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喬木兮 第1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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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舟飛奔著連跨三塊山石,“不清楚?!?/br> “但多半沒安好心,躲就對了?!?/br> 小椿好容易才把腰桿擺直,扒著花盆探頭望向身后幽寂的山川,“不清楚你也跑這么快?” 他語氣平平,還有點不以為意:“啊,很快嗎?” “我就比趕路稍加快了一點速度,還沒有用全力。” 有了修為的精怪,腳力的確是要比普通人族快上許多,但并非所有妖都會騰云駕霧,以嬴舟這等腳速,已算得上是妖中跑路的佼佼者。 小椿垂目注視著顛來倒去的足下,輕輕咋舌,“你的腿也太長了?!?/br> 她拉開兩片樹葉比劃,“一步當我三步……難怪那么能跑?!?/br> 嬴舟偏了頭同她說話,嗓音里就帶了點微喘,“我們這一族的腳都很長?!?/br> 說完又覺得不是滋味。 若非他混了灰狼的血脈,恐怕還能更快點。 當狗的無論是狼還是犬,大多精力旺盛,他一撒腿就走了一整宿。 小椿前半夜還在跟著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話,后半夜已然撐不住,幼苗需要晚間的休憩時光完成吐納,她立在風里,一面凌亂一面睡覺。 待得朦朧間,恍惚感覺風力愈漸減弱,她才揉搓著旁人無法看見的雙目,迷迷瞪瞪地蘇醒。 起初小椿還僅是睡意朦朧地將視線撐起些微大小,而后她眼睛越睜越大,幾乎瞪住。 嬴舟正環(huán)抱她行在阡陌交錯的田間山徑上,一望無際的金黃稻穗推開清波蕩漾,周遭縈繞著淡淡的谷物香。 而稻田的盡頭是白墻青磚,重疊鱗次的屋宇,花木與房舍交相而映,分明是兩類毫不相干之物,搭在一起居然意外地和諧。 此刻天光剛現(xiàn),隔著遙遙一炷香腳程的距離,她仿佛已能聽見其中小販招呼來客的叫賣聲,穿梭熙攘的行人口中念著尋常的寒暄話,或許還會起些口角沖突。 這是……人族的城市! 是人族自己一磚一瓦修建而起的。 和白玉京所講,簡直一模一樣。 “嬴嬴嬴、嬴舟!我們到京城了嗎?”她在花盆中驚嘆。 嬴舟:“……一個小鎮(zhèn)而已?!?/br> 早就猜到她會有這般反應(yīng),少年無奈地提醒,“告訴你,等會兒進了城可不許隨便開口說話?!?/br> “人族極少接觸妖,并非都是可以親近的善類,未免遇到什么不測,你最好是低調(diào)行事,否則若有意外……我就不救你了?!?/br> 小椿聽言,深感其中之險惡,揣著手訕訕地應(yīng)下。 “知道了……” 荒涼的群山之末是以花草聞名的白石河鎮(zhèn)。 清澈溫柔的河流橫穿過整個小城,冬暖夏涼,土地肥沃,是以各色花木皆能在此種養(yǎng)得極好,時有別處的商販前來采買。 小椿由嬴舟圈著,安安靜靜地待在木盆內(nèi)。 一身的枝條卻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根本閑不下來。 這是她頭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察人族,還是這么多的人。 自混沌初始,天地開辟以來,萬物眾生里除了仙神,就數(shù)人最尊貴。 人族不似走獸,生而便有靈智,懂歷法,知古今,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文字,僅靠雙手便可將再普通不過的石木打制成最精細的物件,近乎有化腐朽為神奇之能。 縱然不生獠牙,不長利爪,仍可將比自己高大數(shù)倍的野獸征服于武器之下。 因而早些時候,山精妖怪修煉總是以人為標榜,進化得越像人族,就越受同伴尊崇。 大概正由于凡人的聰慧凌駕于所有精怪之上,所以其壽命短暫,不過須臾百年。 便是所謂的此消彼長,天理倫常。 而今的世道卻不大相同了。 自從妖在人間偷師了技藝,又有術(shù)法傍身,儼然如虎添翼,今非昔比,凡夫俗子在呼風喚雨的妖怪面前,無異于是魚rou刀俎。 或許是這個緣故,才有“天”在其中予以平衡吧。 小椿對人族生來有好感,沖著他們能把玉石雕成各類亮閃閃的玩意兒,就足夠當?shù)闷稹案哔F”兩個字了。 拿先前的妖怪集子來說,對比這正兒八經(jīng)的城鎮(zhèn),兩者間的差距簡直高下立判。 至少這里的包子不會做得那么像糞便。 表面光滑整潔,白嫩綿軟,一看就讓人很有食欲。 就是不知道那些一條一條的,像在吃大把蚯蚓樣的食物又是什么……她好想問嬴舟,可惜不能開口。 白石河鎮(zhèn)再怎么也是個頗具規(guī)模的縣城,住宿的客棧有兩層小樓之高,進去便是熱鬧的四合院子,大早上的,伙計們神采奕奕,逢人就叫大爺,嘴甜得不行。 嬴舟一天一夜沒合眼,準備先在此休整一日,明天再啟程北行。 店主給安排的是二樓正中的廂房,帶路的卻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慢條斯理地在前面爬樓梯。 爬沒幾步,目光老是忍不住往他懷里的盆兒看。 最后終于開了口:“公子家中愛蒔花草么?” 嬴舟愣了一下,剛想說“不曾”,又覺得過于刻意,索性模棱兩端地答道:“……不常養(yǎng)花。” 老大爺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疼惜地提醒說:“這可是喬木的幼苗呀,不可做盆景養(yǎng)的,怎好在花盆里栽著呢?還是早早種入地里才是。” “嗯……”他含糊,“知道,等我回了家就種?!?/br> 大爺猶在叨念,“這樣樹苗要能栽活,方寸大小怕是還不夠它長的,要挑個寬敞、土壤松軟之處。誒,多好的樹種啊,可惜了,長得低頭耷腦……” 嬴舟跟著聽了一路的嘀咕,好歹進了房間,他信手放下小椿,活動活動疲累的筋骨。 老店伙忙著替他整理床鋪,添茶加水。 小椿倒是還好。 盡管平日滔滔不絕,千言萬語說不盡,現(xiàn)下也知分寸,入城后當真一言不發(fā),挺讓人省心的。 “跑堂的就在一樓,公子有什么吩咐,出門叫上一聲便是?!?/br> 嬴舟:“好?!?/br> 老大爺退出去時,正見他隨意撈起一壺涼水給那盆樹苗澆灌,不由連連搖頭,眼底里滿是暴殄天物的心疼之色。 屋門咔噠關(guān)上。 小椿先是仔細觀察了一番,接著大松一口氣。 “呼——我總算能出聲了?!?/br> “你都不知道我這一路上忍得多辛苦!” 后者將茶壺放下,漫不經(jīng)心地挑起眉,“那你今后還有得忍?!?/br> “嬴舟,嬴舟,我有好多東西想問你來著……有這個,那個,還有那個,這個……” 她興奮得手舞足蹈,“我們會在這兒住多久?我好喜歡這里,多待幾天再走吧,好不好啊?!?/br> 他看著她在盆兒里枝葉亂顫的模樣,心情禁不住就輕松下來,含著嘴角的弧度寬慰道:“其實沒關(guān)系,往后走,還會有更大,更漂亮的城鎮(zhèn)可看。你不是想去京城么?” “真的嗎?” 她腦袋的兩頂綠葉隨之往他身邊湊了湊,“眼巴巴”三個字已經(jīng)呼之欲出。 “真的。” 嬴舟無奈道,“好了,我現(xiàn)在得出去找點東西吃,你老老實實待著。記住,莫在人前說話?!?/br> “哦!”她答應(yīng)得斗志滿滿。 ** 這間屋的采光不是太好,窗外生了棵梧桐,旭日便被遮了大半。 小椿的木盆就擺在窗前的案幾上,嬴舟不在,她閑的沒事,便對著陽光一邊哼歌一邊撈起自己的枝葉,挨個晾曬。 她搓著葉片間沾染的塵灰,擦洗得仔仔細細,嘴里哼的不知是哪年哪月的童謠,還挺自得其樂。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門外忽的傳來一聲極輕的“吱呀”,隱約是誰開門進來。 那絕對不是嬴舟的腳步。 小椿聞之一震,立馬松開手,當場把自己僵成了一塊活木石,老老實實地充當著一棵平平無奇的樹苗。 秋日金燦燦的暖陽正照在案桌上,將纖細的草木映得格外青翠。 小椿就看見面前的影子漸次逼近,投在自己腳下的陰影愈漸變大。 情況不妙,對方好像是沖著她來的……怎會如此。 她不敢輕舉妄動,只能支著手戳在原地,腦門兒上急得直冒汗。 這個人要干什么! 不要過來啊?? 第8章 白石河鎮(zhèn)(二) 她生無可戀道:“我臟…… 成年的狼犬精力旺盛,對于rou食的需求也極大,嬴舟又得抱著小椿趕路,自然得補充體力。 他手里不缺錢,上附近的酒肆生生吃完了一桌的葷菜,這才拎著一罐清水回到客棧。 甫一推開房門,迎面就發(fā)現(xiàn)窗前空空如也。 ——栽著樹苗的木花盆不見了。 嬴舟登時一怔。 出于妖怪的警覺,當頭第一個反應(yīng)便認為小椿是被別的精怪擄走吞噬了。 等冷靜下來,才意識到自己身處人族地界,應(yīng)該想得更接地氣一點……難道是讓旁人偷走了嗎? 可一盆其貌不揚的草,誰偷這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