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著紙的手背上青筋畢露，我絲毫不懷疑，如果現(xiàn)在他手里的是一把刀，他可能拿著刀騎上馬就連夜去蜀中殺那兩個狗官了。

    “看來，做丞相到底不如做俠客自在。我原以為，有少相在，這些年，南越已經(jīng)河清海晏了，沒想到，繁華之下，依舊破敗叢生?！?/br>
    杜夜闌勾起嘴角，自嘲地笑了一聲，身上殺意頓散。

    “我也以為我能改天換地，但最后發(fā)現(xiàn)，我不過是在救一艘破了船底的，船板已朽的船。”

    我伸手撫上杜夜闌俊美卻布滿疲憊的臉龐，問道：“杜夜闌，那你覺得我當(dāng)年的和親，還有意義嗎？那場和親，其實根本挽救不了任何人，也挽救不了南越將頹的事實?！?/br>
    痛苦的顏色在杜夜闌的眼底溢開，他抓著我的手，慢慢抱住了我。

    “魏青梧，送你去和親，是我這一生做過最愚蠢的事情。方才我對徐兄說，做一個權(quán)臣，我從未想過全身而退，但那是在遇見你之前。想全身而退這件事，說來慚愧，我真的想過?！?/br>
    “我想全身而退，與你執(zhí)手歸隱。”

    第31章 白發(fā)

    從書房出來的時候，手里提著的食盒還沒有打開過。

    外面下起了小雨，夜燈黑著，杜夜闌打起了要送我，眼睛卻還落在我手里的食盒上。

    “聽說在廚房忙了許久，提了一路來，真的不打算讓我嘗嘗嗎？”

    我回頭看了一眼書房，書房里還有半碗杜行剛剛送來的藥。

    “杜行不是說今日在宮中太醫(yī)給你診脈，給你開了養(yǎng)胃的方子，忌飲酒，忌辛辣。這些天勞累丞相你日理萬機，還要吃我做的東西，把自己給吃壞了?！?/br>
    杜夜闌瞥了一眼縮著脖子的杜行，低頭說道：“杜行的話怎么能信，近來多雨，天氣陰寒，又多酒宴，我胃疾才犯了。你做的東西我向來吃著，都很好?！?/br>
    我點點頭，看著走上前準(zhǔn)備接食盒地杜行，轉(zhuǎn)手將食盒給了月牙。

    “你喜歡口味辣些的，也不知道來南越這么多時日，你口味變沒變。你拿去吃了吧，別到時候丞相吃了吐血，我還得被抓去砍頭?！?/br>
    月牙抿嘴偷笑，杜夜闌莞爾，我看著這幕，便想到從前，我們主仆三個人。

    我做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食物，杜夜闌吃過兩回后，便不是很想吃，但是每次在我期待的眼神里，他又會低頭面無表情地吃完，然后對我露出一個沉默的微笑。

    鑒于杜夜闌非常捧場，我一直都覺得自己的廚藝還不錯。

    至于月牙，從我第一次下廚開始，她就來者不拒，甚至每次都十分高興地吃我做的東西，因為她，我對下廚的興致也一直保持的很好。

    直到有一次，我做了一份酸辣魚片湯，杜夜闌吃完之后兩天，臉色慘白。

    恰逢那時接連幾天下雨，我們小廚房的屋頂有瓦破了漏水，皇子府的下人那時候已經(jīng)不怎么搭理我這個失寵皇子妃，所以好幾日都無人來修理。無奈之下，只得讓杜夜闌上屋頂修瓦片。

    屋頂修好，杜夜闌從梯子上下來時，卻頭暈踩空，摔了下來。

    幸虧那時他有些意識，身手又好，這才沒摔出好歹。我急急忙忙想辦法找了個大夫來給他看病，這才知道他暈倒是因為胃疾。

    大夫說，這人年紀(jì)輕輕，身體強健，但腸胃卻是虛弱，是自小落下的病根，再加上多年未曾注意調(diào)養(yǎng)，才會到如今，連這點酸辣之食都吃不得。

    雖然吃辛辣之物不會立刻死，但是吐血受罪，胃痛折磨是免不了的，若還不注意，怕是日后會狠狠吃苦頭。

    思緒被打斷，耳邊傳來杜夜闌的聲音，我抬頭，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走回了院子。

    “做那丸子的時候，不是想看我出丑，想讓我受罪嗎？怎么臨到頭，你卻反悔了？好好，是有些心疼我嗎？”

    我輕笑了一聲，接過他手里的傘。指腹摩擦過他的手背，染上了一絲絲溫暖。

    “杜丞相少自作多情，我不過是覺得你不配吃我做的東西罷了。”

    杜夜闌伸手拉住了我的衣袖一角，漆黑的雙眸凝視著我，緩緩道：“好好，你口是心非?！?/br>
    我站在臺階上，視線剛好比杜夜闌高出一點點。廊下掛著的燭燈火光搖曳，灑在杜夜闌的頭頂，我伸出手穿過輕薄的雨幕，從他的長發(fā)里揪出了一根銀白色的，拔了下來。

    我攤開手掌，掌心是那根白發(fā)。

    “倒也不是心疼你，只是覺得，你今日是個為了百姓cao碎心的好丞相，所以放你一馬。我不折磨你，是想看看，你能不能折磨到那些狗官，折磨到皇族，折磨到陛下。”

    在我一個女子孤苦無依去往陌生的國家和親時，那些犧牲了我的幸福得到暫時安穩(wěn)的貴人們，不僅沒有厲兵秣馬，好好照顧百姓，卻為非作歹，驕奢yin逸。

    “杜夜闌，如果當(dāng)初永榮公主的和親是為了給這樣的貴人們安逸的生活，那你們就是真真切切對不起她?！?/br>
    小寒風(fēng)吹過掌心，吹落了我掌心那根白發(fā)。

    我嘆息了一聲，問杜夜闌，“守護這樣的君主和皇族，值得嗎？你替你的義父回來守護的，是這樣的貴人，還是那樣受難的百姓呢？”

    杜夜闌沉默著，嘴角的笑意一點點散去了。

    我看著他那雙時刻溫柔含笑的桃花眼，此刻點點寒涼，漆黑地猶如夜空，不著邊際。

    我伸手攀住他的肩膀，身子微微前傾，緩緩抱住了他，我感覺到他的身體僵了一下，似乎是抗拒，但很快便放松了下來。

    我笑了笑，貼著他的耳朵說道：“杜夜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終究受制于他人。為什么，不再往上走一步呢。那時候，你就可以真正的拯救那些百姓?！?/br>
    “你的白發(fā)，是為了陛下而生，還是為了百姓而生？”

    雨聲漸大，我將手里的燈籠放進杜夜闌的手里，轉(zhuǎn)身回房。

    大雨落下時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這大雨不知何時才會停。等待腐朽的樹木煥發(fā)新生，等待已經(jīng)習(xí)慣了權(quán)力欲望和高高在上的貴人們低下頭顱看一眼黎民百姓的苦難，這才是最可怕地。

    因為，好像等不到這么一天。

    五日后，天放晴。院子里的花草已經(jīng)又瘋長了一回，我練的字已經(jīng)堆了滿滿半個柜子，消失許久的司徒澈又再次出現(xiàn)在了丞相府。

    也不知道他那天被杜夜闌怎么恐嚇了，這次進丞相府見我的時候，一臉戰(zhàn)戰(zhàn)兢兢，雙手揣在袖子里，像是隨時要往我臉上扔毒藥一樣。

    他倒是沒敢動，因為月牙手里拿著長劍橫在了我們兩之間。

    這丫頭雖然名義上是杜夜闌的侍女，但是六天里有五天半往我的院子里跑，儼然是將自己當(dāng)成了我的婢女，桃言整天和我抱怨說，她大丫鬟的地位被人搶走啦！

    因為月牙不僅和她一樣聒噪愛說話，還喜歡和她拌嘴吵架，問題是月牙許是在北周宮里還曾經(jīng)待過一段時間，挺會陰陽怪氣，就連牙尖嘴利的桃言也不是對手，每次吵架都是憋屈落幕。

    而且，她還打不過月牙。

    月牙從北周逃到南越兩年，都住在丞相府的小偏院子里，日日練武，發(fā)誓要成為絕頂高手，能隨時背著我飛檐走壁，以一敵百的那種。

    可杜夜闌說她根骨還行，但是開始學(xué)武太晚了，飛檐走壁和以一敵百是不成了，但是勉勉強強一打三還是可以的。

    她自吹自擂，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和杜行打成平手了，偶爾還能贏過杜行，但是比起教她的師父杜夜闌么，到底差了一點點。

    這里夸張的成分有多少我也知道，但不管怎么說，桃言肯定是打不過月牙。

    我對她還有些疑心，依舊是不打算將她留在身邊做侍女，于是今天月牙不死心地又來找我，想讓我留她在院子里，趕巧碰上了司徒景澈。

    兩人大眼對小眼許久，月牙拔出劍就對著司徒景澈砍了過去。

    “我就jiejie醒來那半日出府去買吃的，你竟然背著我給jiejie下藥！還是什么蠱毒，司徒景澈你這個混蛋，當(dāng)初就該砍了你的腦袋?！?/br>
    司徒景澈拿著藥箱擋劍，狼狽逃竄。

    桃言站在我身邊，一臉疑惑地問道：“李月牙在說什么？jiejie是誰？她喊李太醫(yī)什么？”

    我皺了皺眉，喊了一聲：“月牙，住手！”

    我話音剛落，月牙竟然一劍劈開了司徒景澈手里的藥箱，長劍還差一分就要砍在司徒景澈臉上。

    月牙板著臉收了劍，卻氣勢洶洶擋住了院子的出口，不準(zhǔn)司徒景澈離開。

    桃言和雅言對司徒景澈的身份并不清楚，人多口雜的，我便讓司徒景澈隨我一起去了水榭，月牙不肯離開，寸步不離跟著我。

    桃言和雅言不在之后，司徒景澈狼狽地瞪著月牙，說道：“杜夜闌都不殺我，你倒是先動手了！”

    月牙兇狠地舉起劍虛張聲勢了兩下，說道：“我才不管他是因為什么原因不殺你，你敢動jiejie，我饒不了你。”

    我看了眼還想要吵架的司徒景澈，立刻問到：“你今日來找我，是來給解藥，還是……司徒景湛有新的指示？”

    司徒景澈從月牙身上收回目光，神色不善地說道：“你如今倒是聰明地很，下一次的解毒藥我拿到了，但是三哥對你遲遲不曾動手這件事不滿，我已經(jīng)告訴了他你寧可死也不動手，所以……”

    “司徒景湛準(zhǔn)備不給我剩下的解藥了？”

    司徒景澈搖頭，然后從袖子里取出了一枚極戲的信筒遞給我。

    我伸手接過，打開從里面取出了一張信箋。

    將卷著的信箋，便見到上面的字跡筆鋒凌厲，我認(rèn)出是司徒景湛自己的字跡。

    “你把我沒有失憶的事情告訴了司徒景湛。他說他會繼續(xù)給我解藥，但是作為交換，我需要在十日之內(nèi)幫他從杜夜闌的手里拿到清州邊境的布防圖。”

    司徒景澈愣了下，似乎是并沒有提前看過這信箋里的內(nèi)容。

    半響，他沒什么笑意的彎起嘴角，說道：“我這三哥，可真是一點情面不留。他應(yīng)當(dāng)早就知道你殺不了杜夜闌，所以才讓我給你下了蠱毒，而不是見血封喉的毒藥?！?/br>
    我將信箋塞回竹筒然后丟進了湖里，說道：“看上去，你三哥連你也算計了?！?/br>
    “解藥給我，如何根治我的蠱毒，勞煩你盡快。至于司徒景湛想要的東西，我會在十日內(nèi)拿到的。”

    第32章 布防圖與賞花宴

    我和月牙回院子的路上，月牙神色糾結(jié)了片刻后，問道：“jiejie你有把握偷到邊防圖嗎？這種東西應(yīng)該很機密吧。而且杜夜闌的書房不讓人隨便進的，當(dāng)然jiejie不是一般的人?！?/br>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月牙，說道：“你不把我要偷拿邊防圖的事情告訴杜夜闌嗎？你現(xiàn)在是他的侍女?！?/br>
    月牙瞪大了眼睛連連擺手，說道：“我這是身在曹營心在漢，雖然我現(xiàn)在是做他的侍女，但是我心里只有jiejie你一個人！”

    說完，月牙低下頭，撅著嘴小聲說道：“不是jiejie不想要我了嗎，如果jiejie你肯要我回去，我才不做他的侍女。”

    我忍不住笑了聲，拉過月牙的手，說道：“跟著他總是比跟著我有前途，我也不知道還能活幾日?！?/br>
    月牙頓時激動起來，說道：“我這就去把司徒景澈抓來，拿他去北周換解藥！”

    我抬頭望了望北周的方向，天陰沉沉地一片昏暗，那方向似是又要下雨。

    “司徒景湛不會給解藥的，如果這個方法可行，那也不用等到今日。杜夜闌應(yīng)該早就抓了司徒景澈了。能指望的，只有那位神醫(yī)?！?/br>
    可，神醫(yī)，究竟在哪里？

    月牙突然抬起頭，對我說道：“jiejie，我想到了。你要拿布防圖的話，我晚上去給你偷。哎，可惜的是主院還沒修好，這些日子杜夜闌都是睡在書房，要悄無聲息的進去拿東西有些難。”

    “不過白天他上朝我就可以偷偷溜進去了?；蛘呶胰フ尹c蒙汗藥，晚上先給他下點蒙汗藥。”

    我無奈地看著月牙，這丫頭的鬼點子倒還是一如既往地多。

    不過，要拿到邊防圖并不難。

    “倒也不必，月牙回去書房，告訴他說我想要晚上想要去偷邊防圖，打算在晚上給他送的湯里加蒙汗藥就行了?！?/br>
    月牙不解，問道：“jiejie，下藥這種事情，我來做就可以了。你親自動手很容易就被發(fā)現(xiàn)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