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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繼妻在線閱讀 - 繼妻 第58節(jié)

繼妻 第58節(jié)

    裙擺撲灑在她腳下,落英點點。

    身后傳來慕月笙的腳步聲, 踩著樹葉颯颯作響。

    崔沁不曾看他,只淡聲道,“很晚了, 你去睡吧?!?/br>
    慕月笙挺拔的身影立在她不遠處,影子拖得老長, 幾乎要罩住她, 凝望她的側臉低喃道,

    “沁兒, 我們和好吧, 你想做什么,我都答應你, 你不需要拘泥內(nèi)宅,我也絕不束縛你, 我們踏踏實實過日子?!?/br>
    崔沁聞言怔愣片刻,千頭萬緒被他這句話揉來揉去, 漸漸苦笑一聲, 轉身平靜迎視他,

    “慕月笙, 此去金陵,你需要掩人耳目, 我們同行也不是不可以,木已成舟,我也認了,編纂類書是千秋萬代的盛事, 我是燕山書院的山長,你是當朝首輔,我們責無旁貸。”

    “我之所以接受你的書冊,確實有為書院撐臉之私心,可更多是為了類書編纂,我不想慕家那么多孤本蒙塵,當然你樂意經(jīng)我的手,我高興,你不樂意經(jīng)我的手,自當以你的名義獻書。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不想與你鬧得難堪,但是和好的話不再要提。”

    慕月笙垂眼瞧她,眼里倒映著她清麗的容顏,瞳仁里的光一點點變暗,變黏稠,幾乎是咬牙道,

    “沁兒,你想我放手,我做不到?!?/br>
    他現(xiàn)在很清楚地知道,他想要她,一輩子。他說服不了自己放手。

    崔沁氣笑了,水凌凌的眸子如蒙了一層清霜,“慕月笙,你可知當初我為何離開你?你高興時哄我,不高興時把我丟開手,為什么,就因為你知道我無依無靠,我無所依仗,沒有人能替我撐腰,所以你可以任意拿捏我。”

    慕月笙臉色倏忽一白,月色下如同沁了霜雪一般。

    “而現(xiàn)在,你還是這樣,你不想放手,所以可以枉顧我的心意來插手我的生活,我不想接納你的好,你卻總有手段逼我承受,為什么呢?因為你覺得我沒了你不成,我一個人孤零零的,我沒有本事,奈何不了你,只能仰仗你,對不對?”

    慕月笙眉心染了痛色,愣神回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崔沁說到最后,眼底已滲出星點淚光,又被她逼退回去,迎著冷月沖他一笑,

    “我也想堂堂正正與人比肩,而不是事事依靠他....”

    慕月笙徹底怔住,那如山峰般矗立的身影頭一次有了動搖。

    崔沁丟下這話繞過慕月笙,折身入了院內(nèi)。

    隔壁的聲響已歇,屋子里的燭火也燃盡,崔沁一個人坐在黑漆漆的屋內(nèi),望著窗口灑下的清輝出神。

    其實她沒有那么多抱負,她也不想去與誰比肩,她只想靠自己安身立命。她現(xiàn)在做的還不夠,但她可以努力。此去金陵,少不得做一番打算,再徹底掙脫他的牢籠。

    次日,陳七告訴崔沁,慕月笙有急事騎馬先行去襄陽,崔沁并沒放在心上。

    兩日后她抵達襄陽,住入了一棟三進的宅子里,一中年管家笑呵呵在門口迎接了她。

    “崔娘子,這棟宅子是慕家的別苑,里頭都收拾妥當,您可以安心休息?!?/br>
    崔沁淡聲道了謝,回了后院修整。

    夜里慕月笙回來,見她已睡下,默默在廊下站了許久方回房。

    因著旅途勞累,車馬顛簸,便在襄陽歇了一日,午后慕月笙回來,又遞給她兩本冊子,崔沁道了謝,并不多言。

    五月初十,一行人由馬車改乘船,順流而下直奔金陵。

    劉二與陳七幫著崔沁將兩箱子行李抬上船,慕月笙立在甲板上瞧了一眼,隱隱覺得不太對勁,那兩個紅色纏枝漆木箱子他很眼熟,記得崔沁告訴過他,里面裝得是她父親遺留的書畫。

    論理她只是去金陵參與編纂大典,少則半月,多則一月便可回京。

    她父親的遺物,她隨身攜帶作甚?

    一種強烈的不安涌上心頭,慕月笙幾乎是眼尾泛紅,陰沉著臉,大步朝崔沁走去。

    崔沁正在船艙門口,指揮著劉二和陳七將東西小心翼翼抬入艙內(nèi),見慕月笙一襲黑衫戴著面具立在門口,隨口問道,

    “可以出發(fā)了嗎?”

    慕月笙沒回她,而是指了指那箱子道,

    “你將你爹爹的遺物帶上作甚?也不擔心丟了?”

    崔沁笑著搖了搖頭,“我爹爹的遺物,是我唯一寶貴的東西,我去哪里都得戴著,畫在人在,畫亡人亡?!?/br>
    江風拂過她的芙蓉面,她笑容溫煦清淺,這話聽進慕月笙心里,是密密麻麻的疼。

    將唯一珍貴的東西擱在身上,隨時能轉身,隨時能話別。

    她也曾攜帶這兩箱書畫朝他懷里投來。

    是他親手,毀了她渴望的家。

    他唇線抿直,終是沒說出半個字來。

    這條快船極快,十幾個水手輪番上陣,一日半便抵達了漢口。行船比馬車舒適得多,崔沁一路便在船上作畫,慕月笙白日都在船上作陪,只夜里不見蹤影。

    船至漢口補給了一番,修整了一夜,天亮便啟程。船發(fā)動時,咂咂的聲響轟隆隆的,吵醒了崔沁,窗外似有雨滴拍打的聲音,崔沁支著身子越過窗口往外眺望,漢水與大江匯聚一處,寬闊浩瀚,無邊無際,潮濕的水汽煙霧迷蒙,隨風撲面而來,恍若置身汪洋大海,渺小又無望。

    船上江風肆意,比岸上涼爽許多,昨夜崔沁悶出一身粘稠的汗,晨起洗漱一番,又懨懨地窩在賬內(nèi)酣睡。慕月笙至船開動方乘小船追了上來,緩步至窗口瞄了一眼崔沁,見她睡得沉,遂放心回到自己的船艙。

    里頭侍立著一蒙面黑衣人,見慕月笙踏步而入便跪下行禮。

    慕月笙神情疲憊靠在圈椅里,閉目支額問他道,“查出來了嗎?”

    “回爺?shù)脑挘且幻蜕瘫持⑺较逻\茶鐵,與朵甘汗王交易,如今朝廷大使正在與汗王交涉,此人卻興風作浪,其罪可誅?!?/br>
    慕月笙嗤笑一聲,搖了搖頭,“一個客商沒這個膽子與朝廷作對,他背后定有人?!?/br>
    “那客商不僅上達益州與青海高原,還下達江淮鹽運,屬下已找到了他們販賣私鹽的證據(jù),順手捉了他們標船的一名水手,如今換了人潛伏在內(nèi),只等您吩咐,人到底拿不拿?”

    慕月笙擺手道,“不急,順藤摸瓜,將他背后的人牽出來。”

    “明白!”

    慕月笙不再多言,只是閉目養(yǎng)神,指腹摩挲著額尖,來回剮蹭了幾下,腦海里漸有思量。

    幕后之人是誰,他一清二楚,否則這一次也不會悄悄南下,只是需要證據(jù)罷了。

    江南漕運,國之重地,一牽發(fā)而動全身,不得不謹慎。

    連著下了兩日的雨,總算停了下來,崔沁推窗便見晚霞滿天,霞光浩浩蕩蕩鋪在水面,漫天的彩云與江水匯聚一處,恍若渾然天成的彩畫,波瀾壯闊。

    她一時興起,將小案鋪在窗下,著云碧伺候筆墨紙硯,便打算即興作畫。

    慕月笙透過門縫靜靜注視著她,她眉眼彎彎,清透澄凈,臉頰笑靨淺淺,時不時牽扯出兩個小梨渦,分外惹眼。

    她一氣呵成,畫出一幅山水潑墨,待完就,竟是倚著窗捧著那畫與江面的彩霞進行比對,笑容生動又嬌憨。

    慕月笙瞧入了神,不由失笑,罷了,她想做什么由著她,且給她時日。

    晚邊船停靠江州補給,江州乃南昌府的門戶,渡口人來人往,晝夜不絕。

    慕月笙擇了一酒樓帶著崔沁用晚膳,二人已許久不曾面對面坐著吃飯,正中擺著一盤清蒸鱖魚,姜絲并著蔥花點綴其上,陣陣清香縈繞鼻尖。

    崔沁早知鱖魚是江州一道必吃的名菜,先用銀箸夾了幾口rou嘗了嘗,

    “味道不錯。”

    慕月笙試了一口便停了下來,喝上兩口小酒,用上一碗飯便靜靜看著崔沁吃。

    崔沁吃到一半見慕月笙放下碗筷,不由疑惑,“怎么,不合你胃口?”

    慕月笙注視著她搖了搖頭,示意她用膳,崔沁極愛吃魚,當初也愛給他做魚,紅燒的,清蒸的,她樣樣拿得出手,這客棧里的魚雖好吃,卻抵不過她做的菜,沒有家的味道。

    他一路來身家性命,身后榮辱皆不當回事,卻不曾想有朝一日他也會想要一個家。

    想跟眼前的小女人生個孩子,冷了與她窩在被褥里給她取暖,涼快了帶著她吃冰鎮(zhèn)酸梅湯。

    初見時,他告訴她,他心地寬大,婚姻于他而言,可有可無。

    如今他沉溺于她的溫暖,卻輪到她想闖出一片天地。

    膳罷,二人出了客棧迎著江風納涼,慕月笙開口道,

    “沁兒,我有事需要在江州待兩日,你能不能留下來等等我?”

    崔沁回眸迎上他清湛的眼,想了想,回道,“我去金陵拜訪施老爺子,多少得備些禮,前兩日下雨,耽擱了行程,眼下趁著天晴,想盡快抵達金陵安置?!?/br>
    慕月笙想說給施老爺子的禮,他已備好,只是想起客棧她那夜的話,又生生吞回去,心中再不舍,也不敢再強求與她,只是悶悶不樂說了一個“好”。

    片刻后,帆船啟航,崔沁立在甲板回眸,目光掠過岸上一隅,只見他一襲黑衫獨自立在渡口,千帆過盡,他自巋然不動,遠遠的,瞧出幾分不由分說的孤寂。

    暮色漸濃,將他的身影淡淡隱去,直至徹底消失不見。

    接下來的三日,崔沁都在船上畫畫寫字打發(fā)時間,不聲不響,這一路居然作了五幅畫,有長卷,也有小扇面,崔沁小心翼翼卷好,心中有了成算。

    經(jīng)過三天三夜的行駛,船只終于抵達金陵城外寬闊的江邊,

    “到了,到了!”

    云碧連著坐了這么久的船,只覺得頭昏腦脹,快些要撐不住,這會兒便倚靠在欄桿,指著遠處雄偉的石頭城歡呼雀躍。

    崔沁聽到拍浪聲,掀簾而出,只見岸邊矗立著一座高大巍峨的峭壁,似金陵城的天然門柱,一波波巨浪席卷而上,激起滔天的浪花,即便它的主人已攜國北上,它卻依舊在此地固執(zhí)地彰顯它無與倫比的威嚴。

    這般莊嚴肅穆又雄渾壯闊,必為金陵城西著名的軍事要塞——石頭城,石頭城環(huán)山筑造,周長七里,依山傍水,夾淮帶江,險固勢威,城上旌旗飄飄,衛(wèi)士森然不動,城下古木幽幽,綠色成蔭,又有一派寧靜深沉之氣韻。

    整個石頭城如猛虎般地雄踞在大江之濱,再加上金陵城東有以鐘山為主的如蒼龍般蜿蜒蟠伏的群山,也難怪諸葛孔明有“鐘山龍蟠,石頭虎踞,真乃帝王之宅也”的贊嘆。

    崔沁飽讀詩書,不由生出幾分懷古之臆,“巨浪乘風,佳氣蔥蔥,形勝甲天下,真不愧是天賜寶地!”

    大晉立國之初定都金陵,此處曾是皇都最偉岸之所在,后來明帝遷都北上,石頭城自然也漸漸荒廢,經(jīng)年過去,驚濤拍浪,吹不來舊時風波。

    劉二湊了過來,笑嘻嘻問道,“娘子,您是第一次來金陵嗎?”

    崔沁目色恍惚搖了搖頭,“我少時來過,只是記憶斑駁模糊,已無印象?!?/br>
    陳七踱步至云碧身旁,跟著她一路遠眺,指著那入關口道,“云碧姑娘,我?guī)啄昵霸S三爺南下,在金陵待了整整兩年,你想去哪里玩,我?guī)闳パ健!?/br>
    云碧不屑地翻了他一個白眼,“我想去哪里玩,隨便找個腳夫送我不好?讓你這礙眼的跟著豈不討嫌?”

    陳七猛咳,復又努力掙扎道,“云碧姑娘,我們家爺雖然常年不在金陵,可這金陵水路有三成生意都是爺管著的,你跟夫人來了金陵,那是可以橫著走??!”

    云碧涼颼颼遞了個冷眼給他,“我不偷不搶,照樣可以橫著走啊...”

    陳七語塞。

    須臾,船只打石頭津關口而過,排在水面上等著入關的船只甚多,崔沁這艘快船不大,船夫想了法子在十幾艘大船中七拐八拐駛入巷中,前頭有一侍衛(wèi)抬手制止了船只靠近,些許是見不慣這艘小船穿梭的行徑,冷眼喝了一句,

    “一邊排著隊去!”

    劉二笑瞇瞇立在船頭朝那校尉施了一禮,風姿凜然道,

    “水關校尉,在下是官船,不是商船?!?/br>
    那校尉一聽官船,又見劉二cao著一口京城口音,微覺一愣,旋即回了一禮,

    “可有過所文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