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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繼妻在線閱讀 - 繼妻 第45節(jié)

繼妻 第45節(jié)

    少年眉目染了風(fēng)霜,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他一身正骨扶在門檻,凝望著崔沁道,

    “沁妹,希家出事了,被大理寺以謀反罪名押入牢中,我爹爹和娘親如今被關(guān)在泉州府衙,即便他們有錯,可到底是我爹娘,我需要即刻返回泉州....”

    崔沁見他穿的單薄,將手爐遞了過去,“我知道,表兄,你路上小心...”

    “沁妹...”希簡沒接她的爐子,只是眼眶流露出艱澀的不舍和落寞,“我為科考準(zhǔn)備多年,只一心想考上進(jìn)士...如今希家被告謀反,我也生死難料.....”

    “不會的!”崔沁搖著頭,寬慰他道,“我得知朝廷只拿了長房和二房,獨(dú)獨(dú)丟開你父親,可見對三房的態(tài)度是不一樣的,表兄,你先回泉州,事情有轉(zhuǎn)機(jī)也未可知,你還記得與我爹爹結(jié)識的泉州同知梅鶴先生嗎,此人高義,你大可去尋他,他一定會去府衙給你做主,替你開脫。”

    “再說你人在京城,可見有人要捉拿你?相信我,你肯定沒事的....”崔沁也心中煎熬,只希望此事不要牽連希簡。

    希簡聞言果然神色大定,“你說得對,我今日去大理寺,那大理少卿還見了我,他知我是希家三房的次子,卻不曾為難我半句,可見是沒把我當(dāng)做犯人?!?/br>
    崔沁聞言心下暗忖,如果事情真的是慕月笙所辦,他估摸著已經(jīng)查清楚當(dāng)年的始末,獨(dú)獨(dú)留著希簡不過問,應(yīng)該是見希簡風(fēng)骨清正,不欲牽連。

    “表兄,你定然沒事,你先回泉州看望你父母?!?/br>
    時間緊急,希簡也不好耽擱,只不舍回眸望了崔沁幾眼,心想這輩子怕是無緣與她在一起,這一離別,不知何年何月能再見。

    凜冽的寒風(fēng)掠去他眼底所有春花秋月,只剩零落半生的孤楚。

    “沁妹....”希簡略有哽咽,未化的積雪映出他明亮的眼,“除夕之夜,當(dāng)朝首輔慕月笙會在興慶樓與眾學(xué)子論學(xué),我原打算去參加,瞻仰瞻仰這位閣老的風(fēng)采,看來是無緣了....”

    崔沁聞言不禁失笑,“你不參加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要是希簡知道自己打得是當(dāng)朝首輔,該有多絕望。

    “不,我聽他講學(xué),或許能在開春的策論得到提點(diǎn),如今我是科考無望,這輩子怕是無緣娶沁妹你.....”

    崔沁怔怔無語。

    一聲駕,黑衣少年如離箭般攜輕風(fēng)細(xì)雨沒入夜色里。

    除夕之夜,大理寺卿陳鎮(zhèn)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結(jié)了案,希家長房連同二房謀反證據(jù)確鑿,格殺勿論,希家三房被貶為庶民,唯有三房次子希簡根骨清正,不予牽連。

    閣老陳瑜被皇帝當(dāng)面宣斥,罰奉半年,失了帝心。至于榮王府,雖無確鑿證據(jù)涉嫌謀反,但皇帝依舊以榮王涉嫌希家之事,圈禁榮王府一干人等。此詔一出,京城風(fēng)聲鶴唳,均懾于赫赫皇威。

    皇帝年少登基,根基不穩(wěn),諸位王叔宗室虎視眈眈,經(jīng)此一事,他在慕月笙的支持下,殺雞儆猴,令京城宗室噤若寒蟬,總算是鎮(zhèn)住了些許狼子野心。

    榮王更是牽發(fā)舊傷,躺在塌上咳血不止,希玉靈雖塌前照料他,整個人卻是失魂落魄,再不復(fù)往日生氣,希玉靈身邊幾位老奴也被大理寺拖去拷問,最后經(jīng)不住受刑而死。

    至此,慕月笙運(yùn)籌帷幄,既打擊了對手,輔佐了皇權(quán),爭取到了帝王與文武百官的支持,還雷霆萬鈞,恩怨分明地料理了希家一案。從頭至尾,他本人不曾出來露個面,也未有只言片語,借力打力這一招,他使的爐火純青。

    除夕大雪嗡嗡下了一夜,掩蓋了舊年所有污垢,百姓在萬丈晨曦中迎來了新年。

    冬去春來,燕山書院在紅梅開遍的時節(jié)收納了新一批學(xué)徒,十五元宵之夜,崔沁更是在燕雀山下的廣坪舉辦了燈謎節(jié),邀請全城百姓前來破題解謎。

    一夜間,燕山書院名聲大噪,求學(xué)者如潮水涌來,后來在韓大姑娘的引薦下,文玉的夫人文夫人也趕來書院幫忙。

    文夫人雖是司業(yè)之妻,卻不通文墨,她擅長管事,書院里學(xué)徒起了爭執(zhí)或有不遵規(guī)守紀(jì)者,皆是她來料理,文夫人十分彪悍,一時將書院上下治得如鐵桶。崔沁心中感激,只覺有了文夫人幫襯,如臂使指,書院內(nèi)外越發(fā)井井有條。

    三月科考在即,京城第一大書院終南書院,循例在大報恩寺前的廣場舉行論學(xué),為的便是考前給應(yīng)舉的學(xué)生熱熱身,為顯公平,終南書院邀請四大女子書院的山長前來坐鎮(zhèn)當(dāng)評審,崔沁受邀在列。

    大報恩寺的廣場四處搭了錦棚,除了四位女山長端坐其上,更有不少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在兩側(cè)圍觀,圍觀的目的顯而易見,預(yù)先瞧一瞧各路才子是何等人物,倘若能碰上順眼的或家世品貌相當(dāng)?shù)?,便可記在心里,待回頭科舉放榜,榜下捉婿時有的放矢。

    善學(xué)書院的歐陽娘子在上午的策論比試中,點(diǎn)評得字字珠璣,文采斐然,令在座學(xué)子心服口服,崔沁雖不如歐陽娘子廣博,可她每一句點(diǎn)評都切中要害,總能一語驚醒夢中人,再加之她相貌出眾,氣質(zhì)如蘭,自然引得眾人喝彩。

    到了末尾,每位山長就今年科考的策論談些拙見,崔沁如是道,

    “按說我朝國泰民安,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庫充盈,蒙兀臣服,若說唯一的癬疥之患,便在西南邊民,歷朝歷代,治北境侵邊易,治西南蠻夷難,只因蠻夷地處深山,封山封不死,是進(jìn)不能進(jìn),退則無處可退。”

    “明帝有云,‘失其本性,反易為亂,不若順而撫之?!衷?,‘選其酋及族目授以指揮、千百護(hù)、鎮(zhèn)撫等職,俾仍舊俗,各統(tǒng)其屬以,以時朝貢’,皆是良策,后太宗推行以夷制夷,順之則服,逆之則變,因地制宜,皆為上兵伐謀之策?!?/br>
    “誠然,邊民雖遠(yuǎn),卻也是民,民以食為天,朝廷若厚往薄來,互通有無,再以中原物華天寶以制之,震懾之,必能收攬人心?!?/br>
    崔沁想起她數(shù)度去到泉州,邊遠(yuǎn)之地的百姓談及天子多為好奇,實(shí)則少有敬畏之心,只因朝廷鞭長莫及,不得不懷柔之。

    “此外,《顛略》曾有言,‘土著者少,寄籍者多,衣冠禮法,言語習(xí)尚,大致類建業(yè),兩百年熏陶漸染,類中原無異矣?!雭硪泼窬蛯掄l(xiāng)也不失為一道良策,綜上,必得德威并施,懷之以德,何愁蠻夷不服?”

    崔沁侃侃而談,惹得滿堂喝彩。

    諸位學(xué)子及各大書院的山長皆是掌聲雷動。

    “好,崔山長眼界高闊,非我等能及!”眾學(xué)子也不以崔沁是女子而輕視,反倒是覺得她能講出這么一段遠(yuǎn)見卓識,叫人拍案叫絕。

    歐陽娘子則扶著她的胳膊,驚異瞧她,“快讓我好生瞧一瞧,這怕是孔孟轉(zhuǎn)世吧!”

    崔沁俏臉通紅,面頰guntang道,“諸位莫要玩笑,我不過是看過幾冊古書,拾人牙慧罷了?!?/br>
    “我們哪一個又不是從先賢書上所學(xué),偏就你學(xué)得好!”歐陽娘子打趣她道,

    崔沁愧不敢當(dāng)。

    這些都是她在慕月笙書房讀過的書,當(dāng)時她喜讀四海游記,游記里也夾雜著對邊民治理的記載,也不知慕月笙是不是近來關(guān)注西南蠻夷,就近的書架上皆是類似古籍,她便細(xì)細(xì)研讀一番,記在腦海里,今日遂有感而發(fā)。

    午宴,崔沁并歐陽娘子留在寺院用了齋飯,膳后,崔沁打算回書院,怎奈歐陽娘子見她真知灼見,便覺遇到知己,欲拉她去善學(xué)書院藏書閣論書。

    春意正濃,報恩寺東苑開了一墻薔薇花,綠藤爬滿了高墻,生機(jī)盎然,高墻北側(cè)搖曳著一園細(xì)竹,斜陽從高木中散落,時明時暗,光影交迭,投下一地斑駁。

    東苑花園正中矗立著一五角翹檐亭,亭下三三兩兩坐著幾位姑娘,為首的便是裴宣。

    “裴姑娘,那個崔沁算什么,居然還能坐在上頭品評學(xué)子文章?你可是咱們京城第一才女,今日怎的讓她搶了風(fēng)頭!”

    裴宣執(zhí)扇笑而不語,倒是她旁邊的明蓉縣主冷哼著接話,“她要家世沒有家世,除了口出狂言撈點(diǎn)名聲,還能怎樣?無非就是惹得男人瞧她那張臉,回頭好去高門當(dāng)個妾唄!”

    裴宣不欲搭話,怎奈忽的瞧見竹林里似有身影攜來,瞧著那片月白的裙角,極似崔沁,腦海里浮現(xiàn)她年前查到的消息,便溫文爾雅低聲駁了明蓉縣主道,

    “縣主怕是料錯了她,人家冰雪之姿,連慕國公的正牌夫人都不做,又如何去給人當(dāng)妾?”

    明蓉縣主臉色倏忽一變,陰沉似水側(cè)頭覷著她問,“你這話什么意思?”

    裴宣微抬著下頜,含笑不語。

    倒是她身旁的丫頭脆生生回道,“縣主有所不知,這位崔山長便是慕國公之前妻,她與國公爺和離后,被崔家趕出家門,無奈之下隱去身份去了燕雀山開辦書院,大抵是被國公爺休了,臉上掛不住,才故意拋頭露面,爭一口氣罷。”

    明蓉縣主早先就對崔沁的身份有所懷疑,如今聽了裴宣丫頭這話,再沒有不信的,臉色沉如鍋底,正待再罵幾句,忽的瞧見前方長廊處,一雙身影相攜而來,那一身月白對襟長裙,面若芙蓉的可不就是崔沁么。

    暖陽從翹檐鋪下一片綿密的柔光,悉數(shù)罩著她清絕的身影。

    美得過于耀眼了些。

    明蓉縣主咬著唇,眼底滲出嫉妒乃至惡毒的目光,瞬間腦門充血似的,蹭蹭越過石徑上到長廊,氣勢凌厲地?fù)踝×舜耷叩娜ヂ贰?/br>
    “喲,這位便是我的表嫂吧,哎呀,瞧瞧我這記性,竟是忘了你已被我表兄給休了,又被崔家給趕出家門,屁顛顛跑去燕雀山開辦勞什子書院,如今又出來沽名釣譽(yù)吧!”明蓉縣主一身粉裙居高臨下覷著她,語氣尖酸刻薄。

    崔沁聞言臉色倏地一變。

    明蓉縣主竟是將她底細(xì)打聽得一清二楚,今日故意當(dāng)眾說出來,便是想讓她難堪。

    歐陽娘子微微錯愕,拉住崔沁柔軟的手臂,“沁兒,她這話是什么意思?”

    崔沁閉了閉眼,扭頭滿臉愧色看向歐陽娘子,正待要解釋,不料明蓉縣主三兩步?jīng)_了過來,立在歐陽娘子跟前,冷冷睨著崔沁道,

    “歐陽娘子,你被她騙了,她呀,就是嫁給我表哥慕月笙的崔氏女,卻不知是何緣故得罪了我表兄,被我表兄給休了!”

    歐陽娘子聞言怔的愣住,慕月笙娶過裴音,而崔沁恰恰嫁的是慕月笙。

    歐陽娘子一時臉色千變?nèi)f化,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就連那只握緊崔沁的手,也漸漸失了力道。

    云碧見四周貴女皆對崔沁指指點(diǎn)點(diǎn),氣得眼眶泛紅,瞪著明蓉道,

    “你胡說,我們家姑娘沒有被休,她是主動與慕月笙和離的,我告訴你,是我們家姑娘不要你的表哥慕月笙!”

    “我呸,膽敢說出這般不要臉話來,我先撕爛你的嘴!”明蓉縣主惱羞成怒,揚(yáng)手便要去打云碧,崔沁先一步將云碧拉至自己身后,面容冷淡道,

    “縣主,我與慕月笙的事,與你無關(guān),我是被休也好,和離也罷,也輪不到你一個外人來置喙!”

    她復(fù)又側(cè)頭看向歐陽娘子,收斂些許情緒,扶著腰肢朝她鞠了一躬,歉聲道,

    “娘子,我并非有意隱瞞,實(shí)則是不想再提舊事,還望娘子見諒,至于娘子連月來多有照料,崔沁感激不盡,他日娘子有所差遣,崔沁義不容辭!”

    春風(fēng)拂面,掠過她精致的眉眼,她神情坦坦蕩蕩,平和如初。

    歐陽娘子也曾和離,自然明白崔沁心中的苦,之所以略有些難受,只因中間隔著個裴音。

    “沁兒,你知裴音曾嫁給慕月笙,所以我....”歐陽娘子面露苦澀,一向是磊落之人,偏偏談及裴音與慕月笙,似有難言之隱。

    歐陽娘子與裴音打小的手帕交,豈是崔沁這短短半年交情可比?

    崔沁含笑打斷她的話,“我明白的,是我的罪過,不該與你隱瞞....”

    好在自和離之后,崔沁心境很寬,旁人對她好一分,她便還上兩分,旁人若要離她而去,她也含笑歡送。便是對裴音,此刻她除了佩服裴音才華橫溢,也再無旁的情緒。

    她的心已如深淵的潭,掀不起半點(diǎn)漣漪。

    明蓉縣主見歐陽娘子對崔沁生出芥蒂,心中稱快,她扶著丫頭的手,扭著腰肢兒陰陽怪氣道,

    “有些人哪,就是處處惹人嫌,克死父母,親朋離叛,被丈夫休棄,最后落得個孤零零的下場,可憐又可悲哦!”

    “我要是她呀,活著干什么,要么抹了脖子死了,要么去尼姑庵當(dāng)姑子,也省的丟人現(xiàn)眼!”

    她話音未落,五角亭后的穿堂傳來一道凜冽的寒聲。

    “明蓉縣主此話甚合我意,抹脖子或當(dāng)姑子,由你來選?!?/br>
    慕月笙負(fù)手跨過穿堂,半個身子落滿溫煦的光,光影沉浮,高大秀挺的身影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清逸。

    唯有一張冷雋的臉被檐廊遮了光,唇線抿如冰刃,一雙寒透的眸子泛著森然冷色。

    他目光掠過重重紛擾捕捉了心尖深處的人兒,只見高挑的她,穿著一身素凈的衣裙,纖細(xì)的腰肢下綴著輕盈的裙擺,朝露般的眸子沉靜清透,一如既往未掀波瀾。

    數(shù)月不見,慕月笙心里升騰起一股濃烈的感覺。

    兩道目光越過交迭斑駁的光影,不期而遇,明明佇立在人群中,卻又似被隔絕在時光之外。

    第31章 一對璧人

    云蒸霞蔚, 天際浩瀚遼闊,絢麗壯觀。

    在一片咯咯的嘲笑聲里,慕月笙的嗓音清晰又冷冽。

    所有人幾乎的叮嚀一下, 愣了半晌,待回眸瞧見穿堂那道峻拔的身影,均是唬了一跳。原先湊熱鬧的姑娘們嚇得躲在柱后不敢吱聲。

    明蓉渾身一陣輕顫, 旋即小嘴嘟囔著,半撒著嬌, 擠出一絲勉強(qiáng)的笑容,

    “表哥....您誤會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呢, 那個...表哥你別說笑了....”扭捏著腰肢,

    葛俊跟在慕月笙身后,掠至長廊, 笑瞇瞇將腰間一柄短刀遞給明蓉,

    “縣主, 我們家爺從不開玩笑,縣主既是想抹了脖子, 那請自便...”

    陽光下, 那柄短刀寒光凌凌,嚇得明蓉往后一退, 跌至丫頭的懷里,她滿目驚恐瞪著那刀光, “我我我...錯了,表哥我再不敢了.....”雙唇打架,哆哆嗦嗦不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