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小飯館 第68節(jié)
哪怕是他知道王大汫不像查良河,王大海一樣好對付,隨隨便便嚇唬兩句他們就招了,畢竟王大汫從一白身到了如今位高權(quán)重的內(nèi)閣大臣,沒些本事又怎么能安身立命? 可誰知道王大汫看到這些罪證,還笑瞇瞇的,宛如沒事人似的,“……不知道宋大人這是要做什么?我們這種讀書人向來與你們這些勛貴之家沒什么來往,平素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王某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時候得罪了宋大人,得罪了寧國公府?若是有,那我就在這里給宋大人賠個不是了?!?/br> 他如今已年過五十,這年紀(jì)都可以當(dāng)宋宴祖父,還能如此拉的下面子,可見是個能屈能伸的。 他心中清楚,他平素與人為善,別說是像寧國公府這樣京中頂級勛貴之家,就連那淮陽伯府落寞的,他平日里也是一樣給面子。 宋宴神色淡淡,“王閣老說的這是什么話?我不過是有些事情想要請您幫忙罷了?!?/br> “哦?我不知道我居然還能有幫上宋大人忙的地方?”王大汫宛如聽到了什么笑話似的,含笑道?!本┏巧舷拢l人不知道太后娘娘疼惜宋大人甚至超過了幾個皇子,就連皇上也是對你頗為疼愛……若是連皇上和太后娘娘都沒辦法,宋大人找我,怕是也沒什么用吧?” 宋宴看著他那雙慈祥的眼睛,知道這人根本就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這么簡單的,“自然是有的,當(dāng)年先太子,也就是我大舅舅謀逆一案,這件事不應(yīng)該是王閣老最清楚嗎?” “先太子是太后娘娘所出的長子,從小備受疼愛,是皇上的兄長,得皇上尊敬……縱然皇上如今已繼承大統(tǒng),可當(dāng)年的事情仍是皇上與太后娘娘心頭的一根刺,特別是太后娘娘,每每想到于此,總是夜不能寐?!?/br> “可當(dāng)年先太子謀逆這案子乃是先皇定下的,若皇上或太后娘娘主張翻案,豈不是對先皇不敬?所以便由我來牽這個頭,也好了卻太后娘娘的一樁心事。” 竇太后一生算計,憂心勞神的,本就傷了元壽,在別院的那幾年更是病痛纏身,哪怕回宮之后日日細(xì)細(xì)調(diào)養(yǎng),可也難得大好。 竇太后這一生先是當(dāng)了皇后,接著是太后,就連當(dāng)初處處與自己為敵的云太妃也沒落得什么好下場,若說遺憾的話,只怕就是長子的死是她唯一的遺憾。 王大汫很不喜歡宋宴這樣話說一半留一半的,他隱約覺得宋宴好像知道了當(dāng)年的事情,可細(xì)細(xì)一想,當(dāng)年事情做的隱秘,宋宴不可能知道的,“宋大人的孝心真是叫人欽佩,只是翻案這種事情宋大人就算是要找也是去找吏部啊?找我,好像找錯了人吧?” 宋宴似笑非笑看著他,并沒有接話。 和這種老狐貍打交道說多錯多,還不如說一半留一半惹人遐想。 王大汫從前與寧國公府并沒有什么來往,與宋宴,那就更沒什么來往,他下意識覺得就算是宋宴要找人幫忙也找不到他身上來。 他是個很聰明的人,正因為聰明,所以擅審時度勢,“宋大人有話直說,若是有需要我?guī)兔Φ牡胤?,不妨說說看。” 宋宴這才不緊不慢開口?!碑?dāng)年先皇在世時,對王閣老十分相信,可以說是將您當(dāng)成了他在朝中的眼睛,什么有人在外包養(yǎng)名伶,重孝時讓通房懷上了身孕……這些事情都是王閣老您告訴的先皇,所以當(dāng)初您說大舅舅妄圖謀反,先皇是信的……” 說著,他朝著王大汫靠的近了些,“我很好奇,當(dāng)初您為何要說這樣的話?依據(jù)是什么?” 王大汫心中一跳。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哪怕先皇已經(jīng)去世,可先太子的音容相貌還是烙在他的腦海之中,每當(dāng)午夜夢回總是噩夢連連。 可他有選擇嗎? 他沒有。 當(dāng)初的他沒有選擇,如今的他哪怕是貴為閣老,依舊是沒有選擇。 王大汫反倒是平靜下來,就像是閣樓上有人丟了一只鞋子,他一直擔(dān)心不知道另外一只鞋子什么時候丟下來,現(xiàn)在,這只鞋子丟下來了,“宋大人想要做什么?當(dāng)初我奉先皇之命注意朝中大小事物?!?/br> “宋大人那個時候還小,可應(yīng)該也記得先皇那個時候明顯更偏疼云太妃娘娘所出的晉王,對先太子明里暗里都是不滿意,我自然要時時刻刻盯著先太子的……那時候先太子的確是招兵買馬,天色不早卻還在校場練兵,這是犯了大忌諱……我不過是把我看到的告訴先皇而已,就算是到了皇上和太后娘娘跟前,當(dāng)初我的行徑也并沒有任何不妥當(dāng)?shù)牡胤絾???/br> 這番話,他翻來覆去想了十幾年,如今終于說出口。 宋宴笑了笑,“王閣老自然是沒有說錯做錯,只是您身為先皇的心腹,很多時候您的一句話,一個表情,就會惹得先皇起疑心。” “您說起大舅舅來,一副支支吾吾的樣子,先皇見了自然心生懷疑,接著又拋出大舅舅練兵的事情來,先皇勃然大怒,要派人宣大舅舅進宮……說起來好像和你沒什么關(guān)系,但是,有人曾見著你出宮之后見了楚王一面,你說了什么?又做了什么?難道這也是巧合嗎?” 他說話時一直在觀察王大汫面上的神色,當(dāng)他說到“楚王”時,王大汫眼神有所閃躲。 看樣子,這件事還是跟楚王有關(guān)系! 他端起茶盅喝了口茶,又道?!睆氖贾两K,您和楚王的關(guān)系都不咸不淡的,到了如今也是這般,可前頭說了大舅舅可能有謀反之心,下一刻卻見了楚王……不管是到了哪里,您這罪名好像都逃不掉吧?” “我的性子您可能也不大了解,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是不會來找您的?!?/br> “畢竟您貴為當(dāng)朝閣老,楚王又是我的皇叔……若是你們聯(lián)合起來,只怕我的處境也是堪憂?!?/br> “說實在的,這些年您的為人處世我也是看在眼里,如今更是皇上的左膀右臂,當(dāng)年的事情,您的責(zé)任說大也大,說不大也不大,若是您肯出面作證,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清楚,我愿意在太后娘娘和皇上跟前替您求情的?!?/br> 王大汫沒有接話,沉默許久只道?!彼未笕诉€是容我想幾天吧。” 他知道這件事一旦查出來,他的命肯定是保不住的。 可王家一家老小該怎么辦?他上有七十歲的老母,下有尚在襁褓之中的孫兒,王家上下百余口人的性命啊……哪怕竇太后知道當(dāng)年他并不是主謀,可按照竇太后的性子,只怕也不會給他們留下一條活路的。 如今朝中當(dāng)家的乃是竇太后,他日日都要與竇太后打交道,對于這個女人的性子,他很是清楚。 他需要知道宋宴查到了多少,徹查這件事是不是竇太后的意思,皇上對這件事的態(tài)度是什么……這樣他才好知道接下來該怎么打算。 宋宴也沒多說,若是說的多了,只會惹人懷疑的,索性站起身來,“既然如此,那我給王閣老三日考慮的時間,三日時間到了,若是王閣老還沒想好,我便會稟告了太后娘娘,該怎么決斷,那就交給太后娘娘處理了?!?/br> 他很快就離開了。 王大汫走到如今,什么大風(fēng)大浪都見過,私下也培養(yǎng)了自己的人,當(dāng)即就叫人進來去慈寧宮打聽打聽,看看竇太后和皇上那邊最近有沒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他更是起身道。”來人,備轎,我要去一趟楚王府。” 可等著轎子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他又有些晃神。 當(dāng)年的事情是楚王一手籌劃的,他雖知道的不多,但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若與楚王通氣,楚王能有幾分勝算把他摘出來?只怕楚王自己都自身難保! 可若與宋宴站在一邊,按照他的手段,按照宋宴的性子,起碼能保住王家上下百余口人的性命。 到了最后,他到底沒有去楚王府。 王大汫一直在書房坐了大半夜,進宮打探的人這才匆匆回來,他也顧不上夜深了,忙問道?!碧竽锬锬沁呑罱捎挟悇??” 他買通的是竇太后身邊的大太監(jiān),是竇太后身邊的紅人,哪怕竇太后心思深沉,可大事小事依舊瞞不過他們的眼睛。 他心里還懷有著幾分希望,若真的出了這么大事兒,宮里頭肯定會有消息傳來的! 第148章 牡丹小果 前來答話的是王大汫身邊的管事王管事,是他的心腹,這么些年,他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都是交給王管事去做的。 秋末的夜里已是涼颼颼的,可王管事額上卻布著密密麻麻的汗珠,將門緊緊關(guān)上后這才道?!崩蠣?,不好了,太后娘娘那邊……也不大對勁?!?/br> “之前不是說寧國公府的宋宴因為親事與太后娘娘鬧得不痛快嗎?前些日子太后娘娘曉得宋宴留宿楚風(fēng)館之后,氣的摔了好幾個茶盅,可就算是這樣,太后娘娘也并沒有責(zé)怪宋宴,我覺得……這件事不尋常,這哪里是太后娘娘的性子?” 王大汫卻還懷揣著一絲希望嗎,“這有什么不可能的?太后娘娘一向?qū)λ窝绾芎玫?。?/br> “不,不是的?!巴豕苁潞鷣y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聲音更低了幾分,”就算是太后娘娘疼惜宋宴,可也不會這么好脾氣,倒像是有事求著宋宴似的?!?/br> “這幾日宋宴是時常進宮,一進宮太后娘娘就把身邊的人都遣了下去,有一次一個宮女想著太后娘娘到了喝藥的時辰,端著藥進去,誰知道太后娘娘直接把藥砸到那宮女的臉上,說是以后沒有她的吩咐,誰也不能進來?!?/br> “雖說太后娘娘的脾氣一向不大好,卻也沒有這樣不好過的……咱們安插進去的人說過,有次半夜太后娘娘做夢時還喊著先太子的名字,這幾日時常發(fā)呆,有幾次還在抹眼淚。” “還有一次淑妃娘娘帶著大皇子去給太后娘娘請安,太后娘娘看著大皇子只說若先太子的孩子還活著,只怕比大皇子還要高一個頭。” 王大汫聽的是膽顫心驚的。 竇太后是什么人?她可不會無緣無故說起這樣的話。 當(dāng)初先太子被斬殺之后,竇太后聽聞消息暈了過去,云太妃還不忘在竇太后離宮之前上前踩了兩腳,竇太后悲愴欲絕,可當(dāng)著云太妃的面卻是一滴眼淚都沒掉。 先太子妃張氏已有身孕,聽聞消息后直接三尺白綾掛在房梁上,是一尸兩命。 竇太后聽聞這個消息后,什么話都沒說,宛如沒事人一般,可當(dāng)她被送到別院不久,卻是一個月之間白了頭發(fā),可見她是一個多隱忍的人。 王大汫沉吟片刻,只道。”看樣子這件事還真的與先太子有關(guān)系……皇上呢?皇上那邊可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皇上那邊倒是好打聽多了。 最近皇上提拔了先太子妃張氏的娘家人為五城兵馬司的指揮使,這可是實打?qū)嵉姆什?,他還找出了許多小時候先太子的東西來,時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看著這些小東西發(fā)呆……有一次還問起身邊的內(nèi)侍,說想把張氏的侄女嫁給宋宴好不好,這樣也算是親上加親了。 眾所周知,張家自先太子謀逆一案后,也是得先皇厭棄,如今縱有皇上幫襯,卻也不過是平平而已,張家的女兒嫁給宋宴,那是實打?qū)嵉母吲省?/br> 王大汫是個很聰明的人,當(dāng)即就抓住了話里的關(guān)鍵處,“皇上想把先太子妃的侄女嫁給宋宴?” 這可真的是無上的榮耀了。 對皇上而言,皇宮就像是牢籠,不管是對于皇宮還是皇位,皇上都不算特別喜歡,他格外偏疼宋宴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他肆意張揚,活成了皇上羨慕的樣子。 王管事點點頭,“皇上不過隨口提了一句,當(dāng)時旁邊有人委婉說宋宴的親事得太后娘娘點頭,皇上這才作罷。” 王大汫頹然坐在太師椅上,索性告了假并未去上朝,一直在想到底該怎么辦。 這邊宋宴卻像是沒事人似的,下朝之后直接去了慈寧宮。 竇太后一看到他過來就將身邊的人遣了下去,還不忘再三交代不準(zhǔn)任何人進來,最后更是忙道?!薄趺礃??有消息了嗎?” 宋宴恭恭敬敬道。”這幾日我去過善堂,也去過保定,大興等一些地方,可找來找去也沒找到合適的人選?!?/br> “我派人去更遠的地方找了,既然是給大舅舅過繼孩子,那肯定是不能馬虎,得選一個好的,這件事也不能叫別人知道,免得落到有心人眼里,會大做文章。” “皇上也說過,年紀(jì)大些也無所謂,到時候放在莊子上好生養(yǎng)著,只要性子純善曉得上進就好……” 是了,這幾日竇太后與皇上一心掛念先太子,正是因為這件事。 前幾日宋宴進宮說自己做了一個夢,夢見先太子變成了孤魂野鬼,四處飄蕩,身為母親,聽聞這種話自然心里不舒服。 再加上宋宴又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一個得道高僧,這得道高僧說什么皇宮內(nèi)煞氣太重,當(dāng)年先太子的冤魂依舊未散去,牽掛著竇太后與皇上,還怨恨當(dāng)年沒了的張氏和孩子……所以竇太后便做主給先太子過繼一個孩子。 不管是替先太子過繼也好,還是請了得道高僧進宮也好,這些都是見不得光的,竇太后自然是要遮著掩著的。 心里藏著有事兒,不管是竇太后也好,還是皇上也好,平日里心心念念的自然是先太子了。 竇太后點點頭,頗為贊同他的話,“這倒是沒錯,畢竟這孩子見不得光,等到時候考了科舉當(dāng)了官,若是個張狂的,把這件事說出來,那可對文武百官不好交代,落在有心人眼里,肯定會大做文章的?!?/br> “要是可以,最好可以找一男一女,原先你大舅舅小時候曾有人給他算過命,說他是個有福氣的,能兒孫滿堂?!?/br> “如今我們都還在,那孩子若碰上個什么事兒,哀家還能幫一幫,等著以后了,有個兄弟姐妹的,也有個可以幫著出主意的人?!?/br> 宋宴只說是,“還是您想的周到,我們都沒有想到這里來……那照這樣說來,上次那一對兄妹就不錯,本就是親兄妹,一個五歲,一個三歲,兩個人長得都很好,剛好一起被接到莊子上去,應(yīng)該也不會怎么害怕的?!?/br> 老人家總是喜歡聽些軟和話,特別是宋宴總是不大一樣,別人在竇太后跟前是大氣不敢喘息一下,可宋宴卻是該怎么樣就怎么樣,所以這奉承話聽起來是格外順耳。 竇太后頓時就是喜上眉梢,招呼人進來,“去拿小廚房剛做出來的牡丹小果給琳瑯嘗嘗,我覺得不錯。” 寧國公府小廚房的手藝本就是一等一的,那慈寧宮小廚房的手藝更不必提。 宋宴是記得這道牡丹小果的,無非就是將糕點做成牡丹花的形狀,做的是惟妙惟肖,味道雖也不錯,但比起其他宮中御點來說,也是差不了太多。 他記得竇太后曾說過,這淺粉色的花瓣是用石榴汁澆到澄面里面的,一層層花瓣薄如宣紙,再上鍋蒸,工藝很麻煩,稍有不慎嗎,花瓣就掉了碎了。 也正是因為不尋常,所以竇太后格外偏愛這道菜。 宋宴吃著牡丹小果,想的卻是顧念溪做的糕點。 在他看來,顧念溪的手藝完全不比慈寧宮小廚房差,要是顧念溪不怕麻煩,肯定做的比這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