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還是要醒的。

    宮宇外，有低啞的嗓音傳來：“姜斐。”

    第154章 終界07

    姜斐懶散地打了個(gè)呵欠，坐在玉石桌前，對(duì)鏡梳著拂動(dòng)的發(fā)。

    青絲被神力裹挾著，如在水中，如海藻般漂浮。

    直到覺得沒趣了，姜斐才起身，一步一步，赤腳朝殿外走去。

    自從殺神陣后，又歷經(jīng)這數(shù)個(gè)小世界，她竟然習(xí)慣了走步。

    她抬了抬手，周圍的結(jié)界如聽見召喚，瞬間消失。

    殿外的人幾乎立刻朝她看來。

    姜斐一眼便看見仍站在不遠(yuǎn)處的戎離，只調(diào)侃著笑道：“小太子還沒離開？”

    戎離死死盯著她，原本平靜的眸，眼眶又紅了。

    姜斐憐惜道：“小太子，你這般，旁人還以為我死了呢……”

    “姜斐?！币慌?，一道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姜斐不耐地側(cè)眸，自歸來，第一次看向那道白影，而后眉梢微揚(yáng)。

    連迦變了模樣了。

    當(dāng)年腦袋上光溜溜的害羞小和尚，后來墨發(fā)高束成馬尾的華麗少年郎，如今，變化好大。

    ——他的頭發(fā)成了如雪的白，很長(zhǎng)，一直垂落到膝蓋下，被神力震著微微涌動(dòng)著，清魅的眉眼添了憔悴，令人生憐，眼尾泛著紅，映在蒼白的面色上，儼然如血滴一般。

    如雪地綻放的血花。

    白衣，白膚，白發(fā)。

    一如既往的，美。

    姜斐緩步走到他面前，從他的眉眼，到鼻梁，到唇角，一一細(xì)致地看完：“小和尚，你變了。”

    她呢喃。

    連迦卻笑了起來。

    這世上，只有一個(gè)人會(huì)叫他小和尚，所以，不是做夢(mèng)。

    他像無數(shù)次在夢(mèng)境中見到的那般回應(yīng)：“姜斐，好久不見?！?/br>
    姜斐伸手，指尖輕觸了下他左眼眼下，指尖沾染了一滴水珠：“姻緣線可曾拿到了？”

    連迦的睫毛輕顫了下，怔怔望著她，不語。

    只是伸手，輕輕覆上她的手背，十指交纏。

    姜斐縱容著他的動(dòng)作，依舊懶懶地笑：“我在人世待了數(shù)百年，知道了一個(gè)道理。”

    她將手從連迦的掌心抽出：“一日為師，終生為……母?！?/br>
    連迦雙眸一震。

    姜斐故作苦惱地思索了好一會(huì)兒，方道：“若這般算，你便是喚我一聲‘母親’都不為過。”

    連迦愣住，如何都沒想到，她竟會(huì)說……母親？

    “姜斐……”他剛要開口，一股細(xì)膩的媚香傳來。

    姜斐饒有興致地抬眸，只看見一道火紅的影子正朝自己這方飛來，待那人落地，昳麗的臉上仍帶著幾分慌亂，卻在迎上她的視線時(shí)，眉眼微垂，扯出一抹如往常般嬌媚的笑：“神女?！鄙ひ舻蛦?，帶著刻意的低軟。

    姜斐望著那張絕艷無二的臉，依舊美得如此張揚(yáng)，她也笑了起來：“小狐貍?！?/br>
    “上次神女將在下送與神女的信撕了，在下便一直傷心欲絕……”容緋的語氣仍舊半真半假，目光卻始終緊盯著她，說到后來，喉結(jié)驀地上下滾動(dòng)了下，停了話頭。

    姜斐等著他余下的話，等了一會(huì)兒沒等到，只“失落”地?fù)u搖頭：“小狐貍，不若回我宮宇，繼續(xù)說？”

    容緋看著她，眼中帶著幾分訝色與亮光，很快頷首：“好啊。”話落，便要隨她而去。

    “姜斐，不要……”連迦的聲音響起，過于細(xì)弱。

    姜斐轉(zhuǎn)頭，一眼便望進(jìn)連迦無助的雙眸中，帶著細(xì)細(xì)的哀色：“不要……”

    不要什么，他卻始終道不出口。

    一旁的大龍也輕輕爬到姜斐手邊，看了眼連迦，又輕輕蹭了蹭姜斐的手背。

    姜斐摸了摸大龍的小腦袋，順著它的視線看了眼連迦：“乖孩子，你可不能學(xué)我，被美色所誤便不好了?！?/br>
    大龍縮了縮腦袋。

    姜斐輕笑，看向連迦：“我方才說得確是過了些?！?/br>
    連迦喉嚨一緊。

    “你若真喚我‘母親’，你我還曾締結(jié)過姻親，那豈不是……亂了？”姜斐自顧自地?fù)u搖頭，“不若這樣，你也別喚我母親了，我也算認(rèn)識(shí)你父神，當(dāng)年你父神曾央我護(hù)你，你便喚我一聲……”

    說到此，她默了默，似乎在算著輩分，而后欣喜道：“姑姑，如何？”

    她最終貼心地把那句“姑奶奶”憋了回去。

    連迦的臉色更白了。

    姜斐卻滿意地頷首，轉(zhuǎn)身便要繼續(xù)回寢殿。

    “姜斐……”連迦還要說些什么，抬腳朝她追來。

    姜斐卻猛地?fù)]袖，袖風(fēng)裹挾著神力襲向連迦。

    連迦的身體不受控地退至遠(yuǎn)處的古木前，后背重重砸到古木上，吐出一口血來。

    姜斐側(cè)了側(cè)頭，倒沒想到三千年未見，他竟這般弱了，卻仍舊未發(fā)一言便要合上宮宇大門。

    “姜斐，我再未曾剃過發(fā)……”連迦低弱的嗓音，隨風(fēng)聲傳來。

    姜斐轉(zhuǎn)身，垂眸，關(guān)了大門。

    容緋看著姜斐的動(dòng)作，始終含著一抹笑，一言未發(fā)。

    直到姜斐看向他，眉梢懶洋洋地?fù)P了下：“看什么？”

    容緋方才斂眸淺笑了一聲，搖搖頭：“神女只喚我進(jìn)來，我心中甚是高興?！闭f著，他走上前，輕輕撫了下她的發(fā)，如同殺神陣前，他曾做過的那樣。

    姜斐縱容著他的動(dòng)作：“小狐貍，我還以為再見面，你會(huì)成六界共主呢?！?/br>
    畢竟，當(dāng)年殺神女，他功勞頗偉。

    容緋本撫著她長(zhǎng)發(fā)的動(dòng)作一頓，片刻后低聲柔道：“比起當(dāng)六界共主，我更想當(dāng)……”

    “嗯？”

    “連迦上神的父親，或是……姑父?！?/br>
    姜斐眼神一亮：“這番話一會(huì)兒離開時(shí)，可不要忘了同連迦說?！?/br>
    “沒良心，”容緋低低抱怨一聲，“連迦上神被你親手養(yǎng)成了上古神體，我若說了，豈不是要被上神害了?！?/br>
    姜斐笑出聲來：“那敢情好?！?/br>
    男子爭(zhēng)斗什么的，她最喜歡看了。

    容緋委屈地?fù)u搖頭，下刻伸手，憑空抓過桌上的酒壺杯盞，自曝狐尾墊在膝蓋之上，一雙媚眼直勾勾地盯著姜斐。

    姜斐低笑，熟練地枕在他的狐尾上，看著他徐徐倒出一杯酒，喂到自己唇邊。

    她啟唇，就著他的手徐徐飲下。

    就像中間的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

    一如既往。

    一滴酒濺落在姜斐的唇邊，容緋以食指指尖將那滴酒拭去，放入口中。

    燭火映出昏黃的氣氛，惹得姜斐不覺伸手，探向容緋的臉頰，而后徐徐滑落，落在他的胸口，指尖抵著他的胸膛。

    容緋的身軀瞬間顫了下，額角有一滴汗珠滑落。

    姜斐悶笑一聲，故作不懂：“嗯？”

    容緋垂眸委屈道：“三千年，未曾有人這樣對(duì)我過。”

    “你受苦了。”姜斐憐惜道，指尖劃過他的胸膛。

    容緋的臉色瞬間蒼白。

    姜斐的指尖如一柄利刃，觸之即見血。她絲毫沒有猶豫，仍舊緩慢地、溫柔地劃開了他的肌膚，看著一滴滴血珠從那道縫隙中滲出，她將手探入他的肌膚之下，如要將他的皮生生剝下。

    容緋額頭的汗珠冒了出來，臉色再不見半點(diǎn)血跡，他卻依舊寵溺一笑：“夠了？”

    姜斐搖搖頭，將手從他肌膚下抽了出來，看著自己指尖、手背上帶著媚香的血，甚至還在滴著血珠。

    姜斐抬眸道：“我嗜潔?！?/br>
    容緋牽起她的手，將滴著血珠的手指含入口中，舐去。

    而后拿過絹帕，一點(diǎn)點(diǎn)地擦凈。

    姜斐懶懶地看著他的動(dòng)作，許久長(zhǎng)嘆一聲：“小狐貍?！?/br>
    容緋看向她。

    “這三千年，我便是再蠢也該想清楚了，”她從他手中將手抽出，拿過酒杯，“這尋常的酒啊，沒有弒神酒的酒勁大?！?/br>
    容緋的眸微顫。

    姜斐仰頭將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下瞬笑道：“弒神酒一入肺腑，便腐蝕五臟六腑，直至軀體化作一具被掏空的軀殼……”

    容緋的臉色不見半點(diǎn)血色。

    姜斐仍笑吟吟的：“便是殺神陣，都不及弒神酒一半的痛?！?/br>
    “姜斐……”

    “你這樣美，我真舍不得，”姜斐滿眼憐惜地看著他，“可我又是睚眥必報(bào)的性子，只用嘴說，你怕是不知道那痛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