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裘大氅厚實又溫暖，把林菲破了的衣衫罩住。

    林菲攏著大氅，道了聲：“謝主子爺。”便立刻躬身退出了暖閣。

    婉晴和若煙兩人守在暖閣外面，剛才便聽見了暖閣里的央求和哭泣聲。

    這會兒見林菲發(fā)髻凌亂，面色酡紅，眼睫都濕透了，身上披著世子爺?shù)暮么箅┩顺鰜恚忝婷嫦嘤U地對視一眼。

    “菲兒，你沒事罷？”若煙上前問道。

    林菲低頭往前走，嗓音打著顫：“我沒事?！?/br>
    婉晴也想說幾句，但還來不及開口，只見林菲已經(jīng)跑遠。

    “剛才，出什么事了？”若煙見已經(jīng)看不見林菲的身影，才同婉晴私下詢問道。

    婉晴看了眼暖閣里亮著的燈，想到剛才世子爺拒絕三小姐要把林菲討去的不悅模樣，低聲道：“三小姐要討菲兒姑娘做陪嫁丫鬟，菲兒姑娘也答應了，世子爺就生了一通氣，剛才也是怒急攻心，聽里面的聲音，是差點強要了菲兒姑娘，但不知道最后怎么的，又沒做下去?！?/br>
    暖閣里面動靜不小，若煙剛才也守在外面，也聽得真真切切的。

    只是世子爺和三小姐說話的時候，她正好出了暖閣去廚房倒茶水，沒想到竟然還鬧了這么一出戲。

    “菲兒姑娘當真是奇怪。”若煙不解道：“世子爺生的容貌俊朗，身形偉岸，又是金尊玉貴的國公府嫡子，院子里里外外多少女人想要爬世子爺?shù)拇?，都沒有那個好機會，菲兒姑娘得了機緣，才有幸承寵，如何就偏偏非要忤逆主子爺呢？”

    “不知道。”婉晴也是不解。

    “也許，這就是菲兒姑娘的手段了。”若煙分析著說道：“都說得不到的才是好，越是藏著掖著讓世子爺?shù)貌坏?，興許越能激起世子爺?shù)呐d趣！”

    “但聽里面剛才的哭聲和求饒聲，也不像是裝的！”婉晴卻道。

    若煙回憶了下，剛才里面的聲音凄楚可憐，確實不太像裝的。

    “這大概就是菲兒姑娘的本事了。以假亂真嘛！”若煙說道：“我就不信，她真能對芝蘭玉樹的主子爺不動心?！?/br>
    婉晴睨若煙一眼，調(diào)侃道：“瞧你這話說的，酸味兒十足，我看對主子爺動心的是你這個小蹄子罷！”

    若煙被戳破心思，紅了臉皮，嗔道：“才不是哩！”

    ……

    另一頭。

    林菲已經(jīng)攏著狐裘大氅跑進了西廂房。

    她把房門一關(guān)，落下門閂，身體還是止不住的打顫，連著牙關(guān)都是顫的。

    大約過了半盞茶的功夫，林菲才終于從驚懼里慢慢緩過神來。

    她把狐裘大氅掛到一旁，又取了針線，撥亮燈光，開始縫補破了的衣衫。

    奈何手指不停的顫抖，好幾次穿線的時候都戳到食指，疼的她皺起眉尖，可是丫鬟服只有兩套，她要存錢也舍不得置辦旁的衣物，便只能縫縫補補繼續(xù)穿。

    好在衣衫看著嚇人，其實只破了交頸到胸口處的一塊料子，用內(nèi)襯補上，又繡上纏枝蓮花紋，不細看倒也看不出太大痕跡。

    林菲縫補好衣衫，便熄燈睡下。

    她經(jīng)了剛才一遭，閉上眼睛也無法立刻入睡，腦袋里更是亂糟糟的。

    往后該如何是好？三jiejie那里，聽口氣年前要弄到戶籍路引，幾乎無望了，年后還要看朝堂上的局勢，如果上面的風聲可以松動些，或許還有機會。

    上元節(jié)……真到了上元節(jié)，怕是躲不過了。

    林菲這般想著，有些害怕的蜷起身子，也終于抵不住疲憊的睡了去。

    ……

    當日夜里，皇宮里發(fā)生了一樁足以改變大安朝歷史的大事件！

    東宮。

    值夜的宮婢知道太子夜里有喝涼水的習慣，便按照太子往日的習慣，在子時左右，一手提著一盞引路的琉璃宮燈，一手端著涼水入得殿內(nèi)。

    宮婢垂首站在垂落到地的明黃幔帳前，等待太子的傳喚。

    可是等了小半個時辰，都沒有聽到太子聲音。

    宮婢心里生出異樣來。

    畢竟，伺候太子多年，她對太子起夜的習慣還是知根知底，可今夜比之往日，都過了這般久，床榻上卻沒傳來任何動靜，這實在不對勁！

    “殿下。”宮婢低聲喚道。

    幔帳里面還是沒有任何聲音。

    “太子殿下！”宮婢又抬高了聲音。

    但，幔帳還是紋絲不動。

    宮婢大著膽子走上前去，慢慢掀開明黃幔帳的一角，她手里握著的琉璃宮燈抬高，那宮燈照亮了大床上躺著的人。

    “??！啊————！”

    宮婢嚇得尖叫出聲，手中宮燈掉落在地。

    她自己也朝后摔倒，然后又滿臉惶恐的迅速爬起來，已經(jīng)顧不上去撿宮燈，驚慌失措的往外跑。

    外頭穿著鐵甲，腰配長刀的侍衛(wèi)聽到聲音，攔住臉色慘白的宮婢，皺眉問道：“出何事了？”

    “太子……太子殿下他……”

    事情很快從東宮傳到圣上的清晏殿內(nèi)。

    皇帝今日翻了周婕妤的牌子，自從出了太子私藏巫蠱，以及太子和秦王同室cao戈的事情后，皇帝已經(jīng)半個月沒有碰女人了，今日來了些興致，便老當益壯的抱著周婕妤共赴巫山。

    事后也沒有讓周婕妤立刻離開，而是美人在懷的溫存了些時間。

    “陛下，陛下出大事了！”老太監(jiān)睿吉祥手里端著佛塵，氣喘吁吁跑進來。

    皇帝正摟著周婕妤，聽婕妤在他耳邊，滿臉?gòu)尚邊s又極為大膽地夸贊著他剛才的厲害，便忽然聽到外頭動靜，只得皺眉起身，不悅地扯開明黃紗帳：“出什么事了？”

    “太子殿下薨了！”

    第39章 039   良宵（上）

    太子殿下暴斃的事情, 被宮中封鎖住了，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更何況還有人在暗處推波助瀾。

    這件事情很快在朝中不脛而走, 皇上唯一能繼承大統(tǒng)的兩個兒子，如今死了一個，便還剩下秦王。

    半月不到的時間, 上奏希望圣上能夠釋放秦王的奏折，已經(jīng)堆的有小山那么高了。

    而就在皇上釋放秦王回府的當日夜里。

    秦王因舊疾復發(fā)，不治而亡！

    一月不到的時間里，太子和秦王相繼死去, 這讓本就子嗣凋零的皇族雪上加霜，就連皇帝也仿佛一夕之間老去許多。

    林菲對朝堂上的事情并不知曉，自出了那一夜的事情后，她對楊則善則是能避就避, 再次聽到關(guān)于楊則善的消息, 還是在國公府二小姐成婚的前三日。

    二小姐楊曼霜和國子監(jiān)司業(yè)謝玨的成婚日訂在臘月二十六, 也就是小年夜的三天后，據(jù)說是請大師算的黃道吉日。

    “世子爺已經(jīng)好長時間沒有回國公府了, 三日后便是二小姐的成婚日，也不知道世子爺能否趕回府里參加？”

    “上回三小姐的及笄宴, 世子爺不也是從皇宮里快馬加鞭的趕回來了嗎？”

    “三小姐與二小姐可不相同！三小姐是嫡出的親meimei，二小姐畢竟是庶出的?！?/br>
    “也是?！?/br>
    “今個兒小年夜府里好像沒有往常熱鬧?。俊?/br>
    “可不是, 別說咱們府里了, 我聽負責采買年貨的管事說，瞧著外頭街上也都蕭瑟的緊，聽說是宮里出了大事，鬧的文武百官、富賈豪紳的紅白喜事都不敢大擺筵席了, 就是不知道是出了什么樣的大事……”

    林菲繞過嘰嘰喳喳議論的丫鬟們，從大廚房取了自己的食盒。

    巧玉跟在林菲身后，也領(lǐng)了一個食盒。

    她們二人提著食盒回到世安苑去，往日熱鬧的世安苑，今夜卻顯得格外冷清。

    小廚房也鎖了門，巧玉看著落鎖的廚房門，略顯落寂地說：“我是牙婆子買來的奴才，不像抱琴、書翠、鴛鴦她們幾個都是家生子，都可以闔家團圓?！?/br>
    國公府是允許府中奴婢，在小年夜回家團圓的。

    但巧玉的家人并不在京都城里，她是被父母賣給牙婆子后，因為容貌長的不錯，便被專程送到京都城來給貴人們挑選，也是牙婆子為了多掙些錢。

    林菲見巧玉神情失落，于是同她說道：“既然廚房鎖了門，你干脆同我一起去西廂房，我們二人做個伴，一道吃小年夜飯如何？”

    巧玉聽罷，失落稍微褪去了些，點頭道：“好。”

    林菲領(lǐng)著巧玉一道回了西廂房，一路走來，東廂房，上房和兩個耳房都是熄著燈的，一片漆黑，想來婉晴、若煙、雪雁也都和府中的親人團圓去了，而楊則善也沒有回世安苑，不知道是在宮中還是在前廳。

    待進了西廂房，便掀開食盒的蓋子來。

    “哇！大廚房的伙食就是不一樣！”巧玉看著食盒里的擺設(shè)，面上露出驚喜來：“不僅有雞，還有整條的魚和鴨子湯，還有炸丸子！我最喜歡吃炸丸子了！”

    林菲也夾起一顆炸丸子放進嘴巴里咀嚼，外酥里嫩，香味十足。

    大廚房負責府中的宴席，丫鬟們尋常是吃不到大廚房的菜的，唯有這小年夜的好日子里，主子們發(fā)善心給奴才們加餐，才能去大廚房領(lǐng)食盒。

    巧玉口里的炸丸子還沒吃完，又夾起一個放進嘴里，兩邊腮幫子鼓鼓的像只覓食的小倉鼠一樣可愛。

    “我家雖然窮，但是每回過年還是能吃上一回rou的，俺娘最會做炸丸子了，把rou球裹上面粉，又用豬油去炸，炸出來黃燦燦香噴噴的，甭提多美味了，可惜一年只能吃上一回，我家兄弟姊妹多，有十二三個哩！所以每個人只能吃上一顆！”

    “我記得被賣的頭一天晚上，俺娘特意買了一塊漂亮的五花rou，把rou剁碎，捏了二十多顆rou丸子，炸的金燦燦黃酥酥的，娘不讓兄弟姐妹看見，偷偷拿給我一個人吃！我高興壞了，一口氣吃了三個，但想到兄弟姊妹，也就舍不得吃不光了去，便把rou丸子分給了年齡更小的弟弟meimei們。

    只是沒想到，那會是我最后一次吃到娘親手炸的rou丸子。第二天，我就被父親帶去街上賣掉了！”

    說到傷心處，巧玉不禁紅了眼眶。

    她嘴里還含著咬碎的rou丸子舍不得咽下去，用手背擦著不斷涌出的淚珠子。

    林菲見狀，趕緊拿帕子遞上去。

    “謝謝?！鼻捎癫粮蓛裟樕系难蹨I，她嘴里還咬著丸子，含糊地問道：“菲兒你的家人呢?好像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過家人。”

    “我父母都不在了。只剩下兩個jiejie，一個嫁去了外地，一個還在本地?！绷址坪唵握f道，她低頭把食盒里的魚刺慢慢地挑出來。

    巧玉平復了心情，把rou丸子咽下去，有些不解地問：“既然還有一個jiejie在本地，為什么不去和她團圓呢？”

    國公府的主子們宅心仁厚，小年夜允那些有親戚在本地的下人們歸家團圓。

    林菲把去掉刺的一塊魚rou放在米飯上，又一起送進嘴里，吃完一小口魚rou飯，才緩聲溫和說道：“原是想去的，但又覺得不太合適，所以還是不去算了。”

    不太合適？巧玉有些聽不明白，但見林菲不愿意細說，她也就沒有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