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喬木兮 第1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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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她是真的很喜歡鬼怪傳說了,什么都能往其中靠。 后者略掀眼皮,“你就這么理解吧。” 嬴舟是個天生怕麻煩的人,言語間的敷衍壓根不做掩飾,假如另換旁人在場,相處那么些時日不難察覺到他話里話外的嫌棄,也得虧是小椿,還覺得對方肯搭理自己,想來是對她很好呢。 她支起滿身單薄的枝葉,一副苦惱之色:“可為什么會這樣呢?” 為何會這樣并不重要。 或許是哪個妖怪興風(fēng)作浪放下的結(jié)界,也或許是天降異象,星辰有變。總之走不出的死胡同已經(jīng)在這了,眼下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知道如何出去。 嬴舟捏著筆桿,輕輕在邊沿敲了一敲。 按常理來說,他們出了城,應(yīng)是直走往前,既然道路最終變成了弧向,那么一定在某處藏著不曾發(fā)現(xiàn)的,誘導(dǎo)人視線的誤區(qū)。 “是這里吧?!?/br> 一條樹枝忽的落在了紙上圓圈開始打彎的地方,“按常理來說,我們出了城,應(yīng)該是直走的才對,既然最終成弧向調(diào)轉(zhuǎn),那么能動手腳的,只會在此處?!?/br> 像是有人刻意將山道從中截斷,再凹成了一個圈。 小椿一語方畢,就發(fā)覺嬴舟側(cè)著臉,神色古怪地盯著自己。 她狐疑地上下一端詳,“我怎么了?” 少年忽然有些認真:“沒什么。只是沒想到,你原來也不是那么笨?!?/br> 小椿:“……” 他到底對人有什么誤解! “我好歹是個活了三千年的大妖,僅是對人間之事不甚明了而已,不代表我腦子有問題啊。白於山千萬草木,數(shù)百走獸,最終也就只出了我這么一頭穎悟絕倫的樹精,說明什么?說明我已經(jīng)是非常的出類拔萃了……” 她叉著枝葉據(jù)理力爭。 嬴舟就看著盆兒里的樹苗手舞足蹈地給自己臉上貼金,眼底的笑意正要牽至唇角,冷不防耳朵不自控地動了一動。 他驟然凝神,表情嚴肅地吸氣嗅聞。 有什么味道……是絨毛的氣味。 某種獸類身上的絨毛。 嬴舟的雙目陡然睜大,猛地轉(zhuǎn)向門邊時,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一對帶簇毛的尖耳一閃而過。 出于追擊獵物的本能,少年噌然一下原地跳起,后腿的筋脈好似在催促著肌rou,不住鼓顫。 “你在屋里好好待著,我出門一趟很快回來。” 小椿:“???” 她還只來得及“啊”出前半聲,眼底驟風(fēng)鋪面,再抬眸,房中連個人影也沒有。 嬴舟跑到走廊上時,陽光灑出了黃昏的色彩,將半壁客棧都照出柔軟的橘紅。 他目光凌厲地橫掃大堂,胸腔里有蓄勢待發(fā)的聲音,底樓幾個食客抬頭狐疑地往上看了兩眼。 鼻中快速分辨著周遭各色各樣的氣息,嬴舟近乎三兩步便跨下樓梯,直奔街市。 妖化作人形掩藏與塵世間的時候,假如道行高深,又有心遮蓋自己的身份,縱然是同族也很難將其與尋常凡人區(qū)分開來。 但犬類不同。 狼犬的鼻子有別于其他走獸,特別是已開靈智的犬族,天生就擁有極強大的嗅覺。 嬴舟撥開吵嚷的行人商販,順著氣味追蹤。 城里有妖。 而且這個妖還行為鬼祟,特地扒在自己門口偷聽……是有什么企圖? 對方會不會就是這場異變的主謀? 當(dāng)他在城郊稻田近處剎住腳,四下的天幕沉沉而降,鋪開一大片幽暗的淡藍色。 慵懶的蟲鳴和蛙叫半死不活地呻吟了兩句,倏忽間戛然而止。 嬴舟眼光一瞥,最后落在一棵矮槐樹前,倒也不急著開口,只神情冷傲而淡定地注視著那處。 很快,他就聽到一縷尖細輕嘲的笑聲。 “不愧是年輕的小妖,體力就是好,跑得還真夠快的。” 一個身形略顯低矮的男子自樹后步出,吊著三角眼,胡子拉碴,五官上下無不透露著蔑然。 “你不是故意要引我至此嗎?”嬴舟并未怯場,一抬下巴,“這不正合你意?” “說的是沒錯?!?/br> 小個子陰測測地一抹鼻尖,“不過你這小子,口氣太大。” 他齜了齜牙,“我平生最不喜歡目中無人的年輕后輩。” “是嗎?”嬴舟自掌心拍開一柄裹燃著深紅烈焰的長刀,“那你可得好好珍惜一下這刻時光。” “往后,就沒那個機會不喜歡了。” 刀光映著火光在刃上幽微地一晃。 他正要上前,突然察覺到背脊無端傳來的壓迫感。 嬴舟略一側(cè)目。 只見身后不知何時竟又站了個一模一樣的矮個子三角眼,同對面之人呈前后夾擊之勢,將他包餃子一樣困在中央。 嬴舟終于明白了來龍去脈,不咸不淡地笑了一聲。 “我當(dāng)是什么,原來是雙生兄弟?!?/br> “是啊?!睂γ娴陌珎€子倨傲地活動脖頸,“雙生兄弟就這點不好,什么都要均分著吃?!?/br> “瞧你生得倒也整齊,本想著給你個體面的,可惜了?!?/br> 話音剛落,他就地掀開兩道颶風(fēng),當(dāng)場化作一頭灰白相間的淺色猞猁。 威武雄壯的四肢拔地而起,足有兩頭雄獅那般高。 二者一前一后,雙雙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山道上單薄的嬴舟,裂開大口咆哮了一聲。 “既然不好分,那就只能腰斬了——” 猞猁類貓,獠牙都是前門牙尖而頎長,頭圓嘴闊,舌上帶鉤,大嘴張開,能清晰的嗅到其間濃烈的腥味。 這貓妖吃過生食。 嬴舟見狀,不緊不慢地收了自己的刀,繼而垂首闔目。 暴烈的風(fēng)火自足下一躍而上,將他周身裹挾于其中,兩只猞猁一口還沒下去,只看到目之所及里,火焰越升越高,猛然躥了數(shù)丈,龐然大物一般籠罩在頭頂。 兩人猶自保持著張大嘴的姿勢,斜眼往腦袋上看去。 剛露臉的月圓之下,銀灰色的狼犬挺拔如山,一身毛發(fā)蓬松稠密,年輕又健康,那雙利眼鋒芒畢露,黑曜石般冷冽非常。 兩只猞猁的耳朵頃刻就折到了腦后。 一句罵娘幾乎要脫口而出。 居然是犬類! 還是這么大的!在圓月之下的犬類! 妖精從無羞恥之心,說認慫就認慫,當(dāng)即掉頭便要逃,然而這頭狼的舉止也足夠迅速,利爪一抬,輕輕松松地將二者摁在掌下。 兄弟倆掙扎著蹦出幾聲貓叫,體會到了雙方的實力差距之后,當(dāng)下也不放狠話了,轉(zhuǎn)而開始上演一場精彩的兄友弟恭。 “我們兩個人都有四五百年的修為,你一天吃兩只,內(nèi)里也承受不了的?!?/br> 另一個瘋狂點頭:“是啊,是啊!” 那邊的指過來,“你先吃他吧,他妖力比我小上些許,你好消化?!?/br> 對方一聽,這還得了,忙道:“不不不……你先吃他,他是我哥,妖力強盛,夠你一夜間多漲好幾年的修為?!?/br> “他的妖力也不少?。∧阆瘸运?,為了身體著想,聽我的……” “不不不,先吃他,長幼有序……” 嬴舟冷冷地睇了兩人一眼,慢條斯理地抖抖毛發(fā),一點也不著急。 * 秋夜闌珊,客棧內(nèi)的飯點剛過,大堂中還零零落落坐著些喝茶閑談的食客。 小二望見嬴舟上樓梯,自就熱情洋溢地跑來問安了。 “公子您又外出忙去啦?嚯——”他這才看清對方手里的兩個活物,“好漂亮的山貓啊,您哪兒得來的?” 他答得隨便:“郊外獵的?!?/br> 伙計嘖嘖稱奇,想不到這位客人還有此等手藝呢。 嬴舟推開房門,正要把兩頭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猞猁放下,目光往窗邊一投,動作登時就停了—— 本應(yīng)待在桌案上的陶瓷花盆不翼而飛。 他在那里稍頓片刻,恍惚意識到了什么,繼而無奈地嘆了口氣,轉(zhuǎn)身下樓行至后院。 將那盆安安靜靜擱在角落里曬月亮的白櫟樹苗給撿了回來。 第11章 白石河鎮(zhèn)(五) 有時不得不奇怪。那個…… 小椿捧起一碗水,兜頭往身上澆。 不知為何,她對此已不如昨日那么憤慨悲傷,內(nèi)心一派平靜麻木,動作甚至還透出一股熟練。 “唉?!?/br> 她將破茶碗支在一旁,無比滄桑地抹了把臉,語氣百轉(zhuǎn)千回地一嘆。 嬴舟欲言又止地將面巾遞上去,“你還好吧?” 實沒料到那老大爺真能見縫插針,本以為白日躲過一回,他便不會再惦記,不承想竟這般防不勝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