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喬木兮 第10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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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猞猁點頭,“正所謂人多力量大嘛。過些時候我們再去鎮(zhèn)上找老刺猬問一問,萬一他有什么辦法可以助咱大姐恢復(fù)妖力呢?” “對啊對啊。”他哥沒想到這層,回頭來贊了一句,“你這主意不錯啊。” “嘿嘿?!?/br> 初夏明晃晃的光照在喬木劈裂的斷口上,讓附著于其中的苔蘚愈發(fā)鮮嫩青綠了。 鹿蜀正低頭拿鼻尖在包袱里拱來拱去地嗅,耳朵驀地一動,聽見他欲言又止地開口。 “你們……” 嬴舟神色復(fù)雜地注視對方,好一會兒才感激地頷首莞爾道:“多謝。” “嗐。這有什么的呀?!?/br> “您可太客氣了。” 猞猁兄弟走后沒多久,那條青蟒就上門了。 他會出現(xiàn)在這兒,不知為何,嬴舟卻沒有太多意外,也不打算怎么招待,反正山頭這么大,他愛逛哪里便逛哪里。 寒洇今時的修為比之初見儼然要精進許多,氣色亦跟著轉(zhuǎn)好不少,不似當初那般白著一張死人臉,神色陰鷙。 他穿著一身繁復(fù)雍容的寬袍大袖,看樣子在黑市賣皮的錢有些可觀,通身的裝束都價格不菲。 此刻正抱著雙臂舉目端詳小椿從前棲身的白櫟,表情幽微莫測。 蔚然繁茂的喬木眼下已枯死了一多半,僅余一側(cè)的枝椏還零星掛著葉子。 他站在旁邊,像在瞧什么稀奇事兒似的,歪頭圍觀嬴舟認認真真地給幼苗松土、淋水,除去枯爛的葉片。 “那日離開北號山后,我以為你們要cao心的,不是樹精自身的限制,就是泉水到底能否對癥根治。想不到一別再見,居然連人都沒了?!?/br> 青蟒不禁搖頭,“世事真是難料?!?/br> “你做這些倒是做得順手?!?/br> 他目光順著嬴舟的動作左右打轉(zhuǎn),末了落至他背后,“還替自己找了個寵物解悶兒啊,真不錯。” 鹿蜀聞言仿佛知道說的是自個兒,驕傲地挺起脖頸。 嬴舟:“那是我小姨硬塞給我的……” 白櫟樹前擺著一塊橫斜出去的光滑石板,日曬風(fēng)蝕之下尤其干凈,在當初,兩頭妖獸曾于此處交鋒酣戰(zhàn),因一節(jié)妖骨引發(fā)了無妄天災(zāi)。 嬴舟忙完活計,和寒洇并排而坐,從這里眺出去,能飽覽山外蔥蔥郁郁,一眼看不見邊界的密林。 “誒?!蹦乔嗌咔粭l腿,搭手在上面,微微側(cè)目喚他,“實話講,我挺佩服你的?!?/br> 少年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遠處,“怎么說?” “其實吧,在白石河的時候。我對小椿是生過一些好感?!?/br> 他毫不避嫌地直言不諱,嬴舟卻轉(zhuǎn)了頭,略覺不適地擰眉。 寒洇倒是全然不在意,仍舊坦蕩蕩地接著道:“但我明白她是不存情根的草木之人,光是愛意淡薄這一點,就叫我敬謝不敏了,更別說還得忍受與她長久地囚禁在山里?!?/br> “你能為小椿做到這么多,真的很令人佩服。” 他由衷地贊譽道,“大約是天性所致吧?!?/br> “我們蛇就一貫薄情,不太可能為一個女人散盡自己的修為。像你們狼啊狗的,總是比較專情專一?!?/br> “修為……” 嬴舟忽然垂眸攤開掌心,凝視片晌,“不是的?!?/br> 他眸光悄然暗沉,輕輕辯解。 “我從前也非??粗匦逓?,遍尋六合八荒,想要找到能夠迅速提升妖力的方法,想要變得更強,讓兩族無論狼犬都不會再輕視我。” “修為于我而言并非不重要,只是和她相比……她排在第一位而已?!?/br> 蛇妖在旁若有所思地靜靜打量著他。 少年的眉眼清俊端正,天然帶著一種堅如磐石的認真。這樣的一個人,你似乎根本不會對他的情感產(chǎn)生半分質(zhì)疑的念頭。 有那么一刻,寒洇忽然覺得,這天底下最適合小椿的,說不定就只有他了。 他在心里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摁著膝蓋站起來,“所以呢?她現(xiàn)在的狀況怎么樣。” 青蟒行至遠處,由嬴舟精心呵護著的小片花田前,抬了抬下巴示意,“你照顧了她那么久,有轉(zhuǎn)好的跡象嗎?” 嬴舟聽之僅是搖頭。 “靈力很微弱,一直如此,狼族的大祭司也束手無策。只能再養(yǎng)些天看看了?!?/br> 寒洇盯著那株是草非草的樹苗沉默半刻,結(jié)印探了探里面蘊藏的氣息,幽邃的結(jié)界不輕不重地彈了一下他的手。 蛇妖睜開眼,思索著拿指背抵住嘴唇。 一個月過后,寒洇再上山時,手里多了一只黑布罩著的大物件。 彼時嬴舟正化作獸態(tài),用爪子震擊地面,將周遭蠢蠢欲動,企圖靠近的昆蟲紛紛逼退——這是他最近發(fā)現(xiàn)的新技巧,倒不必費時費力去親自除蟲了,十分好用。 “嗐?!?/br> 青蟒一聲招呼,少年便落地成人,抖抖衣袍行將上來。 “干什么?” 藏身之處太明顯就這點不好,什么人閑著沒事都能登門。 “你此前不是說小椿的樹苗總不見生長么?” 寒洇換了個站姿,“我便回去查了查關(guān)于樹精的記載,發(fā)現(xiàn)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或許……你知道‘沉眠’嗎?” 這個詞倒是不陌生。 嬴舟點點頭:“她從前是有提過?!?/br> 寒洇:“還未能修成人形的樹,是可以通過封閉靈智,進而重新恢復(fù)到草木時的狀態(tài)。對于樹妖一族而言,算是最無痛苦的‘自盡’方式?!?/br> 他話鋒陡然一轉(zhuǎn),“但所謂的‘沉眠’,畢竟只是陷入永久的沉睡,并非真的魂飛魄散,它與我們所說的死亡是不相同的。” 嬴舟微蹙的眉峰漸次松開,又再度擰緊,他隱約感覺自己領(lǐng)悟到了什么,想法呼之欲出卻如隔窗紙。 寒洇正色道:“我在想?!?/br> “幼樹之所以成長緩慢,必然是與其中的樹靈有關(guān)。而小椿遲遲沒有任何回應(yīng),究竟是她早已身死,還是……她根本就不想醒過來?” 少年的神情在那一瞬變得有些凄惶,他好似急于開口反駁什么,可張了張嘴,竟啞口無言。 青蟒轉(zhuǎn)回身環(huán)顧著眼前沉默的大山。 “這山里草木萬千,又有多少是曾經(jīng)開智,而后自發(fā)沉入長眠的?假如不是對此生萬念俱灰,誰會睡上千年萬年,睡到身軀枯萎,蟲噬根爛也不肯醒來呢?!?/br> 嬴舟不發(fā)一語地低垂視線,帶著回避的意味瞥向別處,掌心卻用力握緊了鋤頭。 寒洇忽然猝不及防地出聲問說:“你要不要,試著喚醒一下小椿?” 他聽之,懵懂地抬眸:“……喚醒?” “據(jù)聞樹精沉睡之處在于他們意識最深的識海里,那地方寧靜、安全,等同避難的港灣,倘若不受外力所擾,很少會主動走出來。” 嬴舟忍不住道:“怎么喚醒?” 寒洇把一直拖在手上的物件遞到他眼前,“你可以去她的這層識海里找一找她?!?/br> “若小椿當真在沉眠,她要是能夠回應(yīng)你的聲音,自己就會蘇醒?!?/br> 反之他沒明說,但意思很明白。 如果聽不到回響,便代表著她不愿意醒來。 言罷,寒洇將罩著的黑布拿下,那赫然是一只鳥籠,其中關(guān)著一頭模樣眼熟的山鸮。 嬴舟:“它……” “挺熟悉的對吧?”后者笑說,“白石河鎮(zhèn)上的那只,我去找它時,它居然還在。雖然沒有人的靈智,但多少能聽得懂妖族語言。 “也算是你的造化了,如果沒有它,這個術(shù)法還不一定能成?!?/br> 嬴舟眉目嚴肅地端正了姿態(tài),凜然地問:“要怎么做?” “鸮鳥一族游走于陽界與黃泉的邊緣,擁有強大的精神力,你得靠它去潛入小椿的意識?!?/br> 寒洇一面解釋一面行至那株弱不禁風(fēng)地幼樹旁,彎腰摘下一枚嫩葉。 “……” 他看得實在心疼不已。 但見對方捧出籠內(nèi)的扁毛畜生,讓它張嘴叼住葉子。 “來,抱住它。” 青蟒將山鸮放到嬴舟懷里去,“千萬別松開。機會只有一次,不要失手?!?/br> “下面聽我的吩咐?!?/br> 他淺吸一口氣,一字一頓。 “盤膝而坐,注入一寸妖力在十指之間?!?/br> “闔上眼睛。” “放空思緒。” “好了。”寒洇嗓音輕緩,徐徐而語,“現(xiàn)在集中你的全部注意力,往腦海里搜尋,到最深,最暗的地方去,瞧瞧能尋著什么?!?/br> 嬴舟緊閉雙目,深蹙的眉心不住細微地聳動著。 “莫慌?!?/br> 寒洇看得出他探索得很吃力,循循善誘地推進道:“如果沒有,就再往里走走,走遠一些……” 他問,“你看見了嗎?嬴舟?!?/br> 第79章 余生(三) “早些睡吧,小椿?!薄?/br> 嬴舟很少進入到這種堪比“入定”的狀態(tài), 他感覺自己好像已經(jīng)脫離了軀殼,魂魄在濃重漆黑里游蕩,宛如潛于水中, 需要不停地撥開周圍才能往前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