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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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的太陽升起,傾盆大雨終于轉(zhuǎn)成牛毛細雨,然而洪水未褪去,一股詭異的土腥味籠罩著這個原本寧靜的村莊。 程璐知道至少得等上幾天才有讓村里的居民們回家的可能。這倒不是什么特別大的事,避險中心是這幾年新建的,設(shè)施好,人們無謂在這多住兩叁天。 但一想起這事,程璐就會不由自主地開始計算經(jīng)濟損失。 其實這個村不大,直接經(jīng)濟損失撐死幾百萬。若是程璐沒來這里掛職,她必定不會把這點小錢放在眼里。畢竟她母親是富婆,隨便給她買套房子都是千萬起跳,自小到大,她就沒為物質(zhì)方面的問題煩惱過。 可她來了這兒,想法就不一樣了。 程璐猶記得,她上六年級那會,中部的N市碰上很嚴重的自然災(zāi)害,她父親連夜趕去,待了將近半個月。回來之后,人憔悴許多。再教她念《離sao》時,讀到那句“哀民生之多艱”,忍不住輕嘆了一聲。 她那時體會不到父親嘆息聲中的深意,只覺得奇怪。 她年紀雖小,但很懂大人的那點事。在她看來,屈原的原意是感慨自己的人生道路艱難,而她父親嘛,正如她父親的朋友所說,他仕途順風(fēng)順水,有自己愛的女人相伴,還有個聰明伶俐的女兒,可以說是人生贏家。這樣的人,還有什么必要為自己的人生感到哀傷? 如今,她領(lǐng)悟了,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此民生非彼民生。 仔細回想,虧得來了這里,當初她想不明白的許多事都有了答案。 程璐現(xiàn)在不得不承認,姜還是老的辣,她雙親是有遠見的。盡管村里比起城市清苦一百倍,但也清凈許多,能讓她體會人間百態(tài)。 想著想著,程璐垂首,看了眼申報補償?shù)捻撁?,估摸要填上幾百份,一時半會根本搞不完,索性起身去外面的食堂先用午餐。 程璐已經(jīng)十六個小時沒用過餐,不聞著飯菜的香味還好,不覺有什么,一去食堂嗅到nongnong的酸湯牛rou味,瞬間感覺饑腸轆轆,忍不住直咽口水。 饞蟲撓得她心癢癢。 她火速端盤子,一個閃身擠到隊伍的最后面等打飯大叔投喂。她長得高大,一米七七的身高往那一站,無異于鶴立雞群,格外矚目。以至于她前面那有老花眼的隔壁王家奶奶僅靠著余光瞄到的影子,都能認出她,并熱情招呼道,“閨女,你到前面去,你先吃?!?/br> 程璐連忙擺手,“咱們還是要按順序來?!?/br> 奶奶才不跟她客氣,拽著她的手硬逼她插隊,“誒,好姑娘,你昨晚肯定累壞了,趕緊先吃點東西填飽肚子?!?/br> 程璐知道她是好意,不好拂逆,又實在不好意思插老人家的隊。兩難之間,她選擇繼續(xù)推辭,“別別別,您先,耽擱兩分鐘而已,不礙事?!?/br> 王奶奶一聽,那哪行,昨晚要不是有這個姑娘過來通知,她和老伴兒還不知道能不能出來。她也不說廢話,順手一拽,把程璐拽得一個踉蹌,直滑到她前面去。 程璐實在沒想到年過七旬的奶奶還有這么大的力氣,愣是定在那里,呆滯半晌,終究應(yīng)下來,“行吧,我排這邊,您老別折騰了?!?/br> 王奶奶聞言,眼角的細紋略深了些,cao著口帶點鄉(xiāng)音的普通話,滿意道,“這才對嘛?!?/br> 二人拉扯的動作有點大,王奶奶還是大嗓門,這么一來一回的,早引來了許多居民的側(cè)目。認識程璐的也覺得排在她前面不妥,要主動讓開讓她先打飯。 程璐都傻了,不曾想過簡簡單單的排隊竟會變得如此復(fù)雜。她是不樂意插隊的,無論是何種形式。再者,她做的是分內(nèi)之事,在其位謀其政罷了,哪里好去擔這么多群眾的好意。 她好說歹說,始終沒能把一眾居民勸住,大家七嘴八舌的,亂拳打死她這個慣會詭辯的老師傅。她迫不得已,被人群如趕鴨子一半簇擁到前面去。 程璐再厚的臉皮都遭不住這尷尬的一幕,暗暗地嘆息,再抬首時,勉為其難地沖打飯大叔笑了笑。 大叔同樣是村里人,知道昨晚情況有多兇險,況且方才人群圍著程璐一頓夸獎,他又不是聾子,聽得一清二楚的,心中很是觸動。這會見著她,便客客氣氣的,還特意給她打了份超量酸湯牛rou,滿滿當當?shù)模灰松詣右幌?,那熱乎乎的湯汁就能從碗沿溢出?/br> 程璐沒什么好說的了,千言萬語,都道不盡她的感動。她連說好幾句感謝的話后,摸到一個無人的小角落去干飯。 她吃飯的速度并不快,細嚼慢咽是刻在她基因里的行為守則,因而她一筷子一筷子地夾了半天,那碗飯都不見消下去多少。 程璐是有點著急的,她那邊的事務(wù)多,得趕緊處理。所以,她心里念著,吞咽的動作就也大了起來??伤⒉皇煜み@種進食方式,成功地嗆到自己。 她咳了好幾聲,辛辣的味道在她喉嚨里彌漫,刺激得她眼淚直流,一雙明眸很快就睜不開了。找紙巾擦眼淚這一簡單的流程,頓時難得堪比手動拼一萬塊拼圖。 程璐又不敢伸手去揉眼睛,唯有硬扛過去。 她感受著火辣辣的刺激,直覺得鼻涕也在漫漫淌出,這失態(tài)的一幕,程璐想想都要發(fā)瘋了。她還是無法坐以待斃,傾身往前面胡亂摸索一番,差點沒打翻醬油瓶。 關(guān)鍵時刻,她的手心一癢,似有羽毛般輕盈的物品掉落在她手上。緊接著,她聽得一道熟悉的男聲,“你似乎很擅長把自己搞得狼狽不堪。” 程璐的記憶力好,很快辨認出聲音的主人,她飛快地擦掉不住往下掉的眼淚,眼睛微瞇開一條縫,縫里是光影勾勒出的輪廓,“也許是因為你很喜歡看我出糗,所以記不得我不狼狽的時刻?!?/br> 對方輕笑,程璐聽著他的聲音,腦中回蕩著一句“大約春光正年輕著”。她一時記不太清這話的出處,好一會兒才想起,原來是源自那春風(fēng)沉醉的晚上。 “我叫易泓?!?/br> “程璐。” 程璐的眼睛能睜開大半了,就基本將眼前男人的特征和容貌納入眼底。他應(yīng)該是正處于短暫的休息時間段里,沒穿軍裝,周身還有股淡淡的雪松香味。她猜他是剛洗完澡,才會有這么明顯的香氣。 他穿得休閑,但許是身型挺拔高大,凜然正氣總不自覺流露出來。況且他人還俊俏,完全稱得上一表人材。 “哪個璐?” “哪個泓?”程璐微微側(cè)了側(cè)腦袋,半點虧都不肯吃,“是你先開的頭。” 男人又是一哂,“一泓秋水一輪月?!?/br> “唔,那不太襯你,”她眼里還泛著紅血絲,但已無大礙,紅通通的雙眸盯著易泓,活像是兔子的眼睛,”小氣了點。” 易泓不置可否,“哦?這么說來,在你眼里,我是個大氣的人。” “從事這種職業(yè),不能太小氣?!背惕匆庥兴?,碰巧對上男人滿懷促狹的笑眸,一時沖動,說,“樹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鐘。就這個鹿。” 易泓對她的回答毫不意外,自然地接話,“襯你,小鹿靈動?!?/br> 程璐瞥他,“我以為你是好心,還想請你吃頓飯,結(jié)果居然是來找我茬的?!?/br> 易泓原來真是好心,他進來時碰上了程璐被眾人包圍的那一幕,他就在外面看了會兒,不免對她生出點興趣。湊巧,他打完飯路過她的位置,又見她臉皺成一團,像個好捏的包子,才停下幫她一下。 “好心當成驢肝肺?!?/br> “嘿,”程璐笑了,“你這人,怎么還帶罵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