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枝 第9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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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珥說:“仔細看,都是真跡。” 暗嘆一聲大手筆,她留意起落款的朱章,直到看見一幅字。 “月照千峰。” 那一桿濃墨,筆力遒勁,鴻驚鶴飛。 只有今年夏的時間留款,沒有章印。 腦海里,某段記憶猝不及防地被打開,孟聽枝凝望著,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觸摸。 他要是寫別的,她絕對不可能認出來,偏偏是這四個字,他在她面前寫過,還握著她的手教她寫過,這橫豎撇捺,她實在太熟了。 那是前年冬天了。 細枝末節(jié)記不起來,只曉得是夜晚,她一覺睡醒,不見身邊人,披衣下床。 國外的緊急工作隔著時差傳過來,他不得不處理。 視訊會議結束,他神情倦怠地在燈下揉眉心,抬眼就看見孟聽枝趴在書房門口,軟聲問他:“我能進來嗎?” 他沒說話,將筆記本合上遠遠放到一邊,淡笑著朝她伸手。 孟聽枝赤著瘦白的腳,歡快地跑進去,握住他伸出來的手,再被輕輕一拽,人就不偏不倚橫坐在他腿上了。 他以為是下雨打雷嚇醒了她,窗簾一按,月色皎皎,清朗夜幕里隱隱可見小春山連綿起伏的輪廓。 孟聽枝從來沒有見過包裝得如此精致的墨條,木盒油潤,鑲金嵌玉,是桐花萬里,雛鳳清聲的紋樣。 “這是別人送給你爸爸或者你爺爺?shù)陌桑俊?/br> 他曲起指骨,刮了刮她的臉,眼眸微漾道,“孟聽枝好聰明?!?/br> 孟聽枝每次被他夸,是真是假,都覺得難為情。 他那把嗓子一旦染上情緒,撩人得厲害。 她坐在他腿上把玩著,小聲說:“我又不是文盲,我上過大學好嗎,還選修過中國古代史呢?!?/br> “知道了,女大學生?!?/br> 什么女大學生,他一說話就又變調(diào)了。 孟聽枝不順著這話繼續(xù)講了,回到手中之物上:“這是你家里轉贈給你的嗎?” 她說話嚴謹又官方,程濯本來如夜般沉的心境也被她誤打誤撞攪出幾分波瀾。 “我爺爺給的?!?/br> 她繼續(xù)問:“很珍貴嗎?” 程濯反問她:“你覺得呢?” 孟聽枝垂著長睫毛,認真看認真想,然后認真說:“我覺得……是不是這個盒子更貴呢?” 他點她鼻尖:“好聰明?!?/br> 孟聽枝輕縮了縮脖子,滿臉藏不住的溫軟笑意,她將里面暗藏紋飾的墨條拿出來,看著程濯問:“那我可以開這個墨嗎?有點想玩,之前美院安排我們?nèi)ヒ粋€制硯制墨的小鎮(zhèn)采風,我那會有點中暑,就沒有進那個工坊,周游后來說好好玩來著?!?/br> 程濯說著拉開書桌一側的抽屜,另一手還護在她腰上扶穩(wěn)她,側身去取什么東西,問著:“怎么會中暑?” 那都是大二的事了。 孟聽枝想了想說:“水土不服吧,采風坐大巴每次都很累的?!?/br> 程濯陪她在云安古鎮(zhèn)待過,她這么說,他就懂了。 他找出一塊硯臺,往書桌上一放,他抱著她,不想挪動去翻宣紙了,旁邊有一沓單面印的資料,他抽過來看看不是什么要緊的內(nèi)容,翻到空白背面。 “玩吧?!?/br> 孟聽枝驚喜道:“真的可以開嗎?可是,開了就不能再送人了?!?/br> 孟聽枝不內(nèi)行,卻也不是傻子。 這種端著風雅送人的禮,還是別人送給他爺爺?shù)?,不可能什么隨便買的物件,搞不好就出自某個大師之手。 程濯替她鋪紙,“不送人,留給你玩?!?/br> 孟聽枝心臟怦怦跳,看著他的側臉,淡淡的,有一種消沉的冷俊,可每每看她時,那雙眼格外溫柔。 她橫坐著,白皙腳尖懸空,自己都沒有察覺地輕輕晃著說:“那我玩啦?” 他失笑,揚起一抹弧。 她玩得認真,將墨細細推開,磨好,又拿筆蘸蘸,落紙前腦子一片空白。 “寫什么呢?” 他狀態(tài)輕松又縱容,回首看向窗外,“隨便你寫什么。” 孟聽枝提著筆,順著他的臉看,燈影與月色之間,瑕玉一般,目光再稍稍往前,窗子遠遠框住小春山的夜。 山峰薄冷,如他一般,淺淺映著皎皎光輝。 孟聽枝說:“那我寫月照千峰好了。” 她已經(jīng)下筆。 他的聲音,忽然靠近在耳邊,幽微品味著,“月照千峰為一人,不寫為一人?” 她高中練過瘦金體的字帖,書法不通也能寫出幾分順暢,偏他一出聲,字和心都亂了。 耳邊的絨發(fā)被人撥至耳后,露出線條極柔的側臉。 她目光專注在紙面,克制聲音里的酥顫說:“那一人……他知道,就不寫了,有意象就夠了。” 那一人知道。 后來多久,他見這山這月,都能牽腸掛肚地想起她來。 “我照字和峰字寫不好,筆畫太多了。”孟聽枝聲音苦惱。 “你寫我名字都能寫好,這也叫筆畫多?” 她下意識地回:“你的名字那是我練了好久的……”聲音漸弱,她鋪開新紙,“我瞎寫的。” 程濯笑:“也沒必要變臉這么快吧?” 孟聽枝咬住腮rou,準備當啞巴,手背上忽的裹來干燥溫熱的觸感,妥當?shù)貙⑺氖职 ?/br> 他那雙手,微微用力繃起手背筋骨的樣子,像玉質的修竹,干凈到泛冷。 掌心里卻是guntang的,只有她知道。 “孟聽枝,認真點?!?/br> 她收攏起走神的心思,乖乖點頭:“知道了,程老師。” 直至那一沓紙用完,才停了筆。 “玩盡興了嗎?” 剛剛程濯在身后扶手教她,她披發(fā)不便,就找一只干凈的筆把頭發(fā)挽了一個松松的髻,這會兒一點頭,筆端蹭了一下程濯的脖頸皮膚。 他很敏感地滾了一下喉結。 孟聽枝“嗯”了一聲。 他手掌一揮,清了桌子,寫滿“月照千峰”的黑白紙張滿天飛,翻轉零落,程濯掐腰抱起腿上的人,把孟聽枝移到桌子上。 忽然坐到一個比他更高的位置,孟聽枝心臟倏忽一緊,漏掉一拍。 只見他覆身而來,灼燙拇指蹭她下巴不慎沾到的一點墨痕,蝕骨揉心地拭去,聲音也啞,“那現(xiàn)在到我玩了?” 孟聽枝杏眼清軟,反應不及:“嗯?” 最后一絲束縛力如弦崩斷,他利落地抽走筆,長發(fā)盡數(shù)披散下來,發(fā)尾微蕩。 她手掌撐在桌上,脖頸后仰成一道孱弱的弧,唇齒間的聲音被吞沒。 那山那月都看著,看著他如何身溺情海,瘋魔不自知地為一人。 第72章 螢火蟲 最后都不可思議的發(fā)光了 孟聽枝從字框上收攏手指, 軟濡指尖有點發(fā)燙,大概是酒意開始散了,渾身都有一股熱氣輕竄著。 可看那副爛熟于心的字, 恍然又有涼風從小春山的夜霧里撲來。 撲在她心上。 一旁曾珥遇見熟人, 跟一位秘書隨身的中年男人在大廳里聊起來, 講到今晚的聚會, 自然而然提到孟聽枝。 “是我一位很有才氣的學妹,孟聽枝,”說完替孟聽枝引薦,“枝枝,這位是黃總, 合萊的老板,平時最愛收藏一些字畫古玩?!?/br> 孟聽枝微笑,與對方打過招呼。 那位大腹便便的黃總目光從孟聽枝身上朝后移,無遮無攔地看見那副字。 那天程濯留這幅字,沒有印章在身,事后圓滑世故的女主管深覺遺憾,曾有提議。 “不如托舒總當中間人, 咱們找時間去拜訪一下程公子,好把這章補上,之后掛在廳里,也好叫人看了一目了然?!?/br> 黃總當時笑著搖頭。 要那么一目了然做什么, 就這樣掛著才好呢, 誰也認不出,但周圍一眾真跡簇擁著,誰也不敢小瞧了,到時候有人問及這幅墨寶出自誰手, 再說出來。 那感覺可不比一目了然差。 黃總問:“孟小姐喜歡這幅字?” 孟聽枝回頭再看一眼,點頭說:“喜歡,字如其人?!?/br> 字如其人地喜歡。 喝了酒不能開車,孟聽枝也沒有著急找代駕,就把車停在合萊會所的停車場。 司機很快過來了,曾珥要送孟聽枝回家,孟聽枝本要拒絕,后又改了主意。 合萊會所離枕春公館很近。 那副字勾起不少回憶,她忽然很想回枕春公館看看,本該先聯(lián)系程濯或者鄧助理,她現(xiàn)在沒有門禁卡,也不知道別墅現(xiàn)在的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