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小飯館 第61節(jié)
來者是客,顧念溪笑瞇瞇說起今日有些什么菜,“……今日有一道莼菜鱸魚羹還不錯,鱸魚是一大早就送過來的,這季節(jié)得來一簍子莼菜可是稀罕東西,夫人不妨嘗嘗看?” 今日閔氏過來本就不是為了吃東西的,如今不管是寧國公也好,還是她兄長也好,還是請了說項的人求到宋老夫人跟前,想要把這孩子生下來,宋老夫人的態(tài)度都很明白——沒門。 她這孩子本就來得艱難,當年灌下去一碗絕子湯,雖說后來催吐了大半,但多少還是有影響的,從遼東回京城一路舟車勞頓的,身子也不大好……前幾日她偷偷請大夫來看過,只怕這一胎后,她是再難有子嗣的。 哪怕拼了這條命,她也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她是真的走投無路,被逼的來找這個商賈女,她聽乳娘說這個顧念溪很得宋宴與宋老夫人的喜歡,試一試總是好的。 就著“什么時候的鱸魚好吃,莼菜就要吃初冬時候”之類的話說了一刻鐘,阿魏就把莼菜鱸魚羹端了上來。 羹湯里加了鮮筍,湯汁是用魚rou與魚骨頭熬制出來的,鱸魚之前又是先上蒸籠蒸過,所以和閔氏平日里吃起來的魚羹不一樣,味道雖不錯,但她卻沒什么心思,勉強喝了幾口之后終究是按捺不住,只道。”我有些話想要和顧姑娘單獨說說?!?/br> 她這話音剛落下,她身后的乳娘就帶著人下去了。 倒是顧念溪身后的官mama想著輸人不輸陣,一直站在她身后鎮(zhèn)場子,像沒聽到似的,哪怕顧念溪故意支她,要她去廚房看看阿魏忙不忙得過來,她也不忘說,“……姑娘有事喊我一聲,我馬上就出來?!?/br> 閔氏神情不虞,她又不是什么會吃人的老虎? 等著仆婦都避開了,閔氏這才攪動著手中的魚羹,開門見山道?!鳖櫣媚锸窍矚g琳瑯的吧?” 琳瑯這兩個字喊得是極別扭生硬。 顧念溪不知道她的來意,也不好冒冒然接話。 閔氏笑著抬頭看了她一眼,“說起來我也才比顧姑娘大上十來歲,也是從當姑娘那個時候過來的,喜歡一個人,眼睛里那是藏不住的,想當初我父親還在世時候,國公爺與我兄長交好,那個時候就時常來閔家來找我兄長一起玩,那個時候,我jiejie見到國公爺時也是和你一樣的表情,三分羞怯,七分喜歡?!?/br> 顧念溪自詡自己不算是聰明人,碰上閔氏這樣有十二個心眼的人,免不得打起精神,“我自然是喜歡大人的。” 她大大方方承認了,不光是她,京城之中喜歡宋宴的姑娘是數(shù)不勝數(shù)。 閔氏笑著道;?!蹦阋彩莻€容貌出眾,又恪守規(guī)矩的,要不然老夫人也不會這么喜歡你了,只是可惜啊,你身份不顯,要不然就以你的聰明伶俐怎么會淪落到給琳瑯當外室?” “老夫人的打算我也是略知道些的,先暫時將你養(yǎng)在外頭,等著過兩年琳瑯的妻子進門生下長子,再迎你進門,自古以來,這外室最好也不過是落得這樣一個下場……只是可惜等著幾年之后你的兒子見著你連聲母親都不能喊,庶出子處處還得受主母排擠,顧姑娘也算是有本事的,難道咽得下這口氣?” 顧念溪故作懵懂道?!笨沙诉@樣,也別無他法了……” 見顧念溪上鉤了,閔氏再也按捺不住,直奔主題,“我雖與顧姑娘沒什么來往,卻也是與顧姑娘一見如故,你也知道,我是個當后母的,當初保寧長公主的死雖與我沒什么關系,可這些年來琳瑯一直待我不親近,若是娶個高門大戶的嫡女進來,豈不是壓得我連頭都抬不起來?” “說句不怕顧姑娘笑話的,我也得為自己打算打算……我看顧姑娘就正好,溫柔嫻淑,聰明懂事,不知道顧姑娘可想風風光光嫁進寧國公府?” 顧念溪心里一跳。 這話若是誆誆那些十五六歲,沒見過什么世面的小姑娘,說不準還真行。 但她開門做生意也有半年的時間,曉得天上不會掉餡餅,只道。”多謝夫人好意,只是大人和老夫人那邊怕是不會同意的……嫁進寧國公府,我做夢都不敢想這等好事。” 閔氏免不得要狠狠夸贊她一番,最后只道?!薄@事兒交給我來想法子,顧姑娘是生意人,想必也知道這天底下的好事兒都是一樁換一樁的,我也沒有別的要求,只希望顧姑娘能在老夫人和琳瑯跟前說幾句好聽的,能保住我肚子里的孩子?!?/br> 說實在的,如今她與宋老夫人鬧得很僵,甚至寧國公府都淪為了京中的笑柄,她懷的到底是宋老夫人的親孫兒,她就不相信宋老夫人真的一點不舍不得都沒有……她并不指望顧念溪真能說服宋老夫人,可有人能幫著傳達宋老夫人的心思,她好對癥下藥也行啊。 至于顧念溪嫁給宋宴當正妻的事兒,她一沒立字據(jù),二沒當著眾人說起……到時候就算是反悔了,還有誰會說什么?一個是商賈女,一個是寧國公夫人,傻子都知道該相信誰! 顧念溪面露遲疑。 閔氏是勸了又勸,說什么“如今你和琳瑯正是蜜里調油的時候,你的話琳瑯怎么會不聽”,又或者“我哪怕這一胎生下了兒子,也比琳瑯小了將近二十歲,哪里能動得了琳瑯的位置,再不濟還有宮里太后娘娘坐鎮(zhèn)”之類的話。 到了最后,顧念溪只能道?!边@件事,夫人還是容我好好想想吧?!?/br> 閔氏是喜滋滋回去了。 她前腳剛走,后腳顧念溪就差滿春去送了一封信給宋宴,將閔氏的想法寫在信上,并提醒他這件事閔氏怕不會輕易算了的。 可一連著好幾日,宋宴都沒有過來。 顧念溪不免有些擔心,還專程去看過一次宋老夫人,只聽說宋宴去了福建。 顧念溪心里一驚,想著這封信應該也會送到福建去的,卻不知道宋宴去福建是做什么,“大人不需要每日上朝嗎?怎么就去福建呢?也不知道是皇上的意思還是……” 話說到一半,她這才覺得自己話說錯了,內宅婦人都不得干政,更別說她了。 好在宋老夫人并不介意,想著她是關心宋宴,心里只有高興,拍著她的手道?!蹦阋矔缘?,原先琳瑯沒有進宮當差時,喜歡四處游歷,說是在福建有個朋友病了,他想要去看一看……至于每日上朝的事兒,他也已經(jīng)與皇上告了假?!?/br> “不過你的擔心也沒錯,他本就是皇上的外甥,雖說是靠著自己的本事坐上三品兵部侍郎的位置,但是保不齊有人在外頭說三道四的,這去一趟福建,別人也不知道他有個什么事兒,說不準還以為他是去游山玩水的?!?/br> 顧念溪笑笑,不好在老夫人跟前說宋宴什么,轉而問起老夫人最近身子可好。 一場雨下來,天氣驟然冷了起來,一冷一熱的,很容易染上風寒,前幾日她都覺得腦袋有些暈暈乎乎的,更別說像宋老夫人這些年紀大了,只怕有個頭疼腦熱的是再所難免。 第137章 綠豆沙 宋老夫人只笑著說自己一切都好,想著連個十幾歲的小丫頭都知道在自己跟前噓寒問暖,閔氏這個當家主母打從在自己跟前吃了幾次排揎之后連面子上的功夫都不愿意做了,心里忍不住微微嘆了口氣,再次在心里懷念起閔清和保寧長公主來。 若閔氏有她們倆兒一半孝順懂事,她也不會硬撐著要閔氏墮掉孩子,這孩子也是她的孫兒,寧國公府一向子嗣艱難,她哪里舍得? 想到這里,宋老夫人不免有些意興闌珊,有些乏了,不過她還是叫陳嬤嬤招呼著顧念溪喝冰鎮(zhèn)綠豆沙,“……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興起的,原先我們年輕時候都是喝綠豆水,清涼又解暑氣。沒想到后來的人更聰明,把綠豆煮成沙,比綠豆水好喝多了,再用冰鎮(zhèn)一鎮(zhèn),連我每天都要用上小半碗,你們鋪子里也可以試一試,若是冰不夠,只管去找琳瑯?!?/br> “如今雖到了初秋,可大中午的時候還是熱得很,得用些冰,要不然走幾步身上都是汗。” 顧念溪聽了直笑,說好。 她不是沒有眼力見的人,見宋老夫人興致淡淡,說了會話就走了。 不過出院門的時,只見著不遠處的香樟樹下有個婆子探頭探腦的,這寧國公府里頭,從前可不會這么沒規(guī)矩的,可見是閔氏的人……她忍不住在心里搖搖頭,要是她,她也一樣不喜歡閔氏的。 過了兩三日的一個晚上,顧念溪正準備歇下,卻聽見窸窸窣窣的動靜,她扭頭一看,屋子里站著的這人不是宋宴還是誰? 宋宴平日里都是穿的直裰,看起來矜貴又俊朗,可今日卻是穿著一身玄黑色夜行衣,手腕與腳腕處都綁的緊緊地,和平日里貴氣的樣子完全不一樣,似帶著幾分豪氣。 還未說話,顧念溪就率先笑出聲來。 宋宴被她這一笑還怪不好意思的,他本是打算回去寧國公府洗個澡換身衣裳明早上再過來的,可轉而一想,這小丫頭沒經(jīng)過什么大事兒,被閔氏這一嚇也不知道是不是害怕,什么也顧不上,匆匆過來了,“你倒是還笑的出來……這幾日閔氏可還有派人來找你?” 其實他想問的是這些日子你可有想我? 可這話太孟浪了些。 顧念溪卻噓寒問暖的,“你這裝扮,可是才從福建回來?我聽人說來往福建一趟至少一個月的時間,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餓不餓,可要吃些什么?” 話音落下,她這才覺不妥,這大晚上的,要是官mama曉得宋宴在她屋子里,只怕又要對宋宴甩臉子的,忙又改口道?!鼻皫兹瘴胰ツ銈儗巼畤L過宋老夫人差人做的綠豆沙,覺得味道還不錯,剛好房里還有些綠豆沙和米糕,你要不要先墊一墊?” 宋宴聽著是心里暖洋洋的,直說沒事,“我回來的時候在路上吃過面了……閔氏那邊你不必理會她,她這是走投無路了,前幾日我接到信,說是她還進宮去求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那脾氣,怎么會答應她把孩子生下來?她吃過的鹽比閔氏吃過的米還要多,哪怕閔氏把我推出去,說我名聲受損,太后娘娘卻也說這是寧國公府的家務事,她不好插手?!?/br> “太后娘娘和祖母打了大半輩子的交道,很清楚祖母的性子,祖母說出去的話,再不會有轉寰的余地……閔氏那是實在沒辦法,不管法子能不能成,所以才想著找你試一試,以后她要是再來找你,你就只管說已經(jīng)在祖母跟前美言過了,不管是我也好,還是祖母,都把你狠狠訓斥了一頓,這件事你管不了?!?/br> “至于祖母那邊,我去與祖母透個聲兒,也要祖母心里有個數(shù)?!?/br> 他把顧念溪擇的是干干凈凈。 顧念溪應了一聲,轉而問道。”你去福建做什么?” 之前她也沒聽宋宴提起過。 宋宴也沒瞞她,“查出些事情來,當年大舅舅謀逆的事,還真有些不對勁……當年王大海是先皇身邊的大太監(jiān),如今在福建,我去了福建嚴刑拷打算是問出來了,當日事發(fā)之前有人進宮見了皇上,這人是當朝閣老陳大汫,他走了之后,先皇就在御書房坐了很久,派人去捉拿大舅舅,一刻鐘之后,大舅舅就妄圖帶人逼宮,結果直接被拿下了?!?/br> 陳大汫? 顧念溪雖沒見過這個人,對這個名字可謂是如雷貫耳, 這人很有些本事,乃是白丁出身,當年家中貧寒,到了臨產(chǎn)時還在井邊打水,腹痛難忍,也沒個幫手,靠著自己一人在井邊把孩子生了,父親采藥回來想著多了一口人吃飯不知該喜該憂,直接給兒子取名王大井。 王大井中了舉人后嫌名字不好聽,這才改名為王大汫,卻也不免有人拿名字笑話他,他卻一直落落大方,聽見有人議論只是笑笑,并不當回事,私下卻是更加認真讀書,最后靠著一路苦讀三元及第,先皇在世時就對他頗為看重,說他剛正不阿,等著皇上繼位,更是在眾人舉薦下入了內閣。 她不由道?!彪y道是他設計了先太子謀逆……” 宋宴搖搖頭,也是一臉困惑,“當年王大汫不過是戶部的一個侍郎,頗有些得先皇喜歡罷了,應該是沒有這么大的本事,而且當年戶部與云太妃娘娘,趙王他們也沒什么來往,犯不著鋌而走險的?!?/br> 但不管怎么說,王大汫這人很是可疑,得好好查查。 宋宴不愿顧念溪在這件事上擔心,笑著說起福建的見聞,最后更是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來,“送給你的,打開看看喜不喜歡?!?/br> 顧念溪有些汗然,宋宴去福建時間那么緊,還想著給她帶東西? 可不得不說,她心里又是甜滋滋的。 她打開錦盒一看,卻見這碩大的夜明珠在不甚明亮的屋子里發(fā)出熠熠光亮來。 她嚇了一跳。 夜明珠有雞蛋那么大,渾身通透,并無半點瑕疵,她忙道?!边@,這是夜明珠?你怎么得來的?” 就算是這東西放在寧國公府,也是好物件。 宋宴笑了笑,鄭重道?!蹦銊e管我是怎么得來的,反正給了你的東西那就是你的……當日我與你說過要你給我一年的時間,一年之后定會替你祖父平反,風風光光把你娶進門,可我聽祖母說哪怕是娃娃親手上也得有個物件,要不然算哪門子定親?” “你jiejie又一向不大好說話,我尋思著給你找個物件來……到時候你jiejie想要替你說親,你可不能收了我的東西,再答應別人的親事?!?/br> 說來說去,還是怕她跑了。 顧念溪直笑,若是外人聽到這話,不知道怎么笑話宋宴了,“在你心里,我就是這么拿不起主意的人?” 說著,她笑瞇瞇把夜明珠收了下來,“既是如此,那我就收下好了?!?/br> 宋宴得寸進尺道?!蹦鞘遣皇悄阋惨o我什么東西?” 顧念溪犯了難,她還真沒什么好東西給的。 宋宴瞧她愁眉苦臉的樣子,飛快在她額上啄了一口——那你就好好想,我過幾日再來拿。 顧念溪只覺得額頭溫溫熱熱的,眼睛一瞪,正欲說上宋宴兩句時,可哪里還有宋宴的影子? 她旋即卻扶額笑了起來,一整晚抱著閃閃發(fā)光的夜明珠思量著,不如給宋宴繡個荷包好了,里頭放上她求來的平安符,宋宴整日走南闖北的,放個平安符也是好的。 如此想著,她幾乎是含笑入睡的。 翌日一早,顧念溪起來時臉上還掛著笑,就連向來沒什么心眼的阿翩都忍不住道——姑娘可是昨晚上做了什么美夢?怎么這么高興? 顧念溪煞有其事道?!弊鰤艚o你找了個好婆家了?!?/br> 阿翩羞得臉都紅了。 正笑瞇瞇打趣阿翩時,外頭的滿春卻說莞姑娘回來了。 顧念溪忙迎了出去。 月余未見,顧莞瘦了些,一見面就主動招呼雲(yún)娘分發(fā)她從金陵帶回來的禮物,笑瞇瞇道?!薄鹆甑母恻c也是不錯,我原本想著帶些回來,可后來一想這不是班門弄斧嗎?阿圓且不說了,就說滿春與阿魏也快出師了,就算是些金陵老字號糕點帶回來只怕也是入不了你們的眼,還不如帶些有意思的?!?/br> 她買的是些琉璃珠子,樣式新穎的釵和簪子,給顧念溪的則是一盞琉璃燈,說是晚上點了蠟燭掛在床邊很是好看。 顧念溪很喜歡,拉著顧莞問東問西的,“……你的事情忙完了嗎?要找的人找到了嗎?之前我不是與你說我和官mama想回去廣陽嗎?現(xiàn)在……能不能不回去啊,我和官mama覺得京城其實也是挺好的?!?/br> 顧莞是多聰明的人啊,當即就聽出不對勁來,雖說她從未想過回去廣陽,但如今卻是笑瞇瞇道。”不回去廣陽了嗎?為什么?廣陽不是挺好的?阿圓,從前不是你說我們呆在京城不合適,若是身份暴露了不大好,如今怎么又說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