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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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既明尋思著,抽空怎么也得去安撫鳳尾一番,要不是鳳尾主動找他說話緩解了尷尬,也不會被罵。想到這,他腦門一熱,猛地躥起身,直直給洛清跪下了。 洛清被沈既明嚇得不輕,急匆匆要把人扶起:神君你這是 真人待我不薄,卻又因我惹了無端的猜疑,是我對不起真人。 他說得懇切,一字一句皆是肺腑之言。其實他早就該來給洛清負荊請罪,只是這段時日整日跟在羲翎身邊,不是看病就是算命,竟沒抽得出時間。 洛清淡然淺笑:是小仙辦事不周,才在仙位上出了這么大的紕漏。放任三天神君久居一重天,寂夜神君未降罪與我已是寬容。他扶起沈既明,緩道:天界規(guī)矩森嚴,既已是神君位,便不可再入從前般魯莽行事,以免落人口舌。 看樣子洛清并未真的將洗塵宴一事放在心上,更沒有遷怒沈既明,足以見得此人心情何等純善。 然這樣純善的人偏偏無法養(yǎng)育好親生骨rou,以至父子二人非死不得相見,著實令人唏噓。 神君今日的行頭與往日大不相同,看來與寂夜神君相處得不錯。先前我還擔心你搬去九重天會住不慣。 洛清的話語里總是帶著不肯輕易顯露的關心,沈既明心臟發(fā)熱,答道:神君性子不似外表冷清絕情,稱得上隨和。 這樣的評價倒是少見,恐怕寂夜神君近萬年不曾聽聞有人以隨和二字評價。小仙聽說神君還去軒轅真君討了一把仙器,怎么沒隨身帶著。 即使轉瞬即逝,洛清依舊看見沈既明臉上那一眨眼的逃避神情。 沈既明幾次組織語言,才開口道:沒那么夸張。我也是蹭了寂夜神君的面子,軒轅真君本不欲見我的。 神君莫往心里去,軒轅脾性古怪非一日兩日。 沈既明苦笑道:若真是不見我倒還好說。后來是他又隔空為我算了一卦,才轉變了主意,非要見我不可。 洛清微怔,這是何故? 拜訪的軒轅真君不過是一日前的事情,羲翎起了個大早,也不忘把沈既明一同從被窩里拽出來。他一連給沈既明定制不少套衣服,沈既明獨愛仿著他做皇子時在邊關駐扎的那一套,羲翎并不多言,由著他去。直到沈既明將靴子上最后一枚特質環(huán)扣系緊,羲翎才道此行目的去軒轅真君手里求一把神器。 起初,沈既明連連拒絕,他身上雖有功夫,可凡人那些拳腳功夫在神仙的法術面前根本不夠看。給他再好的兵器也是班門弄斧,何必暴殄天物。何況他早就聽過軒轅的規(guī)矩,自認自己不是能夠令軒轅拜服之人。奈何羲翎不肯退讓,以君子佩劍為由,尤其沈既明算是武神,不可不佩劍。 沈既明聽了只覺得他一個連靈力都運轉不了的廢物還能算得上武神?轉念一想他大字不識一個,不是武神難道還會是文神嗎? 果不其然,軒轅只肯讓羲翎進門,獨將沈既明一人關在門外面,故意大聲與羲翎相談,說沈既明這種撿漏來的神仙,就是十七八個羲翎跪在地上求他,他也不會見。沈既明一聽,霎時被氣成一只河豚,罵他就算了,怎么還意yin羲翎給他下跪。 羲翎是三界首屈一指的高嶺之花,怎么會給別人下跪,這位軒轅真君是不是也該去仁術那看看腦病了。 滿肚子怨言無處發(fā)泄,軒轅狂傲的話語戛然而止,緊接著疑問了一聲。 片刻后,正門開,沈既明方得以準入。 軒轅見了沈既明,瞇著眼睛瞧了一會兒,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他道:妙?。±戏驈奈匆娺^這般矛盾的人,你是第一個,你是第一個哈哈老夫竟打了自己的臉,老夫最是欣賞你! 羲翎對他言辭不滿:你該喚他寒徹神君。 我呸,若是神仙的身份,他這輩子都別想見我一面。老夫欣賞的是他身上那股凡人氣兒。隔著百年時光老夫也能聞到他身上彌漫的痛苦自責。他傲慢地瞅了沈既明一眼:老夫有個怪癖,最是喜歡看活人遭罪,他活得越慘,老夫越是滿意,他死得越凄烈,老夫能樂得多活幾年。如此看,我還要感謝你為我憑空多長了幾年的壽數(shù)。 為了報答這幾年的壽數(shù),今日這神器我也得給你,隨我來。 軒轅話里有話,他顯然看出了什么,沈既明有股被扒光了扔在人群中的難堪。果不其然,軒轅自庫中取出一把長弓交與他,雙目盡是看好戲似的嘲諷。 神器難得且尊貴,按照規(guī)矩,即便沈既明是神君仙位,也得恭敬地雙手接過。 沈既明一見長弓,整個人的狀態(tài)都不大對,偏他又穿得與凡人時無異,更加符合當時的心境。長弓做工精湛,細枝末節(jié)無一處不被精心打磨,拿在手中沉甸甸的,赫然是一把質感上乘的好弓。且神器的殺傷力不比尋常,拿這長弓來說,只一箭足以毀一城。 唔,這把弓自面世之日到現(xiàn)在,老夫一直未給它取名??傆X得什么名字都不合適。為這個我還發(fā)了不小的火,憑甚我煉造得武器,我自己取不得名字。今日見了你,老夫方才明白,原來我這弓本就是為你做的,自然要見過你才取得出名字。 沈既明握著弓,雙耳嗡嗡作響,他無心關心這弓姓甚名誰,只想把它丟得越遠越好,最好一輩子也不叫他找到。 這弓,依我看,就該叫不見歡離。 軒轅自言自語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為何你看不見?哈哈,為何你看不見 不見歡離,不見歡離,他看不見的是誰人的歡離? 軒轅走到桌案前,大筆一揮,為不見歡離作了一首判詞。 沈既明不識字,羲翎面色不虞地看了一眼。 宣紙上古墨未干,力透紙背。 恍忽煙霞散,颼飂松柏陰。 幽山白楊古,野路黃塵深。 終無千月命,安用九丹金。 闕里長蕪沒,蒼天空照心?!咀?】 作者有話要說: 注1:這首詩是蕭綱的被幽述志,被不會寫詩的蠢作者薅羊毛拿來當不見歡離的判詞了 第35章 聽罷來龍去脈,洛清看出沈既明略有心神不寧的跡象,便安慰道:這把弓我有所耳聞,據(jù)言成型之日天地無色,電閃雷鳴,想必不是凡品。軒轅真君肯將此等神器贈與神君,還特批了判詞,足可見其誠心。 外人不知其中關竅,畢竟絕品難得,無論過程如何,總歸是將不見歡離拿到了手。沈既明沉默不語,軒轅此番作為可不像是真心相贈,說是借此機會加以羞辱還可信些。尤其是那判詞,可謂諷刺意味十足。 神君面色不佳,不若回明月閣歇一歇,小仙已備下以往神君喜愛的吃食,若神君不嫌棄可隨小仙同去。 上回沈既明拜訪洛清遭拒,他再沒勇氣和臉面踏足明月閣一步,不曾想今日洛清主動邀約,沈既明大喜過望,簡直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于是連連點頭。 從前他覺得洛清品行高潔,孑然一身,心中崇敬得很,不敢與之熟絡。雖明月閣他也沒少去,每每都猶如頂禮朝拜般虔誠,不知道的以為他是去明月閣上香禮佛。后來他迫于寂夜神君神威搬去九重天,方知什么叫烏云壓頂,密不透氣。與氣場強大的寂夜神君相比,洛清簡直比春風還和睦幾分。明月閣不如神君仙府大氣恢弘,卻勝在帳香爐暖,沈既明剛踏進院子就聞得縷縷焚香氣,幾乎感動得淚流滿面。 他絕不是說羲翎不好,只是他這個撿漏小仙在正經的神君面前心虛難安罷了。 洛清果然備下了小食與清酒,沈既明瞧了一眼桌上的菜品,倒是談不上多么偏愛,確是飛升前他常吃的,也不知洛清是無心還是有意。 礙于仙位之別,洛清絲毫不敢僭越,與沈既明飲酒時只肯以神君之禮相待。餐案上盈溢著客套氣氛,全然不見當日情急之下?lián)]劍抽人的關切。察覺到這一點,沈既明心底一空,覺得少了什么似的。 他為凡人時身份特殊,矯情點說,雖身處亂世卻吃穿不愁,可作為宮中皇子,自小見證過的那些腌漬事無一不是觸目驚心。未握兵權時日子過得如履薄冰,如何能奢望他人真情。 羲翎言,洛小仙君罰下地獄時與沈既明差不多年紀,何以對沈既明關切有加,期間緣由難以令人不多想。而沈既明對洛清也全非清白,連他也不能否認,他在洛清身上尋到了些許親情。 罷了。世事終無常。 就著熟悉的熏香氣,沈既明斟了滿碗的酒,清冽酒水順著喉嚨吞咽下肚,耳畔由著充血的緣故嗡嗡作響。迷糊間,聽得洛清問道:今日的課業(yè)神君可跟得上。 沈既明一聽就笑了,他閉著眼睛捏了捏鼻梁,道:寂夜神君讓我來這里聽學并非此意許多正經的書冊典籍,他刻意強調了正經二字:我年幼時早已學過。 那神君想學些什么。 這話題說起來有些害臊:讀寫 原來是讀書寫字,也是,小仙記得神君不識字的,確實多有不便。只是讀寫過于基礎,書院仙童們已經過了學字的年紀,不如每日課后請神君多作停留,小仙單獨教與神君,何如? 這不可謂不是個好主意,總好過和小仙童們搖頭晃腦地被詩詞歌賦。沈既明許久不沾酒,猝然一口干了一碗居然有些上頭,他飲酒不上臉,故洛清未能察覺異樣。沈既明爽快應道: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就從今天開始學。 神君發(fā)話,真人從之。洛清默默離席,特選了明月閣上好的墨寶來,再細心地撤去餐食,將皓白宣紙平鋪與桌面。沈既明眼神略有迷離地盯著卷翹起的紙邊,心緒翻涌得厲害。 洛清研了墨,無意問道:神君當真一字也不識? 為人師表,摸清學生原本的基礎無可非議,沈既明應道:也不至于,個別幾個字還是會的。 一支上佳的鐵畫銀溝被遞過來,沈既明并未出手相接,他伸出左手,指尖劃過硯臺上的墨汁,落在宣紙上的字幾乎不成形,很難辨認出究竟寫得是什么。而沈既明寫得純熟,顯然私下里不知描摹多少回。 寒徹神君首作一蹴而就,洛清上下打量半天,仍不敢確認寫得是什么,只好含糊不清道:將軍李龍城,兵戎事絕佳,勤政愛民,宜承大統(tǒng)?洛清滿腹學識,自然識得出這是什么:傳位詔書? 沈既明點頭:嗯。 這是他的傳位詔書,亦是李龍城的即位詔書。 這樣想來李龍城也蠻可憐的,誰家詔書不是風風光光,至少也要蜀錦為底金絲為線,繡出真卿在世般的筆畫,洋洋灑灑數(shù)十行功績,放在正殿牌匾后。沈既明也不是沒想過,奈何那時他能力有限,實在做不到。 他能做到的只有把這個皇位名正言順地交給李龍城,他對李龍城的治世之道了然于胸,只是再好的皇帝也難逃史官筆下一個亂臣賊子的罪名。 臨死前,他咳得渾身是血,唯懷中那塊白綢是干凈的,他費力地以唯一僅存的左手取出,塞入李龍城手里。 他的身體早就一日不如一日,不僅僅是眼睛,連耳朵也近乎聽不見,自然不知李龍城摟著他喊了些什么。 他只記得他極難得地哭了,分明在得知親族血染城門時他也不曾哭得如此。 對不起。 他發(fā)不出聲音,只能無力地想觸碰李龍城的臉頰,無聲道:是我對你不起。 可我從未 從未真心要加害與你親族 這樣的話他不敢說出口,不配在李龍城面前說出口。 那日他氣急攻心,對李龍城口出惡言,甚至說了活該你天煞孤星親族不得善終這樣的狠絕話語。那時李龍城登基是板上釘釘?shù)氖聦?,沈既明作為名聲稀爛的沈家人已是茍活,竟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語,實乃大不敬之罪。何況當時眾臣在場,親耳聽得沈既明出言不遜,他們對李龍城是真心拜服,唯獨對他留沈既明的性命不滿。李龍城連把沈既明活活掐死的心都有了,大臣們齊刷刷跪了一排,一口一個沈狗不識好歹,求陛下殺之,以絕后患。 李大將軍的太陽xue跳得厲害,一個頭有兩個大,一方面他憎惡著沈既明,卻又永遠下不去殺絕的狠心。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只要沈既明活著一天,他的皇位就不會穩(wěn)。沈家其他人都是些掀不起風浪的窩囊廢,他們非死不可的原因是平日作惡太多,他們不死,死在沈氏皇朝的殘暴統(tǒng)治的無辜魂靈永遠不得安息。而沈既明不是,李龍城必須得承認,他在忌憚。 除了忌憚,還有 在登基以前,沈既明的身份是他極棘手的難題。 沈既明終究難逃一死,可他又偏偏不想沈既明死。 沈宏園一輩子渾噩五度,光是正式給了名分的女人就多得數(shù)不清楚,更何況那些承了一夜恩露便再也不得見。被冊封的公主們都被送去和了親,宮里一定還有前朝遺珠。不若對外宣稱前十九殿下賜死,再以前朝庶出公主的身份納入后宮。 還不等說后半句,便被沈既明打斷了。 既如陛下的意留沈既明一條命,又對天下有個交待。 臣子只道李龍城顧及當日恩情,卻不知這里頭包藏的私心。 而命數(shù)難料,誰也不知這場機密的毯話偏偏被沈既明那瞎子聽著了,沈既明驚怒交加,破口大罵,終于邁過了那條活下去的線。 沈既明巴不得李龍城賜他一死,他早早喝了孟婆湯,轉世投胎重活一回可比在李龍城腳下活受罪強多了。大臣們對李龍城咄咄逼人,沈既明又是一心求死,眼下的情形竟讓他心生暢快,以為終于得已如愿了。 李龍城道:你想死。 沈既明喘著粗氣,一言不發(fā)。 你休想。 傳令!監(jiān)天寺進言,七日后乃百年難遇良日,朕會在當日登基封后!前朝有皇女溫柔恭順,實在皇后之人選,酌冊封為后。來人!把前朝皇女帶回他的寢宮里好生安養(yǎng)著,出了差錯唯你們是問,別忘了好好教教未來皇后何為規(guī)矩! 沈既明被五花大綁地架了回去,為了防止這位前朝的溫柔皇女再口吐芬芳,侍衛(wèi)們貼心地用布團塞了沈既明滿嘴。 若說先前是軟禁,這一回李龍城動了真格。沈既明被緊緊地束縛在床頭,一動不得動,養(yǎng)著的狗也沒收,只有侍衛(wèi)每日來給沈既明灌下飯食湯藥,其動作顯然巴不得將他活活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