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吾家有女嫌狼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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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漸漸大了起來,一開始是熊周背著嵐夜林狂奔,最后卻是嵐用瘦弱的身軀,背著熊周,一腳深一腳淺的探索著。 她的手腳頭臉幾乎被樹枝和荊棘刮得不成樣子,中途也不知摔倒了多少次,但每一次,嵐總是將自己墊在下面。 所以,當(dāng)來到眼前的林中獵戶小屋之時(shí),熊周的胸背沒有任何泥點(diǎn),而嵐卻像剛剛從沼澤中被撈出來一樣。 嵐也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她只是一個無知的女仆,哪怕熊周陷入神志不清的狀態(tài),但他的手指總是在關(guān)鍵的時(shí)刻,給嵐指明方向,就好像他宿命的最終歸宿,就是這座木屋一般。 嵐小心翼翼的將熊周放上床,而后才將“水魚”劍放在了桌面上。 她憎恨刀劍,因?yàn)榈秳χ粫韨?,她不懂如何去使用這柄寶劍,但她還是帶著,一路上一次次摔倒,卻沒有舍得丟棄。 因?yàn)樗胫?,如果遇到豺狼野狗之類的,總是能夠拔劍保護(hù)少爺。 木屋的擺設(shè)很簡單,床,桌子,酒葫蘆。 她用“水魚”將大葫蘆剖開,到外面接了雨水,這才小心翼翼的脫掉熊周的衣物。 身上的傷痕觸目驚心,羅克敵的刀,沒有任何的留情,雖然已經(jīng)將背后的箭頭削平,但前肩還留著半截箭桿子。 嵐不敢拔出箭桿,因?yàn)閾?dān)心自己會害死少爺,她只是平靜的替少爺清洗著傷口。 她很想哭,但她不能哭,因?yàn)檠蹨I會模糊視線,讓她無法用最佳的狀態(tài)來照顧少爺。 堅(jiān)強(qiáng)的女人,從來沒有哭泣的權(quán)力。 熊周的左胸有個拳頭大的疤,這個疤,是個“捌”。 嵐撫摸著這個“捌”,又想起了牢房里的日子,突然覺得能夠在林中逃亡,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她痛恨九道山莊,她痛恨莊主的陰險(xiǎn),當(dāng)初沒有把自己殺死,而是留著她的賤命。 因?yàn)樗?,少爺一定會回來救人,而嵐最終會成為少爺?shù)牧b絆,成為少爺唯一的弱點(diǎn)。 然而少爺縱使看清楚了袁家的意圖,仍舊毅然將自己帶在身邊,最終如愿的讓?shí)?,成為了自己致命的弱點(diǎn)。 她不敢點(diǎn)燈,沒有燈,也沒有火折子,更沒有干燥的柴禾,少爺嘴唇死白,全身冷得直顫抖。 她曾經(jīng)聽少爺說過,那些大家閨秀會偷偷看一些情愛雜書,書里主人公昏迷發(fā)冷,女子就應(yīng)該脫掉衣物,用自己青春熱血的身體來溫暖男人。 她也想,但她不能,因?yàn)闀龅缴贍數(shù)膫凇?/br> 最后,她終于發(fā)現(xiàn),少爺身上,唯一不會牽扯到傷口的地方,就是他握劍的手。 所以,她將少爺?shù)氖?,放進(jìn)了自己的胸脯,希望能夠?yàn)樯贍攷硪唤z溫暖。 這個時(shí)候,她真羨慕袁紅俠,羨慕那個妖嬈的老板娘,因?yàn)樗齻兊男囟己艽?,?yīng)該能夠讓少爺?shù)氖指鼫嘏?/br> 到了后半夜,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是個大姑娘了,應(yīng)該擔(dān)起責(zé)任來,所以她拿起了桌面上的劍。 她戀戀不舍的將少爺?shù)氖州p輕拿出來,而后抱著“水魚”,沖進(jìn)了雨幕之中。 熊周做了一個夢,夢見咱家的小嵐嵐終于長大了,不是年紀(jì)大了,是真的“大”了。 然后他笑醒了,然后又差點(diǎn)痛昏過去。 外面陽光很刺眼,但對于他來說,沒有任何的影響,因?yàn)樗浀妹恳淮沃币曁?,刺出手中長劍的畫面。 他聞到一股烤rou的味道,掙扎著起了床,走到屋檐下,看到嵐正在烤著一只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動物。 “水魚”就倒插在火堆旁邊,上面的血跡已經(jīng)干涸,嵐身上全部是泥水和鮮血的混合物,衣服早已成了碎布條,熊周甚至看到她后背上那一道“彡”形傷痕。 嵐看著熊周已經(jīng)醒來,滿臉的喜悅,將熊周攙扶著坐下,連忙回到火堆前,因?yàn)楹ε聲堰@只狗烤焦。 這個連雞都不敢殺的少女,頭也沒有回,朝她的少爺抱怨道:“少爺,這條狗好兇的...” 熊周嘴唇翕動了幾下,話沒說出來,全部往上涌,將淚腺之中g(shù)untang的液體不斷往外推,而火堆上的那頭雄狼,滴滴答答的流著金黃的油。 “少爺,別人都說狗rou邪氣,咱們吃一點(diǎn)點(diǎn)就好了,嵐下次給少爺掏鳥蛋吃。” “嗯?!?/br> 這是熊周吃過的,最美味的一頓,雖然是他最討厭吃的,狼rou。 嵐實(shí)在太累,用雨水清洗了之后,縮在熊周的大腿上,很快就睡著了,嘴角還帶著笑容,或許正在高興,因?yàn)樽约航K于可以照顧少爺而開心。 “水魚”薄若蟬翼,放在火上沒多久就變得通紅,就像城中大戶裝點(diǎn)窗格的西洋紅琉璃。 熊周將“水魚”用力壓在傷口上,嗤嗤嗤的聲音很細(xì)微,但他卻仍舊擔(dān)心會打擾嵐的夢。 這是逍遙子最后的一個秘密據(jù)點(diǎn),也是熊周送他離開的地方,這個男人總是囑托熊周,說自己活得不好看,但一定要死得灑脫,堅(jiān)持要將自己的骨灰撒到他心中那個地方。 熊周還取笑這個老頭兒,笑他說得好聽,其實(shí)就是怕被人挖墳鞭尸,那老頭兒臉色憤怒,大聲反駁道:“信不信我打十個!” 沉默。 熊周很嚴(yán)肅,對這個雖然四十歲了,但仍舊很帥氣的老頭子說了四個字:“師父,走好。” 現(xiàn)在,他帶著嵐回到這個地方,來到木屋的后面,那個土包上面的桃枝已經(jīng)抽芽,來年說不定會滿樹紅艷。 熊周用水魚將小桃移開,挖開土包,取出了里面的木箱子,箱子里是逍遙子的遺物。 衣服的氣息似乎還在,還是熊周每天晚上都能聞到的那種味道,除此之外,就是一枚鐵牌,還有一柄食指長短的鑰匙。 “他們要找的,是鑰匙,還是鐵牌?” 這不是熊周優(yōu)先考慮的問題,他將東西貼身收好,然而抓魚,用石子打落飛鳥,摘來野菜香草,還有水嫩多汁的野果,就好像森林是他的后廚和菜窖。 他跟嵐過起了小日子,等著傷勢復(fù)原,等著初八的到來。 他覺得應(yīng)該教嵐學(xué)劍,但他只會一招,逍遙子說過,除了這一劍,不準(zhǔn)熊周學(xué)其他招式,但沒有說過熊周不準(zhǔn)將招式記下來,而且教給別人。 他努力的回憶著逍遙子的每一個動作,他殺人的動作,他一遍一遍的重復(fù)這些動作,然后再讓?shí)挂槐橛忠槐榈闹貜?fù)這些動作,雖然不知道有沒有效,但嵐很快樂。 只要她快樂,那應(yīng)該就是有效了。 “夜雨”的丟失,讓熊周不得不重新用起了木劍,面具的丟失,讓熊周不得不再次想起羅克敵的刀。 廿四日,露微涼,熊周帶著嵐離開,并將木屋燒成灰燼。 他帶著一個有愛的少女,去尋找那個有趣的少女,并,取回夜雨和面具。 ———— 袁至罡是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所以他很討厭牢房,特別是動用私刑的牢房。 這個男人唯一完整的地方,應(yīng)該是嘴里那口黃牙,還有那一成不變的傻笑,袁至罡很討厭這口黃牙,還有這樣的笑容。 笑容毀不掉,他就想將黃牙全部搗亂,但想想還是算了,怕弄臟了刑具。 指揮使羅克敵端坐在旁邊,那柄驚雷就平放在雙膝之上,但以后,他再也不能用右手,去撫摸這柄刀了。 這個男人代表著廠公的立場,甚至代表著那個人的立場,袁至罡雖然討厭這名刀客,討厭他那變態(tài)的拜刀舉動,但臉上卻仍舊帶著真誠到了極點(diǎn)的笑容。 羅克敵不是在幫助九道山莊,他只是在等著那份本該屬于自己的酬勞,只是無論如何動刑,這份酬勞也沒能從這個滿嘴黃牙的狗東西嘴里吐出來。 袁至罡走到天窗的前面,抬頭看了看,上弦月,如血鐮,讓他想起了在西北大漠行走江湖的日子。 “走馬西來欲到天,辭家見月兩回圓。今夜不知何處宿,平沙萬里絕人煙。” 袁至罡覺得自己的皮囊里裝著一個文人的骨子,卻在不該舞刀弄劍的時(shí)候,拿起了手中的刀劍。 所以他才讓袁三卷從小讀書。 至于讓袁紅俠練武,那完全是因?yàn)樗闾_^太多不懂武功,或者武功不如他的女子,他不想自己的女兒被人這般糟蹋,所以讓袁紅俠成了紅娘子。 想到這里,他沒來由的憎恨這個黃牙男人,回身朝手下吩咐道。 “吊山莊外面?!?/br> 人被帶出去之后,袁至罡扭頭朝羅克敵問道:“喜歡釣魚么?” 后者沒有回答九道山莊的主人,左手放在了驚雷的柄上,跟著囚徒走了出去,既然廠公說寸步不離,他就寸步不離,無論他有多么想凌遲了這個黃牙男人。 袁至罡看著指揮使的背影,輕哼了一聲,吐出兩個字:“莽夫!” 九道山莊的門前聚集了大量的好手,里三層外三層,像影子一般躲在暗處,注意力卻全部集中在那個被吊著的男人身上。 然而他們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左側(cè)樹冠的陰影處,那里,一個男人蒙著面紗,也不知道是不是他。 那個朝第一殺手逍遙子撒出六十多件暗器的唐門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