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剪了短發(fā)，眉眼變得更清明了，好像還長高了些，站在人群中出類拔萃。

    不過，許凌霄在哪里，都是亮眼的存在吧。

    他低頭嗅了嗅身上的味道，因為剛執(zhí)行完任務(wù)，一身汗臭，聽說許凌霄回來了，他想著先洗個澡收拾收拾，再去找她。

    沒想到還沒出門，親爹先找上門了，半天屁也不放一個，光在他屋子里放二手煙。

    想到這，程少微有些煩躁，起身道：“爸，我下樓一趟?！?/br>
    哪知他話音一落，里頭傳來的聲音，夾雜著煙霧，有些嗆人。

    “明天，你再飛一次轟-8?！?/br>
    關(guān)于任務(wù)的試探和激勵，程舟言半個字都沒有鋪墊，就只說了這一句話。

    程少微站在門外，夜暮垂垂，星辰的光撒在他的肩上，仿佛眷戀般停留，青年深邃的輪廓沒有過多表情，只看著樓下的身影，應(yīng)了聲：“好?！?/br>
    不知過了多久，程舟言留在房間里的煙霧似乎才散開，程少微站在二樓的走廊邊，與院外的女孩目光相視。

    她也抬頭看了過來，只是，這次，他沒有下樓。

    皎潔的夜空，程少微深深吸了口氣，明天會是個好天。

    ——

    第二天清晨，程少微拿著試飛計劃到了行政樓，剛推開會議室的大門，就看到光影間，一道纖細的身影正端坐在盡頭的一側(cè)。

    他手上動作略一停頓后，神色自然地走了進去。

    針對飛機的高空顫振，他此次試飛的唯一目的，就是飛到預(yù)定高度，在真正的高空環(huán)境下引發(fā)飛機故障，讓內(nèi)部記錄儀監(jiān)測到問題數(shù)據(jù)，最后，成功把記錄儀帶回來。

    所以，這份試飛計劃報告，很薄，但卻很難。

    在轟-8飛機型號出事后，程少微沒少研究過事故問題，是以今天的晨會，他的報告說得簡明扼要，就連一旁沉默的榮克禮，都不由點頭：“程總師，真是給我們找了個頂好的試飛員?！?/br>
    坐在底下的許凌霄翻了兩遍試飛計劃后，抬頭看向榮克禮和程舟言：“我沒問題了?！?/br>
    程舟言臉色沉凝：“時間就定在下午三點，你們先互相熟悉配合一下?！?/br>
    這時，榮克禮也站起身，重重地握了握程少微的手，說道：“程長官，你愿意飛，我們真的很感激，拜托了?！?/br>
    程少微立在窗戶旁，身上綴著清晨的素光，臉上帶著淺淡的笑，讓人挪不開視線，“我們干的，不就是試飛嗎？”

    如果每一回執(zhí)行任務(wù)，就要寫一次遺書，那程少微的遺書，怕也是能塞滿兩個抽屜。

    榮克禮知道，這一句話，是程少微的承諾，是以心里對這個年輕人更為喜愛了。

    而此時的程少微，在會議室里掃了一眼，轉(zhuǎn)眸朝程舟言問道：“轟-8是雙座，這次任務(wù)只需我一個人執(zhí)行嗎？”

    話音一落，就見眾人的目光，越過他身側(cè)，看向站在程少微身后的女生。

    “我是你此次試飛任務(wù)的副機長，許凌霄?！?/br>
    說著，就在程少微側(cè)身看來時，伸出了纖細的手，“程長官，請多關(guān)照。”

    男人深邃的瞳孔中，有微光隱隱掠過，曾經(jīng)，他在看了許凌霄軍事競賽時的機戰(zhàn)后，就知道，她不是掠影，而是驚鴻。

    程少微伸出了大掌，與她纖柔的掌心，握了個滿懷。

    ——

    下午三點，指揮塔臺內(nèi)，所有人的臉色都凝得像天上的云。

    這次任務(wù)，戰(zhàn)機里坐的人，一個是飛行院最年輕優(yōu)秀的試飛員，另一個，是他們視為明珠的天才。

    而程舟言，在一次次看著兒子上戰(zhàn)場后，還要面對許凌霄的義無反顧。他把最珍愛的孩子都領(lǐng)到了這條路上，就該知道，早晚有一天，要親手把他們送到最危險的地方。

    須知少年凌云志。

    機場上，驍勇的轟-8戰(zhàn)機，在跑道上開始滑行，漆黑的金屬身影，落在程舟言的眼中，刺得有些發(fā)紅。

    許凌霄坐在戰(zhàn)機的后座，手里拿著一份《綜合試飛任務(wù)單》，為了獲得更多、更準確的實測數(shù)據(jù)，他們將按照預(yù)定的要求，改變飛機高度和時速，進行試飛。

    很快，飛機離地，向上爬升，今天的能見度很好，許凌霄放眼望去，翼下八百里秦川，緩緩展開。

    空中沒有氣流，就連許凌霄耳機里都是靜悄悄的，沒有噪音，這一切的一切，都出奇的安靜。

    在飛機爬行的過程中，許凌霄開始紀錄監(jiān)測數(shù)據(jù)，并向地面指揮塔臺報告：

    “雙發(fā)動機工作正常?！?/br>
    “cao縱系統(tǒng)工作正常?！?/br>
    “儀表及通信導(dǎo)航系統(tǒng)，工作正常?！?/br>
    “測試儀器在正常準備狀態(tài)?！?/br>
    前艙的程少微，動作精準利落地完成一項項細節(jié)cao縱，許凌霄則根據(jù)機長的每一次cao作，觀察飛機的反應(yīng)，并記錄對應(yīng)數(shù)據(jù)。

    “高度即將到達海拔3000米?！?/br>
    前艙傳來程少微的聲音，根據(jù)僅有的數(shù)據(jù)顯示，飛機就是在三千米高度，開始引發(fā)顫振現(xiàn)象。

    許凌霄動作迅速地打開飛機測試開關(guān)，接通動作序號記錄器，接著，程少微推動油門桿，飛機進入亞音速飛行。

    但是，三千米高空的試驗，同樣很平靜。

    許凌霄向塔臺報告：“在水平直線和機動飛行狀態(tài)下，飛機穩(wěn)定，沒有任何振動跡象?！?/br>
    程少微：“飛機高度提升至8000米?！?/br>
    他話音一落，油門迅速拉大，兩臺發(fā)動機頃刻加力，飛機時速瞬間接近音速，許凌霄眸光凝著儀器表，突然，強烈的氣流壓迫下，許凌霄感覺到機身發(fā)出輕微的，不正常的顫動。

    “來了?！?/br>
    程少微的聲音低低地，不是在跟塔臺匯報，而像在對許凌霄說。

    而他話音一落，振動變得越來越明顯！

    許凌霄：“音速狀態(tài)下，飛機顫振加劇，飛機發(fā)出’嘟嘟嘟’的警報聲，儀表指示已經(jīng)模糊不清?！?/br>
    她匯報的聲音一止，程少微迅速收低了油門，剛才劇烈的反應(yīng)竟又奇跡般的減弱，然后消失。

    許凌霄深吸了口氣，在試飛任務(wù)單上打了個勾。

    試驗了三千米，和八千米后，飛機改變了高度，進入五千米。

    這里，不僅是高空，同時，空氣密度比八千米稠密，摩擦阻力極大，也是此次試驗最關(guān)鍵的高度。

    果然，在飛機增速越快，顫振區(qū)附近的氣流場就會變化極速，明顯比在八千米時還要劇烈。

    此時安全帶死死扣住許凌霄的身體，但顫振幾乎讓她全身發(fā)麻，什么都抓不住，更糟的是，艙內(nèi)儀表指針全部在高速抖動——

    她什么都看不清！

    一陣陣刺耳的怪聲，像無數(shù)綿密的細針扎進耳膜，她緊緊咬住牙齒閉緊嘴巴，抓住僅有的一絲冷靜，思考該怎么辦——

    此刻，坐在前艙的程少微迅速收了油門，在劇烈的晃動中關(guān)斷加力，嘗試通過降低速度減輕振動。

    而這一辦法，在剛才的八千米高空有用，可這里不一樣！

    “砰！”

    突然，飛機向兩側(cè)大幅度搖擺，她聽見機身內(nèi)部接連器件碎裂的巨響！

    許凌霄拼力抓緊耳機朝地面塔臺喊道：“飛機振動劇烈！”

    在無數(shù)嘈雜的聲音中，她聽見耳機里傳來的指令：“停止試飛，馬上返航！”

    程少微迅速駕駛減速后的飛機啟動返航程序，突然，她看見了一道令人不寒而栗的畫面！

    第28章 28【一更】

    飛機在劇烈振動之后, 程少微推動壓桿形成坡角的幅度，竟比正常情況下大了一半。

    “飛機cao縱反應(yīng)遲鈍?！?/br>
    程少微向塔臺報告：“踩下蹬舵后，飛機沒有反應(yīng)。”

    許凌霄在后艙觀察儀表, 忽然, 瞳孔一睜：“側(cè)滑儀的小球向一側(cè)偏到了頭，沒有隨著蹬舵的動作移動！”

    一瞬間，她心頭的警鈴乍響：飛機的方向舵失靈了！

    許凌霄猛地想到剛才飛機振動時, 突然發(fā)出的那一聲轟鳴：“難道, 是方向舵震壞了？！”

    想到的瞬間, 她想回頭察看, 但座艙內(nèi)根本無法看到機尾，而這個推斷已經(jīng)傳回了地面塔臺。

    方向舵壞了, 意味著飛機無法掌控方向, 就成了一只飄在天上的巨大風箏，就算能返航, 但是, 降落時一旦側(cè)偏，直接就是——

    玉石俱焚。

    塔臺內(nèi)，所有人都沉默了，空氣安靜得可怕，在之前所有的地面準備中, 他們已經(jīng)對試飛做了充足的預(yù)測和防范，而且一旦發(fā)生顫振，通過減速，是可以恢復(fù)正常的，但都沒想到，真正到了高空, 一點顫振引發(fā)的蝴蝶效應(yīng)，竟讓方向舵失靈了。

    程舟言看向窗外，飛機的身影還沒出現(xiàn)，此時，是他當飛機設(shè)計師近三十年來，最黑暗的時刻，明明天還是藍的，但在他的眼里，沒有一點光。

    他十指緊緊握拳，他想起，昨晚勸許凌霄不要飛的時候，她只說了句：“程叔，對不起。”

    程舟言的眼眶，瞬間紅了起來。

    突然，身后有人喊了聲：“飛機出現(xiàn)了！”

    這時，大家都沖出了塔臺，試圖看得更遠，程舟言拿過望遠鏡，這才遠遠看到：“是我們的飛機?！?/br>
    眾人不由卸下一口氣：“能回來，回來就好?！?/br>
    程舟言的眼睛一直盯著那移動的黑點，突然，他瞳孔震驚道：“飛機的方向舵，整個被挖沒了？！”

    他話音一落，剛才的興奮瞬間窒息：“沒有方向舵的飛機，怎么降落！”

    “天啊——”

    這時有人忍不住驚叫出聲，藍天、機場仿佛都凝固了，所有人的心猛然揪住。

    而此時戰(zhàn)機里，許凌霄和程少微，還不知道方向舵不是失靈了，而是整個被震沒了。

    她嘗試多次修復(fù)都沒有用，額頭已經(jīng)滲出了汗珠。

    這時，前艙的程少微忽然開口：“你別緊張?！?/br>
    許凌霄雙手攏了攏十指，試圖讓自己沉靜下來：“方向舵再次啟動失敗?！?/br>
    程少微的聲音很冷靜：“萬一飛機真的不行，你跳傘，我把它飛回去，如果我犧牲了，你跳傘成功，能把這里發(fā)生的情況向他們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