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也已不見了。

    水閣外的荷塘上，卻似有人影閃動，在荷葉上輕輕一點，就飛起。

    有兩條人影，但兩條人影卻似粘在一起的，后面的一個人，就像是前面一人的影子。人影閃動，突又不見，但水閣里卻已響起一陣衣袂帶風(fēng)聲。

    然后閻鐵珊就忽然又出現(xiàn)了。

    陸小鳳也出現(xiàn)了，忽然間，他已坐在剛才的位子上，就像是從來也沒有離開過。

    閻鐵珊也站在剛才的地方，身體卻已靠在高臺上，不停地喘息，就在這片刻間，他仿佛又已衰老了許多。走入這水閣時，他本是個容光煥發(fā)的中年人，臉上光滑柔細(xì)，連胡子都沒有，但現(xiàn)在看來，無論誰都已能看得出他是個七八十歲的老人。

    他臉上的rou松弛，眼皮松松地垂下來，眼睛也變得黯淡無光，喘息著，嘆著氣，黯然道：“我已經(jīng)老了，老了?！?/br>
    陸小鳳看著他，也不禁嘆息了一聲，道：“你的確已老了?！?/br>
    閻鐵珊道：“你們?yōu)槭裁匆@樣子對付一個老人？”

    陸小鳳道：“因為這老人以前欠了別人的債，無論他多老，都要自己去還的。”

    閻鐵珊突又抬起頭，大聲道：“我欠的債，當(dāng)然我自己還，但我?guī)讜r欠過別人什么？

    陸小鳳道：“也許你沒有欠，但嚴(yán)立本呢？”

    閻鐵珊的臉又一陣扭曲，厲聲道：“不錯，我就是嚴(yán)立本，就是那個吃人不吐骨的嚴(yán)總管，但自從我到這里之后，我”

    他的聲音突然停頓，扭曲變形的臉，卻又突然奇跡般恢復(fù)平靜。

    然后每個人就會看到一股鮮血從他胸膛上綻開，就像是一朵燦爛的鮮花突然開放。

    等到鮮血飛濺出來后，才能看見他胸膛上露出的一截劍尖。

    他低著頭，看著這截發(fā)亮的劍尖，仿佛顯得很驚訝，很奇怪。

    可是他還沒有死，他的胸膛還在起伏著，又仿佛有人在拉動著風(fēng)箱。

    霍天青的臉色也已鐵青，霍然長身，厲聲喝問：“是誰下的毒手？”

    “是我！”

    銀鈴般清悅的聲音，燕子般輕巧的身法，一個人忽然從窗外一躍而入，一身黑鯊魚皮的水靠，緊緊裹著她苗條動人的身材，身上還在滴著水，顯然是剛從荷塘里翻到水閣來的。

    閻鐵珊勉強(qiáng)張開眼，吃驚地看著她，用盡全身力氣，說出了三個字：“你是誰？”

    她已扯下了水靠的頭巾，一頭烏云般的柔發(fā)披散在雙肩，襯得她的臉更蒼白美麗。

    可是她眼睛里卻充滿了仇恨與怨毒，狠狠地瞪著閻鐵珊，厲聲道：“我就是大金鵬王陛下的丹鳳公主，就是要來找你算一算那些舊債的人?！?/br>
    閻鐵珊吃驚地看著她，眼珠忽然凸出，身子一陣抽搐，就永遠(yuǎn)不能動了，但那雙已凸出眼皮外的眼睛里，卻還帶著種奇特而詭異的表情，也不知是驚訝，是憤怒，還是恐懼。

    他還是沒有倒下去，因為劍還在他胸膛里。

    劍是冷的，血也冷了。

    丹鳳公主終于慢慢地轉(zhuǎn)過身，臉上的仇恨和怨毒，都已變成一種淡淡的悲哀。

    沈無敵問道：“你真的能體會到復(fù)仇的快感嗎？”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想招呼陸小鳳，卻突然聽見西門吹雪冷冷道：“你也用劍？”

    丹鳳公主怔了怔，終于點點頭。

    西門吹雪道：“從今以后，你若再用劍，我就要你死！”

    丹鳳公主顯然很吃驚，忍不住問道：“為什么？”

    西門吹雪道：“劍不是用來在背后殺人的，若在背后傷人，就不配用劍！”

    他突然揮手，“叭”的一響，他的劍尖擊中了閻鐵珊胸膛上的劍尖。

    閻鐵珊倒了下去，他胸膛上的劍已被擊落，落在水閣外。

    西門吹雪的人也已到了水閣外，他提起那柄還帶著血的劍，隨手一抖，劍就突然斷成了五六截，一截截落在地上。又有風(fēng)吹過，夜霧剛從荷塘上升起，他的人已忽然消失在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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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霍天青突然出現(xiàn)，與陸小鳳說了些話，兩人似乎還有些爭吵，之后霍天青獨自離開了。丹鳳公主也已消失不見。

    陸小鳳拖著沈無敵一路亂跑，隨便找了家酒館鉆了進(jìn)去。

    陸小鳳要來了七八壇好酒，咕嚕咕嚕地灌進(jìn)肚子里。

    沈無敵抓著手里的雞腿：“你們剛才，啊嗚，說了些什么？”

    陸小鳳嘆了口氣：“我不該讓霍天青邀請閻鐵珊的。”

    沈無敵皺了皺眉，隨后明白了。

    霍天青作為東道主，邀請閻鐵珊做客，但是對方居然死在了自己的地方，而兇手也在自己面前，怎么也要算一算賬。

    沈無敵：“他要和你決斗？”

    陸小鳳點了點頭：“就在日出的時候”

    他說完了話，氣氛尷尬起來，陸小鳳突然笑道：“不管怎么樣，我至少還可以痛痛快快地大吃大喝一頓。”

    沈無敵：“你應(yīng)該睡一覺的。”

    陸小鳳：“若有霍天青那么樣一個人約你日出決斗，你睡不睡得著？”

    沈無敵：“我是頭豬，吃得香睡得香，蒙汗藥都能拌飯的那種。”

    陸小鳳笑了，道：“我都不知道你說的是老實話還是在說謊?！?/br>
    沈無敵：“你認(rèn)識他有多久了？”

    陸小鳳道：“快四年了，四年前閻鐵珊到泰山去觀日出，他也跟著去的，那天我恰巧約好了個小偷，在泰山絕頂上比賽翻跟斗?！?/br>
    沈無敵：“小偷？什么小偷會和你比翻跟斗？就是你提到的那個什么，司，司，姓司的那個？”

    陸小鳳：“司空，司空是個復(fù)姓，司空摘星，偷王之王，你這個文盲?！?/br>
    沈無敵尷尬地笑了笑：“嗨，我哪會不知道這個，活躍一下氣氛?！?/br>
    沈無敵又問道：“那，他年紀(jì)輕輕，你為什么也怕他？”

    陸小鳳：“他年紀(jì)雖輕，輩分卻很高?！?/br>
    沈無敵：“說說看？”

    陸小鳳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天松云鶴、商山二老’？”

    沈無敵實話實說：“沒有?！?/br>
    陸小鳳嘆了口氣：“商山二老久已被尊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你就算是聾子，也該聽過的。據(jù)說他就是商山二老的小師弟?！?/br>
    沈無敵動容道：“??！那他們的師傅身子一定很不錯！我上次看到個一百歲左右的老頭，一天到晚裝大尾巴狼?！?/br>
    沈無敵一拍桌子：“臥槽！我好像還有東西忘記給他了！”

    然后假惺惺地惋惜道：“唉，算了，都是些不值錢的小東西，我就勉為其難地留下吧，哎嘿嘿嘿嘿嘿?！?/br>
    陸小鳳：“你尾巴要飛上天了?！?/br>
    沈無敵裝模作樣地整了整不存在的尾巴，然后塞進(jìn)了褲子里。

    沈無敵又問道：“然后呢？他武功怎么樣？”

    陸小鳳試探道：“山西雁，你”

    他看著沈無敵撥浪鼓一般的頭：“唉，山西雁的輕功、掌法，號稱關(guān)中雙絕，卻不知霍天青比他如何?！?/br>
    陸小鳳又道：“可是看他之前帶著閻鐵珊那么重的人，還能施展燕子三抄水的輕功，就憑這一手，天下就已沒有幾個人比得上！”

    沈無敵：“你呢？”

    陸小鳳沒有回答這句話，他從來也不愿回答這種話。

    事實上，除了他自己外，世上幾乎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他的武功究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