    [太遲鈍了嘛。]

    白發(fā)咒術(shù)師整個人一僵，呼吸頓時亂了套，之前那個躺在女性裙擺下的太宰治特別正經(jīng)、斬釘截鐵地說他們是情侶的模樣又從角落里冒了出來。

    [不是吧？]

    他怎么都覺得自己不可能對自己的學(xué)生下手，加上他對愛情沒那么不莊重，至少他不能接受現(xiàn)在年輕人的開放型性關(guān)系，但看這個成年體太宰治一看就是一只不能摸不能碰的貓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六眼無差別接受信息，就導(dǎo)致五條悟很難始終對一件事集中注意力，他之所以形成這種漠然而又冷靜，卻同時自我得過分的性格也和這雙眼睛有關(guān)。

    白毛貓貓低著頭坐在地上，整個人糾結(jié)得像根麻繩，原本想問的問題被這樣一打岔，全都拋之腦后。

    他看了看太宰治，收回目光，過了一會，又看了幾眼。

    太宰治簡直開發(fā)了五條悟新世界的大門。

    咒術(shù)界的最強天花板在被太宰拐到床上前，從未產(chǎn)生過戀愛的想法，他從出生就有數(shù)不盡的責(zé)任和要求壓在身上，首先是沒空，其次是不能。

    總監(jiān)部的爛橘子從他這里無處著手，只能將突破口放到他的學(xué)生身上，要是他有了戀人，肯定是爛橘子的頭號目標(biāo)，除非他把自己的戀人隨身綁定著，否則那人就要時刻承受被殺死的風(fēng)險。

    所以別看五條悟一天天看起來和誰都認(rèn)識，笑嘻嘻得沒有半點距離感，但實際上他并不是個熱情的人，沒準(zhǔn)還有點情感障礙，和他成為熟人很容易，但要再進(jìn)一步，簡直比在海中撈月亮還難。

    五條悟活到28歲，他唯一的朋友，仍然是16歲就叛逃、后面被他親手殺死的夏油杰。

    其他人要么被他貼上標(biāo)簽，類似于[學(xué)生][同學(xué)]，要么被他粗暴地歸成一類熟人，他身上這個特質(zhì)稍微相處久一點就能察覺到，對他有好感的人，最后都會因為投入與收獲差距太大，就此作罷。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高專一年級學(xué)生叫他[五條老師]，二年級學(xué)生則用昵稱[悟]來稱呼他，輪到三年級學(xué)生直接是[五條悟]。

    但現(xiàn)在五條悟沒注意，他所糾結(jié)的都是我不可能和一個作風(fēng)浪蕩的家伙談戀愛、我未來的戀人不應(yīng)該是我的學(xué)生、未來的我是被六眼燒壞腦袋了嗎

    諸如此類。

    而不是【我不可能和太宰治成為情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