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
武安侯府的祠堂于韓光霽而言并不陌生。侯府叁位爺里,就數(shù)他跪祖宗的次數(shù)最多。小時候第一次挨罰,深更半夜就他一個跪在一片黑壓壓的牌位前,他怕得很。小腳還沒跨過門坎,腿已經(jīng)軟了,他那時怕得扯住乳母的袖子不撒手。乳母看著他的神色大抵也是有幾分心疼的??墒歉赣H的人就在一旁盯著,他一聲令下,誰敢護(hù)著他?沒有人會護(hù)著他。 韓光霽心知,這一回他至少得跪上一宿,父親才會消氣??伤@般想著,忽然卻聽得叩門聲傳來。 “誰?” “是我?!遍T外的周櫻櫻應(yīng)了,也不待韓光霽回話便徑直推門入內(nèi)。周櫻櫻進(jìn)屋前吩咐四春在梢間稍息便關(guān)上了門。 韓光霽回過頭,只見周櫻櫻提了個食盒子,笑盈盈地朝他走來。他愣了愣神,問:“你﹑你怎么來了?” 周櫻櫻看著他呆愣愣的模樣,笑意更深了,“來當(dāng)你的救兵呀,叁表哥。” 韓光霽聽了這話,心中一跳,回過神來又道:“別胡鬧,你快些回去。要是教父親知道了,要把你一起罰了?!?/br> 這時周櫻櫻把食盒子放在地上,半蹲在韓光霽身邊道:“我怎會是那等有勇無謀之人?我來之前可是向侯爺請示過的?!?/br> 韓光霽聽后,不禁抬眉問道:“他準(zhǔn)?” “準(zhǔn)了?!?/br> “他……他怎么會準(zhǔn)?” 周櫻櫻這時得意笑,“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啊。” “怎么說?” 周櫻櫻說著,去供桌前取了個蒲團(tuán),回來盤膝坐在韓光霽身邊,把方才的事一五一十告之:“我與侯爺說,你我夫妻一體,我不能眼巴巴地看你挨罰,請他連我一并罰了。” “……然后呢?” “然后……侯爺憐惜我體弱,就不行那連坐法啦。我聽了后便說侯爺既然心疼小輩,怎么不心疼一下叁爺呢?叁爺在外辛苦兩年為武安侯府掙了好名聲,卻落下了胃病,可不好再挨餓受冷了。” 周櫻櫻心想:今晚我為你這么勞心費神,就不信你半分不感動。 如此想著,看向韓光霽,卻見他垂首看著地上,喃喃道:“……他怎會心疼我?” 他這話雖然說得極輕,然而因此時屋里只有二人,周櫻櫻倒是聽得清楚……韓光霽是武安侯府嫡子,一出生便是身份貴重。長成后更是文韜武略﹑一表人材,這樣的人本應(yīng)是肆意飛揚的天之驕子。但周櫻櫻覺著在這府中他似乎難得有輕松愜意的時候。 周櫻櫻想了想,握了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說道:“他不心疼你,我來心疼你,成嗎?” 韓光霽聽了這話,抬眼看向周櫻櫻,良久后才默默地點了點頭。 周櫻櫻見他點頭,笑了笑道:“我說心疼你卻不是空話?!闭f著便揭了跟前的食盒子,里頭最上層放了一大碗銀絲掛面,中間那層放了一盤薺菜山雞片還有一盤清蒸刀魚,最底層則放了兩雙碗筷。 周櫻櫻把碗拿過來,想把面食分了。這時韓光霽卻從她手中把碗接過,說道:“我來?!?/br> 兩人默默地用了些面,周櫻櫻便問:“叁爺……今日是生了什么事,竟教侯爺這般罰你?” 韓光霽聽了卻是答非所問道:“這屋子冷,你吃完就回院里去。” 周櫻櫻見他不答,心中哼了聲道:你就憋著吧,憋到流鼻血看誰可憐你! 二人吃畢,韓光霽把東西收好,又跪直了身子,與周櫻櫻說:“你回去吧?!?/br> 周櫻櫻聽了,一言不發(fā),提了食盒子便往外走。韓光霽倒未曾想到她走得那么干脆,不禁看著門出了神。還沒來得及回神,卻見周櫻櫻又折返回來。 “你怎么回來了?”這話聽著似是呵責(zé),然而韓光霽臉上卻分明有笑意。 周櫻櫻見了,笑道:“看你舍不得我,便多陪你一會?!?/br> “胡說……”韓光霽說著轉(zhuǎn)開了眼沒有看她,未幾又道,“旁邊有間耳房,你去歇會,別在這里跪著?!?/br> “那你呢?” “我沒事?!?/br> 周櫻櫻知勸不動人,便陪他跪了一陣。只是她昨晚睡不好,今日又折騰了一日,確實跪不住了,便進(jìn)了旁邊的耳房假寐了一會。才睜眼便探頭去看堂中的韓光霽,只見這人同方才一般還是跪得畢直的。 周櫻櫻見了,真是“惱其不爭”。侯爺?shù)娜瞬贿^在外頭遠(yuǎn)遠(yuǎn)地守著,又沒有人盯住他,他又何苦這般死心眼?這人算計她的時候可精明得很啊,怎么受罰的時候就這么憨了?再說,旁人不知道便罷了,周櫻櫻可是知道他腰上有傷的。就這么跪上一宿,這腰還要不要了? 周櫻櫻想了想,去堂中與韓光霽道:“叁爺,我出去一會?!?/br> 聽韓光霽應(yīng)了聲,周櫻櫻便離了屋子。再回來時,身上卻多了件披風(fēng),手里也捧著一件。 “叁爺?!敝軝褭寻咽种械呐L(fēng)交予韓光霽,重又跪在他身邊的蒲團(tuán)上。 韓光霽側(cè)眼看她,見她臉色蒼白,低聲道:“回去吧,不用陪著我?!?/br> 周櫻櫻沒答話,只是搖了搖頭。 未幾,韓光霽只覺肩上一重,卻是周櫻櫻挨了在他肩上。 “櫻櫻?” 韓光霽如此喚了一聲,周櫻櫻并未答應(yīng)。只他覺著在祠堂中如此相偎有些不妥,便微微側(cè)開了身。誰知他身形方動,周櫻櫻的身子便隨著他的動作滑倒。幸而他手快,及時把她身子摟住,周櫻櫻才沒摔在地上。 “櫻櫻?”韓光霽見懷中的周櫻櫻閉目不應(yīng),心中著急,扭頭就要喊人。 可他還未曾開口,便聽見春深的聲音喊道:“不好了!叁奶奶在祠堂里暈倒了!” 這人才倒在他懷里,怎么春深就知道喊人了?韓光霽想了想,不禁皺了眉,捏住周櫻櫻的鼻子道:“別裝了?!?/br> 周櫻櫻一時憋不過氣,微張了嘴。接著又壓了聲線道:“……哪是裝的,我真累了,你看不出來嗎?” “春深那樣叫喚,不是你指使的?” “她瞧見我倒在地上,一時著急便要喊人,這不是再正常不過么?什么指使來指使去的?” 韓光霽聽了,嘆了聲道:“好,既是一場誤會,你現(xiàn)下醒了,便回去吧?!?/br> 然而周櫻櫻卻賴在他懷里,說道:“不行,方才春深已驚動了侯爺?shù)娜?。我怎么也得再“暈”一會兒。再說,我雙腿跪得麻了,走不動?!?/br> “那……你要怎地?” “你抱我回去。” 周櫻櫻見他沒作聲,抿了嘴道:“反正我是走不動了,你要是不愿意抱便出去喊個小廝過來抱我回去吧?!?/br> 韓光霽聽了這話眉頭慢得更深了,他怎么可能讓別的男人抱周櫻櫻?最終只得聽了她話,把人抱回聞風(fēng)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