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劍道上，是不可能的。

    而劍道，已經(jīng)是被大多數(shù)弟子所選擇的、成神速度最快的道。

    說到此，司南猛然頓了下，好一會兒，方忍著胸口一陣陣窒悶的痛，抬頭凝望著長淵，面無血色道：而其實，劍道之外，并非沒有更強的道，只因其太過艱難，坎坷，根本不是尋常弟子所能承受，才被忽略。大道三千，能讓人以數(shù)百歲之齡登頂上神域的，只可能是、是是無情道，對么？

    長淵容色依舊冰霜般的雪白，那雙淺淡得幾近寡情的琥珀色眸，卻越過窗，不知看向了何處。

    司南一愣。

    君上也看出來了么？

    長淵搖頭：是數(shù)月前，天道處的掌事無意發(fā)現(xiàn)一樁驚天怪事。

    一十四州天道煉境，憑空丟失了一道。

    這其實已經(jīng)不足以用怪事來形容。整個三界內(nèi)，有資格開啟天道煉境的家族與學(xué)府，屈指可數(shù)，且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一十四州乃三界仙氣最充沛之處，又擔著仙界第一學(xué)府的稱號，吸引著諸多大小神在此建府任職，州中天道煉境，是父神還未羽化時親手開啟，其中囊括的道，是最多的，正因此，才吸引眾多仙族弟子前來拜師求學(xué)。

    天道一旦開啟，其內(nèi)諸道，便會遵循天道規(guī)律自如運轉(zhuǎn)，任何人力、仙力、神力、魔力、妖力都不可更改。這也意味著，弟子一旦入天道試煉，生死成敗，全靠個人，連師長都無法再插手弟子的修煉過程。

    一十四州設(shè)天道處的本意，不過是為了使弟子的基本人身安全盡量得到保障，掌事仙官平日主要負責天道的開啟/關(guān)閉和進出弟子基本信息登記，而不會干涉弟子修煉，也不會在天道內(nèi)進行巡視。因為絕大部分仙官的修為根本達不到進入天道的標準，他們的值房也僅是設(shè)在天道最外圍的通道旁，免得被天道之力所傷。

    直到數(shù)月前，一位值夜的仙官吃多了酒，迷失方向，誤打誤撞闖進了天道深處，掉進了一道門里。墜落的一瞬，仙官便悚然驚醒，立刻明白自己是無意撞開了某道天道之門，門后便是煉境，以自己的淺薄修為，誤入天道，只有灰飛煙滅、魂飛魄散一個下場，仙官當時就大呼一聲吾命休矣，然而出乎意料，他竟平安落了地，沒有被天道之力燒作飛灰。

    仙官踉蹌?wù)酒穑h(huán)顧四周，驚愕的發(fā)現(xiàn)，自己所處之地，竟是空蕩蕩望不到盡頭的縹緲云霧，只有數(shù)道玉臺懸在半空，根本沒有所謂的煉境。

    天道內(nèi)，怎么可能沒有煉境。

    仙官逃出后，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敢隱瞞，立刻去到道心殿，將事情如實稟報給南山君。南山君當即大驚，親自往天道內(nèi)巡視，才發(fā)現(xiàn)三千大道，果然少了一道。

    一十四州天道煉境自開啟以來，已運轉(zhuǎn)了萬年之久，從未出過任何差錯，這一下，一道煉境直接憑空消失，還是位于諸道之首的無情道，南山君怎能不震驚震撼。

    南山君愁眉苦臉，憂心忡忡：莫非是本君德行有虧，或是一十四州做了什么罔顧人倫、違逆天道之舉，才引得天道震怒，收回了一道？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包括長淵。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即使身為神，他們也無法窺破天道的秘密，只能遵循其規(guī)則，順應(yīng)天道行事。

    南山君怕此事引起不必要恐慌，便按下不表，嚴令那仙官不可將事情泄露出去。

    之后，天道一切運轉(zhuǎn)如常，沒再出現(xiàn)過其他怪事。

    長淵便將此事當做意外。

    左右千百年來，也鮮少有弟子擇無情道，丟了便丟了吧。

    然而這一刻，長淵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怕要遠超他想象。

    作者有話要說：關(guān)于大家關(guān)心的等級標準：仙族弟子的終極目標就是修煉成神，途徑：入天道試煉，條件：滿九階仙元。（不滿九階，就是普通仙族弟子，只是壽命比凡人長一些，會些仙術(shù)，但依舊要面臨生老病死）

    神域又分下神、中神、上神三個等級，境界分別對應(yīng)神域、中神域、上神域。

    比如一十四州，共有三位上神，五位中神，十一位小神/下神。

    五族十二世家，五族族長，都是中神域級別及以上，十二世家家主實力比較良莠不齊，有中神下神，也有還沒步入神域的，比如顧逢春這些比較弱小的世家。

    斬妖大會，軒轅鴻軒沒有動手，是因為五族地位很高，作為家主，他會優(yōu)先選擇借刀殺人的方式，最后實在沒辦法了，才可能親自動手。

    昭昭現(xiàn)階段是步入了上神域，但只是起始階段，域的標準，大家可以想象成一個容量不同的U盤，域值越高，能儲存吸收的能量、仙元越多，力量也更強大，昭昭現(xiàn)在是有了足夠儲存空間，但仙力沒有填滿，所以同樣境界，修為和長淵還有差距。而那些世家家主，也許儲存空間只有昭昭一半，但他們活得久，儲存的仙力多，所以現(xiàn)階段實力上并不輸昭昭。但隨著不斷升級吸收力量，昭昭會越來越強大的。

    第76章 青云之上14

    師父抱抱,就不疼了。

    入天道試煉的那一天，其實，我一直在等師尊過來,我多希望，師尊能像其他師尊一樣,親自送我進去。

    我想知道當初師尊肯收我為徒,除了因我死纏爛打，除了因我與墨羽長得像,還有沒有一點點其他的原因？

    許多久遠的回憶像墜入水底的網(wǎng),千絲萬縷,連泥帶網(wǎng)，一道被連根抽了出來，暴露在水面之上。

    長淵沉痛閉目,隱在袖中的手,微微發(fā)抖。

    原來從一開始，那小東西,就選擇了最決絕坎坷的那條路。平日在他面前，那樣嬌氣的一個小東西他以為他心術(shù)不正，詭計多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即使擇道,也一定會選最投機討巧的那一條道。

    知道昭昭選了劍道時，他還意外了一下。

    然而事實的真相，卻比他了解到的要殘酷百倍千倍。

    無情道。

    那是什么樣的道。

    若非心如死灰，對人世間所有的感情都不再抱有期望，誰會選擇那一道。便是天生劍心如他，冷峻寡情到了極致的人,也從未想過走那一道。

    無情道三十六道煉境，每一道都人間煉獄般的存在。

    他無法想象，那樣一個嬌氣的小小少年，是如何在里面摸爬滾打，撐過來的。

    他甚至都未曾親眼見過他遍體鱗傷的樣子。

    他藏得很好，遮掩得很好，唯一的破綻，可能就是每回試煉結(jié)束，都會抱著被子偷偷溜進雪陽殿，爬到他的床上，夜深人靜時，抱著他的腰，小聲地喊疼，讓他抱。

    他當時還想，修個劍道也能疼成這樣，果然夠嬌氣的。

    如今看，那小東西，一定是疼得受不了了，才會纏著他，向他尋求安慰。

    無情無情。

    自然也是斷絕了對師門和他這個師尊的牽念和情意。

    長淵這些年追悔反思，一直明白，昭昭自幼寄人籬下，無父母親人可恃，是缺乏安全感的，所以才養(yǎng)就了小心眼、自私自利這些諸多在他看來不怎么良善的品德，但他沒有想到，昭昭缺乏安全感到這種地步。

    當初昭昭死纏爛打，堪稱不擇手段的拜他為師，他以為，這本性自私的少年只會為了給自己覓個靠山而已，絕無什么真心可言，及至后來發(fā)現(xiàn)昭昭變賣珍寶庫的靈寶，愈發(fā)對此深信不疑。直至墜崖前，昭昭蜷在他懷中，坦誠了那樣一番話，他才知道，這小小少年，也曾把滿腔希望和寄托安放在他這個師尊身上。

    只是，他沒有看到，也沒有予過任何回應(yīng)。

    他的確，一直帶著偏見。

    直到大錯鑄成，他才后知后覺意識到，師徒不僅僅是個名分而已，既為師徒，這小東西的一生，便與他緊緊牽絆在了一起，他永不可能逃脫那份羈絆與責任，也永不可能在把這小東西從他的生命印記里抹去。

    這也是為何，除非弟子犯了不可饒恕的大罪，仙門世家都輕易不會將弟子逐出師門的原因。

    無情道竟然丟失了，難怪

    即使窺出了一些端倪，司南亦倍感驚愕。

    司南心緒起伏，想起在昭昭內(nèi)府中窺到的異樣，道：君上，若我所料不差，無情煉境，應(yīng)當就在昭昭內(nèi)府之中！

    長淵心頭如遭雷殛。

    在他內(nèi)府之中？

    沒錯。我知道此事匪夷所思，然而今日我守著昭昭時，發(fā)現(xiàn)一樁怪事，斬妖臺上，他內(nèi)府分明虛耗嚴重，幾乎散盡仙元，可短短兩個時辰，那些鋪天蓋地猶如洪流般的劍意便從四面八方重新涌入了他的內(nèi)府，速度實在太快了些。敢問君上，若您內(nèi)府耗空，需要多久才能重新蓄滿內(nèi)府？

    長淵默了下。

    好一會兒，道：至少七十二個時辰。

    他上神域之境，內(nèi)府蘊含上萬年的仙力，說七十二時辰，也只是恢復(fù)個七八成，若真要完全蓄滿空蕩的內(nèi)府，大半個一十四州的仙力怕都要被他吸納入體，時間還要更長，何止七十二個時辰能完成。

    昭昭如今初初步入上神域，內(nèi)府仙力自然無法與他相比，然上神域也是有基本水準在的，短短兩個時辰，昭昭竟已重新蓄滿內(nèi)府，召回了所有散出的劍意，的確不正常。

    司南這些年精修醫(yī)道，一定是慎之又慎，才做出如此判斷。

    所以，你懷疑他內(nèi)府有其他東西，幫他一道吸納仙力？

    司南點頭。

    仙族弟子步入神域，皆需通過天道煉境來完成。但天道煉境只是問鼎神域的通道，弟子們不可能永遠待在天道之中。天道煉境幫助他們搭建了溝通天道的階梯，一旦脫離煉境，弟子們就要在內(nèi)府中重筑道境，吸納天地靈力。道境只是天道的復(fù)刻物，自然比不上天道煉境本身這個天然容器。昭昭能以數(shù)百歲之齡登頂上神域，實在匪夷所思，然而若是他內(nèi)府中有天道煉境呢？這一切便都解釋得通了。

    天道煉境能助他以最短的時間，吸納他內(nèi)府現(xiàn)階段所能承載的最多靈力，所以短短兩個時辰，他就能蓄滿內(nèi)府。

    此言堪稱醍醐灌頂。

    這下，天道憑空消失的秘密，也得以破案了。

    但長淵心情卻無法輕松。天道煉境，乃天道之物，仙族弟子也是rou體血軀，何況昭昭還是蜀中妖族出身，以rou體血軀承載一道天道，豈是那般容易的事。

    世間之事，既然有得，必要就有失沒錯。

    司南再度沉肅開口。

    直接將天道煉境卷入內(nèi)府，可謂得天獨厚，擁有了世上無人可比的優(yōu)勢及成神速度，然而天道煉境畢竟是外來之物，這也意味著，昭昭的內(nèi)府仙力除了供自己使用，還要長年累月喂養(yǎng)著這么一尊大神。他內(nèi)府中的仙力，時刻都處于超載的狀態(tài)。這固然會讓他擁有更強大的力量，但同時，每一回與人戰(zhàn)斗，所釋仙力，都會超出身體與肌膚的承載力。

    長淵心一沉。

    你是指他的眼睛？

    司南艱難點頭。

    雙目與內(nèi)府息息相連，內(nèi)府釋放仙力，直接沖擊的就是眼睛，他內(nèi)府中所釋仙力超標，多余出來的那部分，便會傷到眼睛。

    至于他突然忘了君上，卻仍舊記得其他人，我猜測

    司南其實知道這話不太好由他口中說出，然而此刻關(guān)系到昭昭真實情況，他心急如焚，擔憂不已，實在不想再隱瞞，道：我猜測，他應(yīng)該不是循序漸進，完全按照三十六道無情境順序修煉的，極有可能是越級修煉。

    君上應(yīng)當知道，與無情道最接近的，其實不是劍道，而是多情道。天道修煉，不僅在于增長修為，問鼎神域，更在于筑心，而與無情道心境最相近的，應(yīng)是多情道，看似對世間萬物都有情有義，實則是不偏不倚，以平等眼光視之，落在追求一心一意的有情人眼中，自然就是無情了。無情道之艱難，三十六道煉境苦，筑心之路更苦，他不僅要求人斷情絕念，還需人在清醒的情況下斷情絕念，放下過往一切恩怨情仇，照心自問。然人世間，誰能真正做到把仇敵和父母親人放到同樣位置對待。

    至少昭昭擇道之時，是絕對做不到的，他太缺乏安全感，也許是覺得前路渺茫，無枝可依，也許是覺得一十四州，也并非他長久安身立命之地，所以他選擇了無情道這一成神速度最快的道。

    由于誤將天道煉境卷入內(nèi)府，昭昭越級修煉，根基其實并未打穩(wěn)，他以最快速度獲得了力量，卻并未撫平心中的牽掛和心結(jié)，他選擇將這些東西直接封印了起來

    后面的話，司南沒有說出口。

    長淵已經(jīng)明白。

    昭昭記得所有人所有事，連蜀中和麒麟宮都記得，唯獨不記得他這個師尊，是因為，他這個師尊，便是他的心結(jié)以及牽掛。

    比他自幼長大的麒麟宮，還要深重的牽絆

    這樣沉重的真相和事實，竟讓長淵生出些無所適從之感。

    他從不知，這小東西，竟對他有如此深厚的感情羈絆。

    司南道：還有一事很奇怪。封印元神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根本不是昭昭自己想封印就能封印起來的，否則，人人皆可取此巧法，去修煉無情道，而不是叩問內(nèi)心，經(jīng)歷筑心之苦。飛升上神域，需要歷整整七十二道雷劫，這根本不是昭昭能夠承受的，今日再給他檢查身體時，我發(fā)現(xiàn)他身上至今仍有新鮮的雷劫傷痕。那七十二道雷劫，明明在昭昭墜崖時已降下，緣何會遲滯到現(xiàn)在。

    雷劫乃天道對妄圖登頂神域的人降下的懲罰，想要延后雷劫降落時間，必得用某種能抗衡天道的逆天之物才能實現(xiàn)，也許正是那逆天之物，幫著昭昭將記憶一道封存了。

    封印了這段記憶，對他可有什么壞處？

    沒有壞處。延遲雷劫，封印記憶，昭昭不必受筑心之苦，不必受七十二道雷劫之懲，再加上內(nèi)府那道無情煉境，這幾乎可稱天時地利人和，開著后門請君入道了。只是，心結(jié)未平，昭昭的無情道便是真正無情之道，世間再無東西，能牽絆住他。他會瘋狂的追求力量，不計后果，不計損失，直至，問鼎力量之巔。這天下，再沒有能束縛住他的東西。

    他上神域初成，便敢以一人之力單挑十二世家，便是這份追逐力量的瘋狂所致。

    **

    昭昭回到一枝春，先和柳文康與無情報了平安，便依舊到一樓大堂，和老板要了壺酒。

    大堂里沸反盈天，全在議論今日斬妖臺上，一個小妖，一人獨挑五族十二世家家主的事，更有傳聞稱，那小妖根本不是普通小妖，而是戰(zhàn)神的小弟子。因為戰(zhàn)到緊要關(guān)頭，已經(jīng)數(shù)百年沒出過雪霄宮的戰(zhàn)神長淵竟然現(xiàn)身斬妖臺，還將那小妖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