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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信徒 第64節(jié)

    .

    最后的時間, 林驍覺得自己什么也沒有想,一心撲在學(xué)習(xí)上,他很少有這樣心無旁騖的時候, 大約挨了一頓打, 反而坦然了, 那股浮躁的感覺徹底褪去, 他很少再去想未來,只是專注手上的題。

    整個人的生活變得異常簡單, 教室、餐廳、宿舍, 三點一線,每天早上看一眼倒計時牌,期望時間再快一點早點結(jié)束這種非人的生活,又祈禱時間再慢一點,好讓自己能有更充足的準(zhǔn)備。

    他沒有刻意疏遠(yuǎn)驚蟄, 但確實很少再主動和她搭話, 只是他坐在后排,以往會從后門進(jìn), 后來常常從前門進(jìn),然后從她座位上路過,看她一眼, 有時候去買了東西, 就丟給她一些。大多數(shù)時間她都埋頭在做題, 而他只是路過。

    有時候也不明白自己特意看這一眼是為什么。

    或許是一種精神支撐。

    每周都有模擬考, 每周都有新的排名,他的名次依舊忽上忽下,驚蟄會看他的卷子,但每次拿卷子的時候, 他都不在座位上,后來發(fā)覺,是她在故意避著他。

    可能是覺察到了他的冷淡。

    她是那種你進(jìn)一步她進(jìn)一步,你退一步她退十步的人。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雖然很少跟他交流,但有一個留言本,她會把他的錯題和遺漏的知識點記在上面,偶爾還有幾句鼓勵的話。

    每次他從教室外回來,如果看到桌面上的本子,都會先翻開看一眼。

    后來那個本子寫滿了,他沒扔,一直留著。

    她不再寫本子,開始留紙條,他也都收著,感覺有點幼稚,但就是舍不得扔。

    日子就這么滑到六月份,高考那兩天下了雨,毛毛細(xì)雨一直飄著,南臨的街道新綠一片,被雨水洗得干凈,天氣竟意外清爽,不像夏日,倒像是春天。

    他依舊從姥姥家里出發(fā)的,他在十九中考試,驚蟄留在本??紙?,即便是高考,兩個人都碰不上面,他知道的時候都嘆了口氣,大約是真的沒緣分。

    但他似乎也顧不上在意。

    老鄧去了十九中領(lǐng)考,站在學(xué)校門口,穿著一身鮮艷的紅色給他們加油打氣,一群人偷偷笑他,第一次見老鄧頭笑得這么慈眉善目。

    他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叮囑大家再檢查一遍準(zhǔn)考證和考試用具,不要緊張,拿到卷子不要著急動筆,一定要仔細(xì)審題,有問題及時跟監(jiān)考官打報告……等等。

    誰也沒嫌煩,老老實實聽著。

    終于老鄧一揮手:“快排隊進(jìn)去吧!”

    邢曼來送林驍考試,她和蔣潔阿姨一塊兒,兩個人不知道從哪里聽來的,各自穿著旗袍,要祝他們旗開得勝。

    陳小狗非常不怕死地隔著老遠(yuǎn)的距離對她媽說:“媽,小肚子收一收,快,吸氣?!?/br>
    邢曼愣了下,繼而捂住嘴偏過頭笑,蔣潔舉起自己的手包,咬牙切齒:“不是看你考試,我今兒個非打死你?!?/br>
    陳小狗拉著林驍就跑,兩個人過了大門的安檢,林驍才忍不住笑著抽了下他后腦勺:“你可真是活膩了?!?/br>
    陳沐陽拽了拽自己的衣領(lǐng),一臉得意:“趁著有免死金牌,我得找回我男人的尊嚴(yán)?!?/br>
    林驍翻了個白眼。

    陳沐陽扯了他一下:“少爺,加油,美好的明天等著你。”

    驚蟄的身影在他腦海一晃而過,他笑了下:“用你說?”

    可雖然很自信,但考試的兩天依舊緊張到渾渾噩噩,最后一場從考場出來的時候,他望著外面放晴后碧藍(lán)的天空,恍惚有一瞬間分不清夢境和現(xiàn)實,高三像是一場夢,又或者現(xiàn)在才是夢。

    結(jié)束了嗎?

    好像是的。

    自由了嗎?

    好像是的。

    然后呢?

    不知道,以前無數(shù)個挑燈夜讀的時候,都在幻想這一刻,可真到了這時候,他反而不會知道想干什么了。

    他見到母親的時候,忽然張開懷抱過去抱了抱她。

    邢曼有些遲疑地拍了拍他的背,又好笑又心疼:“辛苦了兒子?!?/br>
    林驍有些難過,低垂著眉眼:“媽,你摸摸,我腹肌都瘦沒了?!?/br>
    邢曼都沒來得及傷感,瞬間捕捉到了他的意圖,扯了扯嘴角:“干嘛,遺憾不能出賣色相?”

    林驍抓了下頭發(fā):“賣相還行吧?”

    邢曼幸災(zāi)樂禍:“行是行,但恐怕你沒處可賣了?!?/br>
    林驍一時沒懂:“嗯?”

    “meimei今晚就要走了。”邢曼抬腕看了看表,“八點的飛機?!?/br>
    林驍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就連聲音也冷下來:“為什么?”

    “奶奶生病在住院,不讓說,你爸剛剛才告訴她,她說要立馬回去。”邢曼看了兒子一眼,“堯堯,不是媽埋汰你,你太不成熟了,我覺得你正好還是冷靜冷靜好好想想。”

    -

    驚蟄最擔(dān)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她有點兒憤怒,又有些后怕,剛剛考完試的輕松蕩然無存,殘留下來的只有難過。

    林叔叔說,手術(shù)很成功,只是年紀(jì)大了,術(shù)后恢復(fù)比較麻煩,還需要住院觀察一陣。

    股骨頭置換手術(shù)。

    她疼痛很多年了,從沒在驚蟄面前提過。

    后來難以忍受的時候,背著驚蟄去看過醫(yī)生,醫(yī)生說,發(fā)展到晚期就必須要進(jìn)行手術(shù)。

    只是年紀(jì)大了,手術(shù)的風(fēng)險自然更大一些。

    她一直拖啊拖,拖到忍受不了的時候,把驚蟄送走了。

    一是希望她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二是不希望自己突然倒在她面前。

    驚蟄走的時候,她就去住了院,最終還是沒有下定決心,于是再次決定保守治療,一保守就又是三年。

    終于在驚蟄高考前幾個月開始準(zhǔn)備,在高考前半個月進(jìn)行了全髖關(guān)節(jié)置換手術(shù)。

    高中這三年沒手術(shù),是害怕手術(shù)有風(fēng)險,如果萬一不測,驚蟄會分心。

    趕在高考前手術(shù),是不想驚蟄參與這個過程。

    所以驚蟄覺得憤怒又后怕。

    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每天傻兮兮地待在這里,甚至都不知道奶奶已經(jīng)被病痛折磨這么久了。

    她回林叔叔家的時候只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和日用品,塞在行李箱里,林叔叔親自開車去送她,他前幾天剛?cè)ミ^,負(fù)責(zé)照顧老太太的是萬老太太和一個年輕女孩,似乎是以前老太太的學(xué)生,老太太脾氣倔,不喜歡被人過多的關(guān)心,他待了一天就被攆走了。

    這會兒看到驚蟄緊張到小臉煞白,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擔(dān)心,我那天在的時候,奶奶精神頭挺好的,也沒有什么井發(fā)癥,養(yǎng)一段時間就可以出院了。”

    驚蟄點點頭:“謝謝叔叔?!?/br>
    “回家不要哭,也不要埋怨奶奶,她不是不知道你會生氣會難過,只是比起這些,她更在乎你有沒有一個光明的未來?!绷终凉牲c到為止,他知道驚蟄是個聰明小孩,聽得懂他的意思。

    驚蟄確實聽懂了,奶奶是怕走得早,而她不能好好長大。

    所以把她的未來看得比自己的健康更重要。

    她垂下頭,輕點下頜,聲音悶在喉嚨了:“嗯?!?/br>
    車子到了機場的時候,一進(jìn)站就看到站在門口的林驍,他站在那里,斂著眉看著林正澤和驚蟄,神色淡到有些冷。

    他沖著林正澤叫了聲:“爸!”

    林正澤有些意外:“來送meimei?”

    林驍“嗯”了聲,然后目光落在驚蟄身上,說:“都沒人告訴我嗎?”

    驚蟄抬頭看他,喉嚨里像是塞了什么東西,難過的眼淚都快要出來了,她很想說些什么,最后只是輕聲說了句:“哥,我要回家了?!?/br>
    林驍說不上來什么感覺,大約是失落,又不單單是失落,母親讓他冷靜好好想想,他什么都不想要想,只是直奔這兒來,趕著見她一面,好像這一別,所有的牽絆都會消失,或許他們就永遠(yuǎn)也不會再有這么深的交集了,他突然覺得很酸澀,酸得都要發(fā)苦了。

    他明明很努力了,可到頭來好像什么也沒得到。

    得到的只有一句:“哥,我要回家了?!?/br>
    邢曼突然叫了聲林正澤把人叫走了,于是這邊只剩下林驍和驚蟄。

    他低著頭看她:“還回來嗎?”

    驚蟄遲疑著搖頭:“應(yīng)該……不回來了。”

    林驍:“那連走都不跟我說?”

    驚蟄垂頭:“對不起。”

    林驍看她無措,又不忍心起來,深深吐出一口氣,最后只是說了句:“路上注意安全?!?/br>
    驚蟄一瞬間眼眶有些熱,她點點頭,眨了幾下眼睛怕眼淚掉下來。

    林驍喉結(jié)上下滾動,從口袋里摸出一顆糖,剝開塞進(jìn)她嘴里:“待會兒進(jìn)去找個餐廳吃點東西,不要舍不得花錢,飛機要飛很久,這趟沒有飛機餐。”

    驚蟄咬著糖抵在舌尖,繼續(xù)點頭,檸檬的甜苦在口腔化開,她忍不住輕輕皺眉。

    林驍還想說什么,最后也沒說,曾經(jīng)想過一考完就表白,被拒絕就死纏爛打,可她如今這狀態(tài),他根本不想給她添堵。

    為什么總是顧慮重重呢?

    為什么喜歡會這么讓人難過。

    驚蟄知道他不開心了,自從那天看電影的時候聽到他和江揚的對話,她就一直反復(fù)在思考一個問題。

    她其實想不太明白,也沒有空去琢磨,她只知道,林驍于她來說很特別。

    她想著,等她考完了,要好好想一想。

    她不敢分心,也不敢亂想,她不能辜負(fù)奶奶的期待,不能辜負(fù)林叔叔和邢曼阿姨的照顧,甚至她覺得自己也不能辜負(fù)林驍挨的打。

    可考完了,她仍舊沒有空去想。

    可她現(xiàn)在很不開心,因為他看起來很難過。

    驚蟄把糖咬碎了,眼神一直低垂著不敢看他。

    她在想,想很多事,可又感覺什么都想不明白。

    林驍終于再次開口:“要不要抱一下?”

    驚蟄也終于抬了頭,四目相對,各懷心事。

    他沒有等她回應(yīng),輕輕抱了她一下,依舊是淺淺的擁抱,一觸即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