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火火和車外打了一個手勢，示意自己要下車，外面的人停了水，她下車走到汪曼妮面前，把外套遞給她，“怎么不叫醒我？”

    “洗車又不是洗你，叫你干啥?！蓖袈菖牧伺捻n火火的肩膀，“瞧瞧，瞧瞧這周圍，眼熟不。”

    是一個很新的小區(qū)，有十棟六樓的步梯房，另外一邊還有六棟二十多層的電梯房。小區(qū)的公共設施很完善，綠化也很好。韓火火打量著周圍，又看了看汪曼妮狡黠的表情，“這里是？”

    汪曼妮沖她點了點頭，“是不是很巧？這兒剛好有一個洗車的，我就開進來了?！?/br>
    “嗯?！表n火火應了聲，面上波瀾不驚，又轉過身，細細打量著這塊地方，沒想到變化這么巨大，從前還是一片平房區(qū)的，有樓房，但也大多是兩層三層的破舊房子。

    她不擔心有人會認出自己，畢竟這么多年了，她的變化和面前這個小區(qū)的變化一樣大，讓人認不出來。

    汪曼妮把她扯到一邊，“你猜我剛才跟人店老板聊天聊到了什么？”

    韓火火看了她一眼，心知她大概又要瞎辦事了，“沒興趣知道?！?/br>
    汪曼妮不管不顧繼續(xù)說道，“你爺爺奶奶竟然還住在這里，就在步梯房六棟一單元101。”汪曼妮表情比她還興奮，“這么遠非得回來一趟，你在清河就這么兩個親人，不就是想見他們一面嗎，喏，六棟就在前面，你走兩步路就到。”她輕輕地推了推韓火火。

    韓火火冷著臉，“誰說我是回來見他們的，不去?！?/br>
    汪曼妮看著韓火火，心知自己再逼她她就要發(fā)脾氣了，說不定會狠心把自己丟在這里。于是決定轉移話題，“不去就不去，待會兒吃什么?！?/br>
    “隨便吧，你決定就好?！表n火火說完坐回了車里，她雙手撐著頭，看著面前被泡沫覆蓋的車窗玻璃發(fā)呆。

    回家看看嗎，說實話，她的確有這樣的想法。

    隨著年齡的增長，她越來越記不得別人的壞。從前以為永遠不會忘記的仇、恨，都消磨得很干脆，她開始慢慢念起他們的好——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的好。

    這么多年過去，她也很想知道，他們是不是還活著，過得好不好，沒有子女供養(yǎng)，晚年生活會不會過得很艱難。

    住在這樣的小區(qū)，嗯，也還行。房屋征收會給他們一大筆錢，買了房子，還能剩下不少，兩個老人沒多少開銷，生活應該還是能繼續(xù)下去的。

    她的思緒又飄到了那個天還沒亮的早晨，似乎是冬至，奶奶早起給她煮了一碗湯圓。白白胖胖的，圓圓鼓鼓的，擠在碗里，熱乎乎很是誘人，某個湯圓破了，有些餡料流了出來，粘在白色的湯圓上面。

    她咬一口，很香，分明是市面上最便宜的湯圓，吃在她嘴里卻是美味。后來她一個人住在大房子里，也想自己煮湯圓吃，于是去買了超市最貴的湯圓，精心煮了一碗，卻不是那個味道，她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是在懷念。

    果然，年紀大了，心也開始軟了。

    她嘆了一口氣，又看了看車外的汪曼妮，忽然推開車門走了出去，白色的泡沫差點弄到她身上，洗車的小哥不停地給她道歉，她擺擺手，對汪曼妮說，“我離開一會兒。”

    汪曼妮驚訝地看著她，隨即反應過來，歡快地對她說，“去吧去吧，我在這里等你。”

    韓火火點了點頭，拿起自己的包，朝不遠處的超市走去。

    六棟一單元101住的是兩個老人。

    101也不是在一樓，因為下面還有個車庫，他們需要爬一小段樓梯。樓梯建得有些陡，兩個老人年紀也大了，腿腳不方便，所以每次爬樓梯都格外小心。

    他們平日里日子就過得清凈，沒人來看望，逢年過節(jié)也是非常冷清。

    老人的生活不太豐富，早上起得很早，去小廣場晨練一圈，然后回家吃早餐，再出門兒晃蕩，看人打牌，與人閑聊。中午吃完飯睡一覺，下午又出門晃蕩一圈，晚上吃了飯就不出來了，縮在家里面看電視，然后早早睡覺，生活規(guī)律，但似乎有些過分清閑。

    今天已經(jīng)是下午五點半，做飯的時候，他們家的油煙機效果不好，滿屋子都是嗆人的煙，索性便打開窗戶，路過他們樓下的人都會打一個噴嚏。

    一個年輕的女人從樓下的單元門走了進去，她身后跟著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小伙子身上穿著超市的工作服，手上抱著好幾箱水果。

    韓火火按了門鈴，安靜地站在一邊等著。

    抱著水果的小伙子好奇地打量著她，“美女是這家人的親戚嗎？怎么從來沒有見過啊?！?/br>
    韓火火沒有要跟他聊天的意思，沒有說話。

    “這家人親戚少，就兩個老人，平時來超市買東西都摳摳嗖嗖的。還真是奇了怪了，竟然有你這么大方的親戚?！?/br>
    “你舌頭很長嗎，說個沒完。”韓火火瞪了他一眼。

    小伙子閉上嘴不再說話。

    韓火火又摁了門鈴，里面?zhèn)鱽砹寺曇?，“來了來了，別催了！”是難聽的破鑼嗓，韓火火聽著心里莫名慌亂。

    門被從里面打開，里面的人一眼看到送水果的小伙子手里的幾大箱水果，都是當季水果，有一箱黃桃，一箱火龍果，一箱紅提，一箱櫻桃，小伙子的腰都快直不起來了。

    “這是干什么？送錯地方了吧。”奶奶打量著這幾箱水果，“我的乖乖，這得多少錢啊?！?/br>
    “沒錯，就是您家?！毙』镒舆M了門，把水果放到了里面的地上，“這個美女買的，她來走親戚?！毙』镒硬煌榻B韓火火。

    奶奶這才看到門口安靜站著的韓火火，她皺著眉頭瞇著眼看了她半天，“你是？”

    韓火火站在門口，靜靜地打量著面前的奶奶，她更老了些，臉上皺紋多了，斑也多了，頭發(fā)已經(jīng)全部白了，不知道是不是韓火火的錯覺，她總覺得她奶奶更矮了一些。

    這個房子裝修得有些土氣，拙劣地模仿著北歐風，以白色家具為主，但由于缺少收拾，顯得亂糟糟的。地板上，門上，天花板上，甚至燈具上，沙發(fā)上像是蒙了一層油，顯得臟兮兮的。

    奶奶忽然怪叫了一聲，“?。∧闶恰闶恰彼钢n火火，手發(fā)抖。

    韓火火面無表情地踏進門，站在她面前，“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