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

    那人佯作害怕地避開，“好兇的小狗?！?/br>
    小椿眼看他行將齜牙，忙去順了順毛，“不用那么緊張，她沒惡意的，還夸你可愛來著?！?/br>
    嬴舟剛想叫她提高戒心：“他夸我……”

    開了個頭就被噎住了。

    終究無奈道：“你都交些什么古怪的朋友……”

    說完，又頓了一下，懷疑地瞅了一圈周圍：“是……男的？”

    小椿搖頭：“一個女孩兒。”

    他聞言，只欲蓋彌彰地抿抿唇，倒是沒再說什么。

    第34章 開封（八）   不是很會邀寵黏人的么？看……

    “丟在街上的那些財物, 我適才已告知官府的人前去清點，大概明日就能物歸原主了?！?/br>
    溫家大小姐拎著木錘，發(fā)髻在整夜的奔波間已凌亂不堪, 她卻是半分不在乎，還覺得刺激得很呢。

    “咱們今天也算小有收獲, 既然未能將飛賊當場擒住，是不是明晚繼續(xù)呀？”

    她滿眼期待。

    嬴舟著實佩服此人的好精神, “你都打草驚蛇了，對方未必會再來?；厝ズ髲拈L計議吧?！?/br>
    他們交談之時，那鬼魂似的姑娘便又好奇地繞到溫蕙跟前, “這個小丫頭也是你的朋友嗎？”

    她問小椿, “瞧著不像妖怪……是個人族??？她不怕你么？”

    小椿：“還好, 我們剛認識不久?！?/br>
    尚在應(yīng)付這頭, 那邊的溫蕙大著嗓門喚道：“小椿, 你們接下來去哪兒？”

    “唉，再過會兒天都要亮了，我后娘管我管得緊, 我得回家去。咱們定個時間, 再聚一聚好不好？”

    她忙不迭地抽出腦子回答：“啊？哦，好……我們、我們也要回去了?！?/br>
    游魂慢條斯理地貼在一旁，“誒, 你多大啦？”

    “我怎么瞧不出你的原身，應(yīng)該不是什么飛禽走獸, 讓我猜猜……”

    另一側(cè)，溫蕙同嬴舟在不緊不慢地往回走。

    那位同樣是個不歇氣的嘴碎子，“真是太有趣了，下次你們一定得再叫上我……對了, 我可以出銀兩，不是有一計叫做‘引蛇出洞’嗎？

    “依我看，不如還是約在小柴房？小椿，你認為怎么樣？”

    小椿：“我？我認為挺好啊……”

    她才說完，邊上的幽魂恍悟道：“哈！我猜到了，你是草精對不對？”

    小椿在一片混亂的言語間努力保持清醒：“不對，我是樹精?！?/br>
    “你竟是樹精？”游魂歡快地轉(zhuǎn)到她背后去，在肩上探出頭，“這年月，樹精都能在外面走動啦？”

    “你一棵樹，怎么和一條狗混在一塊兒了呢？”

    “說說嘛，說說嘛，告訴我呀?！?/br>
    她一個腦袋幾乎要一分為二，一邊得聽溫蕙嘰嘰喳喳，一邊要聽游魂問東問西，左耳右耳好似各自為政，差點想當場去世。

    救命。

    小椿腳步虛浮地打了個晃，痛苦地捂住臉，倒是把一旁的嬴舟嚇得不輕，手忙腳亂地扶住她。

    “怎么了？”

    小椿艱難地擺擺手，滿眼滄桑地對他道：“以往白玉京曾告訴過我，一個女人頂五百只鴨子。

    “我現(xiàn)在正被一千只鴨子包圍著，好辛苦……”

    嬴舟：“……”

    她站在原地，沉痛地扶著心口，“那只鬼，真的太能講，一嘴三舌?！?/br>
    后者先是一愣，隨后居然輕笑出聲，“獨自待久了的人都這樣吧。”

    “你現(xiàn)在知道了？從前你也是半斤八兩的?！?/br>
    “什么？”小椿難以接受，“我曾經(jīng)也這么聒噪嗎？”

    嬴舟無奈地牽起唇角：“豈止是聒噪。”

    簡直魔音繞梁。

    她頓時深感同情地看著嬴舟：“你受苦了……”

    而寸步不離黏在左右的游魂猶自不依不饒地問：“說說嘛，你還沒告訴我呢。”

    “樹精的酒量是不是很好？你喜歡吃酸的還是喜歡吃辣的？”

    ……

    開封因為沒有宵禁，街上偶爾能見得幾個巡夜的捕快，遇上他三人略盤問了兩句，卻也并不為難。

    鬼市上的買賣做到三更天，然而只消停兩個時辰，五更寅初，小販們又陸續(xù)拖著板車雜貨擺攤開張。

    這城里的夜，短得像是不曾落幕過。

    三個人一路各說各話地走著，此般折磨持續(xù)了約有一炷香的時間，眼見行將到雜役房小院的角門，那游魂的吵鬧聲倏忽一收。

    小椿剛極盡詳細地描繪完白於山的風(fēng)光景致，無端發(fā)覺自己周圍的漂亮姑娘沒再跟著了。

    她不解地駐足回頭。

    身體輕盈的魂魄慢悠悠地蕩在高處，唇角噙著笑，忽的沖她一擺手。

    “小椿，我就不同你進去了，改天我們再促膝長談?！?/br>
    她聽聞，有些怔愣地眨了兩下眼，仍舊熱情地指著：“我住的地方就在前面，屋里坐著慢慢聊啊。”

    “不了?！庇位臧そ媲?，甚是喜歡地捏住少女地兩頰——盡管無法觸碰，“下次再來找你玩兒?！?/br>
    她黏人黏得緊，去也去得快，仿佛是風(fēng)塑造的軀殼，只在半空里輕巧地打了個轉(zhuǎn)，便不知飄去了何處。

    紅墻檐下的兩只燈籠燃得昏昏欲睡，溫蕙的興奮勁兒退卻，終于困意上涌地呵欠連天。

    “哈——好想念家里的軟被?！?/br>
    嬴舟與小椿在偏門停下腳步，她忽然也跟著站定。

    三個人，三雙眼睛，沉默地對視半晌。

    嬴舟費解地一打量，“你怎么還在這兒？你不是要回家嗎？”

    “是啊?！睖剞グ阎割^對準門內(nèi)，“這就是我家，你們怎么跟來了？”

    小椿：“這也是我們家?！?/br>
    嬴舟：“……”

    氣氛詭異的凝滯良久，剛換班上崗的打更人中氣十足地敲了一記梆子。

    哐當——

    “什么？！”

    溫蕙震驚得合不攏嘴，當下把睡床軟被拋到了九霄云外，真是什么瞌睡也清醒了。

    溫同知，作為一個世代書香門第出身的讀書人，自小吟誦的是“子不語怪力亂神”，大概做夢也想不到自家后院里會住著兩只大妖怪。

    而作為同知大人唯一的掌上明珠，溫蕙也萬萬沒想到……居然有兩只大妖怪在她家做傭工！

    這世道怎么了？

    是妖界出大亂子，混不下去了嗎？

    她腦中難以控制地展開了一場陰謀陽謀，毀天滅地的猜測，頓感天下要完。

    小椿覺得她似乎誤會了什么：“我們其實是因為錢……”

    嬴舟迅速截斷：“前……些時日突來興致，想體驗一番人族平民百姓的生活，好回山中寫一部傳記?！?/br>
    “哦?！睖剞ケеp臂豁然明了，“我懂了，就像我們也會有《本草綱目》《山海經(jīng)》《養(yǎng)魚經(jīng)》那樣，對吧？”

    后者面不改色地認真點頭：“嗯?！?/br>
    原來妖怪都這般上進的。

    溫蕙暗想，他們當人的今后可不能再輕易松懈了。

    深秋破曉時分的天連半絲光線也無，日頭起得晚，周遭仍是黑壓壓的一片，雜役房的下人們卻已陸續(xù)起身，開始忙碌。

    那小管事昨日挨了主人家好一通罵，整宿慪得睡不著，索性轉(zhuǎn)悠到后院找茬，迎頭發(fā)現(xiàn)嬴舟二人進門，正愁無人撒氣，宛如狗瞧見了屎，火速沖上前來興師問罪。

    “你們倆還有臉回來??？！”

    他叉腰，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卯足了勁破口大罵，“一整天尋不見人影，上哪兒瘋?cè)チ?？剛拿了工錢便嘚瑟得找不到邊兒，告訴你們，我要扣三日的伙食！這三天你倆誰也不準上后廚吃飯。”

    他把食指一伸，對著小椿腦門兒晃悠，“尤其是你，從今日起，再給我上茅房去刷恭桶，刷尿壺，刷……”

    話正說到半截兒，身后的溫蕙已仰著下巴倨傲地走上前來，輕拉開小椿，將自己的臉面擱在他指頭之下。

    小管事舌頭冷不防打了個結(jié)：“刷、刷、刷……”

    他表情變化堪稱神速，立馬就祭出一副討好的五官，“大大、大小姐?！?/br>
    意識到自己的手還伸著，瞬間把食指抽回來，腆著臉笑，“您怎么在這兒?。窟@大清早的，月亮都沒下去呢……”

    溫蕙平日鮮少拿正眼瞧他，傲然盛氣地負手而立，“這兩位是我朋友，以后對他們客氣點兒?！?/br>
    “哦，再有?！彼蛄藗€響指，“收拾幾間干凈的廂房出來，叫廚房備上酒菜點心，好好招待。”

    短短兩句話，承載的情報著實過多，小管事一時沒能轉(zhuǎn)過腦子，“大小姐，可他們是……”

    “是什么是?！彼訔壍匕櫭碱^，“還不快去？磨磨蹭蹭的。”

    那人只得捏著鼻子，頗為不甘地答應(yīng)下來，忍辱負重地躬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