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沒有電視機(jī)，餐桌上放著王靈芝的工作筆記本，正在直播那臺熱鬧的節(jié)目，絕大部分中國人即便不看，也會拿它當(dāng)作大年三十指定背景音。

    陳雙一口咬住鹵蛋，很熟悉的味道，mama的手藝從來沒有失準(zhǔn)過。弟弟還在茶幾上看書，他帶了半個蛋過去，給四水吃。

    “看什么呢？”陳雙問。

    陸水嚼著雞蛋，將扉頁翻過給陳雙看，竟然是一本漫畫。

    “你居然看這個？”陳雙有些驚訝，弟弟從來不會看這種書，以前還覺得動畫片很幼稚。家里只有自己喜歡看漫畫。

    陸水卻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把書愛惜地放好，跟著來到餐桌前坐下。

    晚餐豐盛，節(jié)目精彩，陳雙面前的盤子一直沒空過，不是mama夾了菜，就是弟弟夾了排骨。兩個人不約而同投喂自己，陳雙很快就吃不下了，但是這一次，他偽裝得很好，整晚的情緒都維持在快樂平均線上，絕對不會被戳穿。

    臨近12點(diǎn)時，王靈芝開始煮餃子。

    陳雙幫著拿碗筷和醋，笑著和弟弟商量搬家后買些什么，一切都那樣和諧，好似他有了超能力能將情緒翻篇，忽然，他好像聽到了敲門聲。

    敲門聲不算太輕，仿佛輕了就怕別人聽不到，緩慢有力，張弛有度，又仿佛太重了就沒禮貌。它像一個信號，徹底中止了陳雙強(qiáng)撐一天的身體。

    它是灰姑娘午夜時分的鐘聲，讓美麗的裙子、金碧輝煌的南瓜車、透明璀璨的水晶鞋一起不見，露出了隱藏的狼狽落魄和不安。

    “誰??？這時候敲門？”王靈芝端著餃子出來。

    陸水看著門的方向，表情難以琢磨，隨后一把抓住了哥哥的手腕，想要將人往回拉。

    “我去看看，可能是……鄰居?！笨申愲p卻拍了拍四水的手，讓他放開。他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可能是鄰居，心里比誰都清楚，自己想要猜到的是哪個答案。

    陸水和王靈芝互看幾秒，松開了手。陳雙猛地低了下頭，沖著家人笑了笑，故作輕松地走過去拉開門。

    門外就是另外一個世界，沒有了屋里的熱鬧和燈光，只有能吞噬萬物的黑。很冷，陳雙打開門的瞬間鼻尖發(fā)涼，感應(yīng)燈亮了幾秒，趕在感應(yīng)燈滅掉之前，他看到了那個人。

    他背向自己，靠在安全通道的門框上，還是穿著那身隊服，沒有穿羽絨服，好像出來得很匆忙，很趕時間，晚了就不行了。

    陳雙關(guān)上了門，感應(yīng)燈又亮了幾秒，等到再次滅掉，他才朝那邊走過去。和屈南分開了多久？有48小時嗎？有了吧，時間應(yīng)該是挺長的。

    好長啊，他半條命都要沒了。

    只不過現(xiàn)在屈南戴了一頂棒球帽，壓著上半臉，側(cè)轉(zhuǎn)過頭的時候，陳雙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春節(jié)快樂?！鼻蠐鄣袅耸掷锏臒熁?，右手拎著一個紙袋伸過來，“我來給陸水送狗，順便……看看你?！?/br>
    “你為什么不給我打電話？”陳雙委屈地問，也是直到這一刻，陳雙才發(fā)覺自己有多不了解他。自己為了跳高戒了煙，而竟然不知道，屈南是會抽煙的。

    看著他剛才那一秒的手勢，陳雙堅信，他一定不是這兩天才學(xué)會的，他是老煙槍。

    “你以前有沒有過女朋友？”陳雙再問，自己快樂了一整天的聲音報廢了，嗓子比以前咽炎發(fā)作還要難受，憋著好多情緒，糾結(jié)著，撕扯不開，咳不出來。

    “差一點(diǎn)，我可以解釋?！鼻线€是沒有完全轉(zhuǎn)過來，似乎就是不給陳雙看正面，手里的口袋沒人接，他放在了地上，里面是一只裹著厚衣服睡大覺的小白狗。

    “你解釋吧，我又沒說我不聽。差哪一點(diǎn)？”陳雙再問，嗓子太難受了他很想抽煙，“能不能給我一根？”

    屈南停了一下，轉(zhuǎn)手將嘴里還剩四分之一的煙摁滅在墻上。他兜里有個煙盒，手指一彈就彈出一根來，叼住點(diǎn)燃的一秒鐘里，噌地一聲，打火機(jī)照亮了他的下半臉。

    可是煙沒有遞給陳雙。

    陳雙看著他熟練地抽煙，一根接著一根。

    “對不起，我不是同性戀?！鼻侠洳欢〉卣f，煙頭的火橙色在黑暗里時亮?xí)r暗，“我是雙性戀?！?/br>
    小白狗舒服地睡在厚厚的衣服里，時不時動一下耳朵，并不知道外界發(fā)生了什么。

    “大一那年，我們是在賽場上認(rèn)識的，她是女子跳高?！鼻媳诚蜿愲p抽煙，寬闊的肩膀有了一點(diǎn)彎曲的弧度，沒了以前的清秀和挺拔，“她也來學(xué)校找過我，后來我們聯(lián)系了一段時間，兩個人都覺得對方不錯。就在快要正式成為男女朋友之前，我覺得應(yīng)該把這件事告訴她?！?/br>
    陳雙的思維能力比周圍的燈光還暗，胡亂攪成一團(tuán)，他的心情也跟隨那盞感應(yīng)燈滅掉了，疼，酸，別扭，各種糾纏。原來自己理解錯了，還一直傻傻地以為屈南是直男，他只說不是同性戀，卻沒說過不喜歡男生。

    原來他以前，是喜歡過女生的。

    “可是我和她說完之后，她不能接受。”屈南這根煙抽完了，又點(diǎn)了一根，他吸煙又急又快又深，像是要把所有尼古丁都摁進(jìn)肺泡里，帶有自毀的傾向，“她覺得我只是和她玩玩，覺得我騙了她，她說我就是同性戀，又不敢承認(rèn)。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她說我遲早會再找男生，然后再為了傳宗接代找個女人。我說我不是，她不聽，她以為我在給她打預(yù)防針。別人能接受同性戀，可是雙性戀卻不好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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