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在酒莊完全出于最壞的打算——如果斗笠人在極短的時間追了上來，最不會懷疑的就是被他們自己血洗過的酒莊。但，這個決定也有些小小的問題就是它處在小鎮(zhèn)中心，人流眾多，她不能用術(shù)法，只能硬扛著，多繞兩里路從地庫的后門進入，以免引起他人注意。再怎么強悍畢竟是個女子，承擔(dān)一個大男人的身體重量，正常行走已經(jīng)不容，還得走得坦蕩，表現(xiàn)成扛著一捆甘蔗的樣子，實屬為難。

    重華，這個人情，你給我記著！

    稷蘇站定原想顛一下重華給自己換個舒服點的姿勢，想到他身上的傷口又忍了，咬牙繼續(xù)前行，在哈氣成霧的寒冬里，后背的衣裳愣是濕了一大片。

    上次過來只將二老的遺體帶走安葬，并未整理屋子，此時一踏入屋子，灰塵摻著血腥味一起鉆入鼻腔，讓她一陣惡心。她一手扶著肩上的人，一手扶正倒在地上的桌子，取出懷中手帕擦拭過后，又用衣袖過著手擦拭了一遍，才小心翼翼的將人連被子輕放上去，取掉錦被兩頭偽裝的枯草。

    重華安靜的躺在被子上，沾了泥土的臉上無半分血色，脈搏微弱，呼吸聲若有似無，稷蘇撥開他的里衣，原本紅泄泄的傷口因為屬于清洗照顧，已經(jīng)泛白，邊緣部分開始變青，像一**替爬上的鼻涕蟲。

    她習(xí)慣性的想錘他幾拳頭，手用力揮到空中，又輕輕落下，用另外一只干凈的袖子將他臉上泥土沾去，手指鬼使神差的碰到他的鼻尖之后的便不愿再動，心里一團糟，卻又很清楚，她想問他為什么要在分別前惡作劇自己，為什么要買那些畫像，為什么要將瞳目隨隨便便贈人，這些問題她隱約有了答案，但她要他親口說，她要他醒來，即使是用自己的命換。

    自己若是不在了，他肯定能將暮山，將夜宿，將貓鼠兩族的恩怨處理的比自己還好，稷蘇也不知道哪里來的自信，就這樣固執(zhí)的認(rèn)為著，指尖劃過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俯身隔著拇指在他的唇上留下一個淺淺的吻。

    “無恥?！?/br>
    除了撇過臉的黑貓，被繩子捆著在一起的其他人盡是一臉見著怪物的模樣，相比之下，滿臉鄙夷的云袖倒是淡定的多，因為那表情像是長在她臉上的，并且只為稷蘇而長，她早已見怪不怪了。

    “想親親不到，有齒也沒用。”見怪不怪也不影響她喜歡回懟云袖，看她吃癟的樣子，稷蘇從旁經(jīng)過時，沒皮沒臊調(diào)笑道。

    “你這捆人方式還挺有新意的哈。”黑貓不知道在哪里找來的兩根繩子將五個人手捆著，后面站成兩排的斗笠人在云袖出匯成了一，他只需要牽著一前面的那一小段空的部分就可以將五個人全部控制住。

    黑貓將繩子摔在屋內(nèi)的大柱子上，隨稷蘇出屋來到了小道上，始終不曾回答她的打趣，像是一個等待嚴(yán)肅命令的士兵。

    “幫我把斗笠人交給湯圓讓他好好審審，云袖單獨找個地方藏起來，先別走漏風(fēng)聲。”稷蘇決心救重華之后整顆心都松了下來，交代起安排來就像問晚飯吃什么一樣輕松，殊不知到了聽的人耳里卻像是在交代后事?！斑€有傳謠者如果查出來實力太強，不要硬上，用點陰招啥的，反正結(jié)果一樣就行，命可比你貓閣下的面子有用的多?！?/br>
    “沒了？”黑貓望了眼屋內(nèi)，冷冷道。

    “沒了。”稷蘇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認(rèn)認(rèn)真真在腦子里過了一遍還有沒有落下的，又補充道，“啊，幫我找到夜宿先別告訴他酒莊的事，還有讓鳶七到竹樓找我。”

    “好?！焙谪埧粗那楹懿缓?，應(yīng)下稷蘇的話，轉(zhuǎn)身就往回走，“命比一切重要！”

    稷蘇這才反應(yīng)過來眼前的聰明高傲的黑貓，不是單純一根筋的湯圓，對于自己要做的事情恐怕已經(jīng)猜到了八九分，只是性格使然，不會多問，讓鳶七下山照恐怕會被他理解換為不信任，不原諒了?！柏垉?，暮山比我更需要你。”

    一連三日稷蘇每日取小半碗心頭血給重華服上，到了第四日，碗到了嘴邊重華已經(jīng)能主動吞咽了，面色也慢慢有了紅暈，偶爾還能說上一兩句含混不清的夢話，幾乎全是帶著怒氣的，讓稷蘇又好氣又好笑，那么克己復(fù)禮、溫良恭順的人也不知是夢到了什么那么大怒氣，全撒在了自己身上，心頭血都給了，這么“報答”恩人，太可惡了。

    稷蘇剛喝下一大碗加重了劑量補血湯藥，手臂支著腦袋坐在門檻上，眺望著遠方，已經(jīng)過去四日，鳶七還未到，不知道是黑貓出了事還是昆侖出了事，想著想著，她竟倚著門欄睡著了，再醒來天已黑，提起精神將自己與重華的湯藥熱了熱，分別服下，也不回屋，趴在重華的床邊繼續(xù)睡。

    她一日比一日嗜睡，有時站著都能睡得著，每次配藥不能出錯只能往大腿上扎針，用疼痛讓自己清醒，她知道，這是她的身體在預(yù)警，但她不能停下，一旦停下重華前面用過的藥就白服了，她沒有把握自己能支撐著重來一次。

    你怎么還不醒呢？你何時才能睜開眼睛看看我呢？你還能看到我嗎？稷蘇迷糊中，抓著重華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扭頭換了個姿勢，再次甜甜睡去。

    雖然已經(jīng)連續(xù)取過七日心頭血了，刀尖下去她還是忍不住咬牙，汗毛根根挺立，血卻只出了幾滴，她望了眼床上的重華握著匕首的手加重了力道，額頭上汗比血液流出的速度更快。

    她端著半碗熱血預(yù)備伺候重華服下就回屋去好好躺一躺，剛一起身，眼前一黑，差點跌倒，被人一把扶住，手上的碗?yún)s端的穩(wěn)穩(wěn)的，心頭血半滴沒有灑，她看著終于到了的鳶七，眼里失望欣慰交錯，用力擠出一個虛弱的笑道，“快給他服上，還是熱的，我回去躺一躺。”

    她踉踉蹌蹌走到門口，幾次差點跌倒，回望床上的重華似乎動了動，眉眼笑著，嘴角卻卡在了半道。

    “在找我？”稷蘇感覺自己睡的骨頭都快散架了，起床四處溜達了一圈，回來就見重華將二樓的房門一間一間打開又合上，仰頭笑盈盈就是一嗓子。

    “嗯。”重華回屋拿了件斗篷，飛身而下，溫柔披在稷蘇身上，眼中情緒復(fù)雜“你為何做這等傻事？”

    “那你為何要做那等傻事？對我那么好？”稷蘇起床后找遍了竹樓也沒找見重華，估摸著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好了，但猜測他已經(jīng)好了跟看到活生生的人站在自己面前跟自己說話還是有差別的，她很想上前抱一抱他，親一親他，見他一本正經(jīng)質(zhì)問自己什么要用心頭血救他，又想要鬧一鬧他，拿他做的事情堵一堵他。

    “你說過，兩不相欠，不掛懷?！辈恢桂⑻K，重華也是終于見到活蹦亂跳，嘴上不饒人稷蘇，也想抱一抱，親一親，但他不能確定稷蘇救自己是出于醫(yī)者的道德還是報他贈瞳目恩德又或者是因為其他什么他期盼的東西。

    “我說的？”稷蘇實在想不起自己何時對他說過這么無情的話，疑惑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兩不相欠，才能不掛懷?！敝厝A看著稷蘇，將原話認(rèn)真重復(fù)了一遍。

    兩不相欠，才能不掛懷。她好像是說過，在他們因為無根花剛剛相識的時候，騙還是羽西的他吃一種名叫做“落紅”的果子之后，隨口說的，他竟然一直記在了心上。

    “所以你就對我好，讓我一直記著你？”自己無意的一句話，被一個人如此傻傻記著，讓她覺得又好氣好好笑，更多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暖。

    “嗯?！敝厝A頓了頓，“后來不是了?！?/br>
    后來是從何時開始沒有人知道，具體是何時好像也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此刻，他們都還活著，面對著對方，可以在對方的瞳孔里看到縮小的自己。

    “重華，我有一個不成熟想法。”稷蘇腳尖在地上反復(fù)畫著圈，手上一下一下扯著披風(fēng)帶子，眼神掠過上面歪歪斜斜的針線之后，抬眸盯重華認(rèn)真道，“你是不是喜歡我？”

    帶重華過來的時候，這件披風(fēng)上面滿是血跡跟泥土，臟的不成樣子，她嫌難得收拾順手就給扔了，沒想到他不但找了回來，還洗的干干凈凈的帶著他身上的木香。

    她不信，重華對她的感情只是因為她是離落托付的朋友，但她不知道，重華是會面對還是逃避。她含笑盯著重華，也不催促，靜靜的等著，好像只要對方說不，她便能馬上瀟灑離開一般，手心的攥著斗篷的汗，清晰有力的心跳卻又仿佛給她與生俱來的瀟灑掛上了沉重的枷鎖，偏偏她還莫名的期待。

    “嗯?！敝厝A垂眸看著稷蘇輕聲答道。

    “是喜歡我，愛我，想跟我呆一塊，而不是心悅我？”比答案更讓稷蘇恍惚的是重華臉上淺笑，愛的緊了，得到的太過輕易反而覺得不真實，很怕是自己再一次對男女之間的愛慕會錯了意。

    “是喜歡你，愛你，想跟你呆一塊?！敝厝A用食指輕輕撫平稷蘇因疑惑不安而皺起的眉頭，補充道，“也心悅你?！?/br>
    重華逐漸放大笑容落在稷蘇的眼里就像火辣辣的太陽，烤得她口干舌燥，想要找一處冰涼釋放。她索性隨了本心，一把握住重華即將離開自己眉頭的手，紅著臉說道，“重華，我有一個不成熟的小請求。”

    “嗯?！敝厝A仍她拽著自己的手，眼中別樣的火花閃爍，仿佛只要一點火星子就能爆發(fā)出整座火山。

    “既然你喜歡我，愛我，心悅我，那我可以親你一下嗎？”她曾聽人說過，如果一個人的嘴唇同眼神一樣讓你著迷，那便是真的愛上了，她突然很急切的想要確認(rèn)自己跟他的心意。

    重華笑了，這一次的笑里有她從未見過的寵溺與挑逗，可愛又魅惑，她看得入迷，卻聽他淡定道。

    “那你......”

    “我喜歡你，愛你，心悅你，想天天跟你待在一塊?！痹捯呀?jīng)攤開說明了，她也沒什么好嬌羞的，將自己的心意老老實實重新說了一遍，希望在確認(rèn)意儀式前他也能和自己得到滿滿的安全感。“那我可以親你了嗎？”

    “是吻?！?/br>
    他的手溫柔拂過稷蘇鬢前的碎發(fā)，俯身在她冰涼的唇上落下一個淺淺的吻，慢慢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