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目光未變，只是回頭看到姜莞越走越遠(yuǎn)，便焦躁起來?？傊袷锹牪欢苁抡f話一般。

    薛管事見他急了，松手，隨他一同去追姜莞。他指著姜莞的背影道：“那是郡主?！?/br>
    相里懷瑾難得主動看他，蹦出倆字：“莞莞。”

    薛管事頓時(shí)明白他的意思。

    那是莞莞。

    薛管事愕然，不知道他是從哪里學(xué)來這兩個(gè)字，又莫可奈何。到底是個(gè)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姜莞離開，百姓們少不得又是一番千恩萬謝。尤其是那孩子的父親回來知道發(fā)生了如此險(xiǎn)事，再加上贈斗篷的恩情，對著姜莞就要一陣磕頭。

    鬧了好一陣子，他們才好不容易回去，真是理解了什么是盛情難卻。

    更難的是薛管事和沈羞語，一直在一旁為姜莞因被阻攔而爆發(fā)各種犀利言辭做補(bǔ)充，還是叫她給百姓們留下了個(gè)嘴硬心軟的印象。

    郡主看上去高高在上，實(shí)際上很心疼他們老百姓哩！

    終于從客棧離去，沈羞語與薛管事掛上了相同的疲倦。

    原先次日姜莞該繼續(xù)去下一個(gè)客棧，但她染了風(fēng)寒，出不得門，只好作罷。

    “哪怕我今日好好的我也不會再去看那些平民?！苯傅穆曇羯硢?，“這種行為太愚蠢了?！?/br>
    “謝謝?！本捉缆?。

    “這藥好苦?！彼笾亲雍攘怂?，立刻撿了顆糖丟在嘴里，也化不開那股怪味兒。

    “謝謝。”

    “沈女郎去了么？”姜莞含著糖皺眉問。

    “謝謝。”

    八珍答：“已經(jīng)去了。她出門時(shí)郡主還未醒，特意要我轉(zhuǎn)告您?！?/br>
    “謝謝。”

    姜莞實(shí)在受不了相里懷瑾每吃一口飯就要說一聲謝謝，抓起一把糖朝他扔去。

    相里懷瑾似有所覺，轉(zhuǎn)過身將洋洋灑灑的一把糖接好，而后緩慢開口：“莞莞，謝謝?！?/br>
    姜莞真后悔教他說“謝謝”這兩個(gè)字！

    修水道之事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著。因?yàn)榘财匠堑锰飒?dú)厚的優(yōu)勢，只要將西街的排水問題解決，整座城池的排水問題就能迎刃而解。

    在工匠的指導(dǎo)下，城外導(dǎo)水出來的水道一寸寸加深加長，城中積聚的水便順著水道向外涌出，頓時(shí)像一條水龍將水道填滿。水道的盡頭是空曠開闊的平原，總不能再將城中水引入河中，讓河水暴漲。

    縱然這么多天的雨已經(jīng)讓河水該漲得漲。

    一條水道是杯水車薪，數(shù)量多起來后城中水位rou眼可見地下降。

    正如姜莞所言，不少百姓得知只要幫助縣衙修水道就能吃飽飯后立即拖家?guī)Э诘丶尤胄匏来筌?。好在一切早有預(yù)料，應(yīng)對時(shí)縣衙也并不慌張。

    眼見著城中水越來越少，不少百姓心頭的陰霾都被驅(qū)散。到底是能度過這一劫了。

    雨依舊淅淅瀝瀝地下，安平城中可見地面。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姜莞的風(fēng)寒一直沒好，整日在房中養(yǎng)病，因此得了不少清閑。即便如此她也沒瘦，反而因?yàn)闆]空折騰而圓了些，顯得更加艷麗。

    “如果你不想我現(xiàn)在就死，最好不要把那碗藥端給我?！苯傅碾p頰長了些rou，愈讓她肌骨豐潤，明妍動人。

    沈羞語手里拿著藥不知所措。

    八珍嘆息：“沈女郎，不必害怕，郡主只是嫌藥苦耍脾氣?！?/br>
    姜莞爭辯：“郡主的事，能叫耍脾氣嗎？”

    八珍從善如流地接過沈羞語手中的藥，又從壇子里拿出顆鹽漬的梅子給姜莞。

    姜莞捏著鼻子喝下藥后迅速將梅子丟進(jìn)嘴里咀嚼，含糊不清地問沈羞語：“來做什么？”

    沈羞語頓時(shí)興奮起來：“這幾日我常在百姓中走動，不少女子都挺直腰桿，精神好了許多，有說有笑的，也敢去反抗不合理的壓迫?？上Ы倘俗R字不是個(gè)一蹴而就的事，不然我都想教她們多認(rèn)些字，也方便生活?！?/br>
    姜莞潑冷水：“水患過去又該怎么辦？”

    沈羞語興奮全無。

    第27章 她不會被我氣暈了吧？……

    姜莞站起舒展筋骨：“秩序只在危急之時(shí)，一旦太平，沒有衙役的近距離保護(hù)，處于弱勢的她們很容易回到最初的境地。”

    沈羞語神思不屬，但覺一切何其殘忍。

    若是安平城中的女子從未體會過公平倒罷了，但她們明明嘗試過吃飽穿暖的日子，卻還要再度回到暗無天日的家中繼續(xù)受剝削。

    見識過光明要怎樣才能繼續(xù)麻木不仁地在黑暗中生存。

    “郡主，求您幫幫她們。”沈羞語不敢深思，求起來姜莞。

    姜莞果斷：“我不。”

    沈羞語怎么也沒想到姜莞會這么答，喃喃問：“為什么？”

    姜莞皺眉：“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我要幫她們？”

    沈羞語有千百句話想說，對上姜莞冰冷的一雙眼便什么也說不出來了。她喉嚨耳朵鉆心的疼，竟硬生生地昏了過去。

    八珍驚訝：“沈女郎！”

    姜莞睜大眼睛，很快便興奮地到沈羞語面前蹲下：“是真暈了么？”還伸出手在她眼上晃來晃去，欠揍極了。

    八珍也蹲下來，輕輕推了推沈羞語，沒有動靜，真暈倒了。

    姜莞一臉稀奇：“她是被我氣暈的么？”

    八珍不明白沈羞語的心情，很誠實(shí)道：“我不知道?！?/br>
    “不至于生氣吧？”姜莞嬉皮笑臉，“這也太善良了?！标庩柟謿獾摹?/br>
    八珍看人：“郡主，怎么辦？”

    “本郡主大發(fā)慈悲，讓她在這兒歇著?！苯缚赃昕赃甑匦Γ瓷先ゲ《即蠛昧?，她嘲笑人的時(shí)候總是精神煥發(fā)。

    零零九想說姜莞兩句，又覺得沒什么好說的。她本就是時(shí)好時(shí)壞的性子，能怪罪她什么呢？

    沈羞語在夢中昏昏沉沉，嗓子干渴得幾乎要冒煙。

    半夢半醒之際，她仿佛聽到姜莞在趾高氣昂地吩咐什么，卻又聽得并不真切。還有幾道男聲，一直在她耳畔遠(yuǎn)遠(yuǎn)近近，放大放小。

    她是被渴醒的，一睜眼后腦勺生疼，不由發(fā)出一聲悶哼。

    姜莞聞聲轉(zhuǎn)眼，似笑非笑：“你醒過來啦？”

    她面前的小碟子里擺著一碟粒粒分明顆顆飽滿的松子，但很顯然不是她自己剝的。

    沈羞語張張口，似夢似醒：“郡主?！鄙杏行┎幻魉?。

    “你還記得你是怎么暈倒的么？”姜莞目光閃爍，像含了星星。

    沈羞語想了一想，想起來了，臉頓時(shí)漲得通紅，要滴下血來。

    姜莞笑瞇瞇的：“郎中說你是被我氣暈啦?！?/br>
    沈羞語更加不好意思起來，急忙解釋：“我沒有生郡主的氣……”

    零零九簡直要翻白眼，剛才郎中過來看說的明明是沈羞語勞累過度才暈倒的，哪里和生氣有半分關(guān)系。

    姜莞抓了一把松子送入口中：“氣就氣吧，我呢，今天格外大度，不跟你一般見識。”

    零零九覺得她臉皮厚到能做城墻。

    沈羞語松了口氣：“郡主大人有大量……”

    姜莞笑：“那是自然，你醒了就起來吧，回你自己那里休息去。”她難得寬容大度，竟然沒有讓沈羞語直接滾。

    沈羞語慌里慌張：“我這就離去，多謝郡主?！?/br>
    她窘迫極了，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會暈倒在郡主這里，不過這一覺醒來倒覺得身上的疲乏去了許多。

    她趿上鞋，紅著臉向姜莞告退。

    姜莞指甲有節(jié)奏地輕叩桌面：“雨這幾日小了些，不日之后將要停了。待雨一停我們就要啟程，你若有什么要做的，就在近日做了。”

    她只是通知，完全沒留給沈羞語商量的余地，說完還自夸：“我今日可太善良了，安平寺的菩薩也得由我來做一日了。

    八珍附和：“郡主最是心善！”

    沈羞語面色再也不紅，變回暈倒之前的慘白。

    “我果然還是什么也做不到……”沈羞語失魂落魄，喃喃低語。

    姜莞看不慣她這副喪氣樣兒，翻了個(gè)白眼兒：“你總能告訴她們自己的名字怎么寫吧？書白念了？休要在我這兒唉聲嘆氣，快走快走?！?/br>
    看著沈羞語離開的背影，零零九嘆氣：“你剛剛明明叫薛管事和安平縣令過來將后路安排妥當(dāng)，為何不告訴她？”

    “因?yàn)槲覊??！苯咐碇睔鈮选?/br>
    “而且那算得上什么安排妥當(dāng)，只不過是用整個(gè)安平試一試我的胡思亂想的計(jì)劃罷了?！彼p描淡寫，“何況算起來我也是她們的敵人，不必矯揉造作?！?/br>
    零零九聽不太明白。

    “只要我一日是祁國郡主，我就站在她們的對面。”姜莞淡淡的，“她們崇拜我喜歡我并不是一件好事?！?/br>
    零零九似懂非懂。

    “自然，我這樣貌美，誰看了我都要喜歡我。”她恬不知恥。

    ……

    有了城外的水道，安平城中水位在今日已經(jīng)徹底降下，路上積水一掃而空。城外水道尚在收尾階段，還未竣工?？h衙中已經(jīng)有人家陸陸續(xù)續(xù)搬回原處住，畢竟總在衙門住著也不是事，一切塵埃落定，終究是要各回各家的。

    沈羞語心中有事，草草用了些東西依舊往縣衙和各客棧去了。

    縣衙與各個(gè)客棧中人一下子走了許多，沒有平日女子與孩子們的歡笑聲，各個(gè)顯得門庭蕭條。

    留在其中的女人們也沒了過去的眉飛色舞，像是能預(yù)見未來一樣，眼角和嘴角都向下耷拉著。

    見沈羞語來，她們多了些笑容。這段時(shí)間沈羞語常常在各客棧與縣衙間走動，還向這些女人們學(xué)了如何燒簡單的飯菜，如何洗衣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