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恩？

    顧勁臣愕然聽見身邊謝崇風(fēng)從嘴里吐出一個好字。

    顧珠也驚訝著，望著對面的謝崇風(fēng)，然后聽見對方繼續(xù)道：既如此，擇日登基的時候，便宣旨吧。但既然十二皇子已經(jīng)確定要讓侯爺暫代處理國事，那么還請駙馬與十二皇子先請回去，本將軍與攝政王有國事相商。

    來人，送駙馬與十二皇子出去。

    新晉攝政王顧珠瞬間心跳快了一秒，他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接下來才不是跟謝崇風(fēng)商量什么國事，是跟鐵柱柱商談私事

    從一開始怕就是要談私事的，前頭的一切，都是為了此刻鋪墊。

    哪怕是答應(yīng)讓小十二登基。

    都是為了現(xiàn)在，為了他。

    第94章 我一定救你 那今晚不要走，我給你看。

    老爹跟小十二是如何出去的, 顧珠已經(jīng)記不清了。

    此刻他孤坐在滿是書香味的上書房廂房里，右邊是那扇精美的圓形小窗，床外景色蕭瑟, 殘缺的美意潺潺，帶來極致的靜謐。

    面前的男人是他前段時間熱烈喜歡過的人，也是迅速就被他放棄的人，有著他喜歡的皮相和溫柔的嗓音，也有著令他本能畏懼的權(quán)欲力量。

    這人長發(fā)烏黑, 束得很高，厚厚得猶如一簾瀑布垂在身后與肩頭，目光像是深海里的困獸, 多年沉睡不醒的模樣，所以一般情況都給人無害散漫的瀟灑感覺，一旦睜開那雙幽深的獸瞳，便驚天動地起來, 無所不能。

    顧珠被這雙眼凝視，對自己的呼吸聲聽得格外清晰，聽出幾分緊張與難言的酸楚來, 最后看見對面的男人朝他走來, 高高大大的, 裹挾著旁人無法參透的神秘，在他的面前半蹲下來, 仰視他。

    顧珠睫毛顫了顫，唇也張了張，茫然里是難得地羞意。

    下一秒，他的手被謝崇風(fēng)牽起，右手落入對方寬厚炙熱的手里, 隨后便聽見謝崇風(fēng)輕輕一聲嘆息，罵他了一句：再沒有比你還笨的小東西了，不知道躲嗎？

    謝崇風(fēng)的聲音很低，更是第一次如此嚴厲地說他，顧珠聞言，那落在謝崇風(fēng)手里的傷手縮了縮，卻極快被牢牢握住。

    我以為你死了。

    這是顧珠聽見的第二句話，不知為何他從里面聽出濃厚的血腥味來，于是他看謝崇風(fēng)的眼睛，企圖從這雙明顯睡眠不足，布滿血絲的眼里尋找到什么東西，結(jié)果深不見底的黑色眼睛沒有給他什么答案。

    顧珠想了想，解釋道：原本是快死了，你大哥太油膩了，要把我嚇?biāo)馈?/br>
    半蹲在他面前的謝將軍嘴角沒有什么溫度地勾了勾，依舊是仰望他：怎么？謝祖崢惹你不開心了？

    豈止是不開心！小動物的直覺讓顧珠察覺到謝崇風(fēng)并不打算糾結(jié)他們莫名其妙斷了聯(lián)系的原因，大概是打算略過不提，于是很有些蹬鼻子上臉開始膽大起來，說話的語氣都趨于撒嬌，你大哥是個油膩的基佬，非說我對他一見鐘情，那天夜里，想進我屋里，反正就是不想干好事兒，我一著急，就吃了白妄給我的藥粉，那原來是假死用的，多虧有他，不然我真是

    顧珠說到一半，說不下去了，他是真的無法想象自己被那惡心油膩謝祖崢碰一下的畫面。

    別怕。我給你報仇了。謝崇風(fēng)看著面前瘦了一圈的少年，有無數(shù)的話從喉嚨里翻涌，但最終卻只有這句話說出口。

    顧珠聞言，耳朵紅了紅，漂亮的大眼睛好奇一樣閃閃發(fā)光，問道：你是為了我才匆匆從北邊回來的嗎？

    換做是從前的謝崇風(fēng)，這等事情豈能承認？打死都不能承認，不然這小東西還不知道要得瑟成什么樣子，肯定是要笑瞇瞇地成天掛在他身上，眼神調(diào)侃他。

    但現(xiàn)在什么都不一樣了。

    一切都不一樣了。

    沒有什么借口再讓謝崇風(fēng)拿來當(dāng)做遮羞布，唯一有的，只是一顆為少年生死跳動折磨的心。

    什么時候動心的？

    大概是第一次在酒樓遠遠望向那馬車的時候，就有預(yù)感的動心。

    可能是少年風(fēng)流成性，跑到他桌子底下，卻將額頭送給他親吻時動心。

    也或許是在皇宮的茅房里，少年對他毫無保留地信任著，坐在他腿上，緊緊抱著他。

    這種天生的信任，來自遙遠的過去，于是他仿佛跟少年是注定要有這樣一場不該有的糾葛，打亂他引以為傲的自制力，也消減了他對權(quán)勢的渴望。

    謝崇風(fēng)從很早很早，就想要坐上那老相爺跟謝祖崢都想要坐的龍椅。

    天下人看不起他，那他偏要坐上去，要天下人震驚！

    他距離龍椅，只有一步，為此他綢繆十幾年，承受過的痛苦和屈辱，沒有人知道，他就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比任何一個正經(jīng)的嫡子差！

    但如果面前的少年想要那位置，謝崇風(fēng)卻很甘愿退一步。

    只要顧珠能活著。

    你認為，我是為了你而回來的嗎？

    這個問題謝崇風(fēng)直接推還給少年。

    因為病氣尚存，一直以來古靈精怪的調(diào)皮少年多了點兒令人欲罷不能的羸弱氣質(zhì)，笑起來分外惹人愛憐，他說：我覺得，是的。

    那便是的。

    鐵柱，我那段時間沒有理你，你沒有生氣嗎？顧珠被謝崇風(fēng)坦率的承認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不慎，提起了他有些心虛的事情，亟待解釋，我是不得已的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謝崇風(fēng)這輩子沒對誰這樣好過，或許有，但那是很小很小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對娘好，娘也會對他好，但顯然并非如此。所以暫且當(dāng)作沒有。謝崇風(fēng)私以為這輩子只對顧珠這樣好過，心甘情愿的對他好。

    畢竟顧珠還小，少年還是小孩子，哪怕是做錯了什么，也不是少年的錯。

    我為什么要生氣？你背著我找了別的人了？謝崇風(fēng)一邊幽默地問話，一邊又站起來，伸手剝開少年的前襟，意圖很明顯，想要看看少年肩膀上的傷。

    顧珠這會子很乖，自己還幫忙扒拉了一下，一邊謹慎地說沒有，一邊縮了縮肩膀，愁著眉頭，軟軟地道：你別碰，就看看吧，疼得很。

    謝崇風(fēng)原本要拆開那紗布的手頓了頓，顧珠見狀，又樂了：你別怕啊，其實昨天剛換過藥，大夫說只要好好修養(yǎng)，什么事兒也沒有。

    恩，那就好好養(yǎng)。

    顧珠看見謝崇風(fēng)面上依舊冷冰冰的，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對方?jīng)]有躲，反而握住他的手，將臉頰送到他的手心蹭了蹭，顧珠感受著這份比他沉重太多太多的感情，一時微微愣住，卻不膽怯，反而有著說不清楚的亢奮。

    他干脆隨心而動地像之前一樣張開雙臂，不必說話，就等到了謝崇風(fēng)的擁抱。

    謝崇風(fēng)比他高大半個頭，輕易將他抱起來，托著屁股，然后反過來坐下，再將他放到腿上，顧珠趴在謝崇風(fēng)懷里，早八百年前就將老爹對他的警告忘了，只沉浸在這份令他舒適的濃烈偏愛里，什么都沒有想。

    鐵柱柱，你想當(dāng)皇帝嗎？當(dāng)然了，當(dāng)真什么都不想那不可能，顧珠有恃無恐地在趴舒服后開始提出問題。

    他就像是十萬個為什么，對謝崇風(fēng)的過去，未來，還有現(xiàn)在的心理活動都感到好奇。

    這似乎是有些不公平的。

    因為他很小就認識謝崇風(fēng)了，謝崇風(fēng)對他的一切，稍加打聽，就能夠知道，他在謝崇風(fēng)這里是沒有任何秘密的，但謝崇風(fēng)在他這里，卻像是一個謎，除了喜歡他這件事清楚明白得不得了以外，其他事情都模模糊糊，是透著一層不能靠近的霧，顧珠只少許接觸過，然后就沒有然后。

    你希望我想嗎？

    又是一個反問句，顧珠發(fā)現(xiàn)自己每次問出的問題，得到的大部分都是一個反問。

    他不高興地在和好如初的男朋友身上晃了晃自己，說：我覺得你會想吧，畢竟那是那么厲害的東西，所有人為它生為它死。但是吧崇風(fēng)，即便曹家所有人都不當(dāng)皇帝，愿意退位讓賢，你這四十萬大軍在長安，只聽你的調(diào)遣，很容易就會被人理解成是逼宮，你是造反，這不是個好現(xiàn)象，百年之后，你在史書上是什么名聲，你不會想知道的。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往后大興絕不會太平，一旦有誰功高蓋主了，說不定就會想著也來造反。

    呵

    顧珠聽見這聲笑，不知道到底什么意思，立即抬起頭來，很嚴肅地盯著面前人，狐疑道：你這聲笑什么意思？

    謝崇風(fēng)搖了搖頭，捏著顧珠的臉蛋，道：笑你說話可以不必那么迂回。

    啊？

    我的意思是，不過是希望我將那皇位還給曹家罷了，你直接說，不必找那么多的理由，不累嗎？你只說你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就可以了，其他的都不必跟我講。

    顧珠聽著謝崇風(fēng)這沉穩(wěn)的聲線，抿了抿唇，說：可我當(dāng)真是如此想的，當(dāng)然，不排除我是希望曹家繼續(xù)做著江山之主

    那就行了，可以了，只要你好好培養(yǎng)十二皇子，約莫還是能夠擔(dān)任起這江山之主的擔(dān)子。謝崇風(fēng)說起曹家的十二皇子，言語里沒有一絲一毫的恭敬，只是他如今才三歲，起碼得十二年后，大婚后，才可以親政，此前都由你來暫代他處理國事，不懂的可以問我。

    顧珠舔了舔嘴唇，這可是大事兒，怎么在謝崇風(fēng)這里就輕飄飄地好像在說明天來上班一樣簡單。

    他這是什么特長都沒有，甚至都沒有高中畢業(yè)，就要出任CEO，走上人生巔峰，迎娶高富帥了？

    莫名有種抱著大腿的爽感時怎么回事？

    顧珠壓下那種奇妙的感覺，理智讓他退縮，謙虛道：我什么都不會，如果你只是讓我?guī)е∈兴灰龃朗?，或者被什么壞人帶壞，那其實也不必讓我做什么攝政王，隨便給個王爺當(dāng)當(dāng)就好。

    顧珠這話說得其實在旁人聽來也十分駭然。

    什么叫做隨便給個王爺當(dāng)當(dāng)？

    普通人別說當(dāng)王爺，就是窮盡一生，也不過就是當(dāng)個九品芝麻官。再好一些的，花費幾十年，甚至是幾代人的命運，才堪堪躋身上流，成為皇權(quán)附庸。

    而在顧珠這樣出生便是侯爺?shù)娜说淖炖铮鯛斠簿筒贿^如此一樣，勉勉強強讓他滿意。

    這是從小便沒有受過什么苦的人，是什么想要得到，立馬就有人豁出性命送給他。

    然而王爺?shù)奈恢迷谥x崇風(fēng)看來并不夠，二來顧珠這位小東西，也不像他本人說的那樣一無是處：不要妄自菲薄，珠珠，你比你想的更優(yōu)秀，比如你交給你待今大哥的水泥，他用得很好，還有你推薦你二哥哥去兵營，他如今做得也很好，你慧眼識人，知人善用，最最重要的是，倘若你做了攝政王，有你管著十二皇子，他不敢不聽話，你是他表哥，是他長輩，我若訓(xùn)他，旁人會說我僭越。

    顧珠無語，你僭越的還少了不成？

    不過他被夸得怪不好意思的：我真這么厲害？可別人不這么想怎么辦？他們不同意怎么辦？

    他們不敢。謝崇風(fēng)淡淡道。

    顧珠被這四個字說得心臟都重重跳了幾下：那我做了攝政王，是不是可以釋放白妄了？

    白妄

    小東西小時候就喜歡過的人。

    為什么喜歡？

    因為當(dāng)初那白妄帶著滿滿幾車的白花花銀子送給了顧珠，小東西當(dāng)時急得上躥下跳，就缺這銀子，一碰到，便感動了，連帶著看那白妄大概都像是上天派來拯救他的英雄。

    珠珠對所有能幫他的人都有著好感，換句話說必須對他好，一旦有一點點不好，立馬就要翻臉。

    可以。謝崇風(fēng)垂下的眸子，再看向他的顧珠時，有著幾分無奈的縱容，只是他們漕幫，要換人接手。

    換就換，總比沒命了好。顧珠笑道。

    謝崇風(fēng)卻不這么認為，珠珠是視金錢為糞土，視權(quán)力為虛無，但旁人并不像他的小朋友這樣灑脫，白家恐怕不會答應(yīng)，任何在底層掙扎生存過的人，都不會輕易放棄的到手的東西。

    恩。但謝崇風(fēng)沒有跟顧珠說這些的必要，目前，他只希望少年高興。

    那、那現(xiàn)在似乎沒我什么事兒了，我出去跟爹說一聲，然后再送小十二回他娘那里，你讓其他皇子也回他們各自的府邸吧，總關(guān)在宮里算什么呢？顧珠說完，又摸了摸下巴，說，這樣，你不要出面，我去說，他們怕你說不定還恨你。

    謝崇風(fēng)只聽這番話，便知道小東西大概在替他考慮，他從善如流地接受這份關(guān)心，哪怕只是一點點：好。

    那我爹去掉駙馬頭銜的事情，什么時候做呢？顧珠惦記著這件事，他很清楚他爹這輩子都在企圖擺脫長公主，從前是因為他才忍讓，如今人都死了，也就不忍了。

    什么時候都可以。

    那小十二什么時候登基？

    隨便。

    這好吧，隨便吧，你定。顧珠懶洋洋地重新趴回謝崇風(fēng)的懷里，卻忽地發(fā)現(xiàn)都覅那個脖子上衣襟稍微遮住的地方，有一條紅紫色的淤青，傷痕出過血，但現(xiàn)在只有淤青與血痂，像是什么人從后背突然要勒死謝崇風(fēng)一樣！

    咦？顧珠手輕輕碰了碰，這是你在西北戰(zhàn)場留下的嗎？

    脖子是一個人最脆弱的地方，有條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被尖利指甲扣挖出來的大動脈，有脆弱的喉結(jié)，學(xué)過武的人拇指使勁往下一摁，便能摳破，導(dǎo)致窒息而亡。

    謝崇風(fēng)脖子上的傷的確是在西北那群蠻橫的匈奴身上惹來的，匈奴人部落中有一個王子很會使鎖鏈，他冒進急著打完回去見受傷的顧珠，一時沒留神，著了道，脫身之后他便將那王子的腦袋都砸爛了。

    但此刻顧珠輕輕碰著，卻沒感覺出任何殺意，只看見謝崇風(fēng)喉結(jié)輕微上下動了動，然后捉住了他的手，輕描淡寫地笑了一下：是一點意外，過段時間就會好的。

    顧珠莫名感到點難過，他問謝崇風(fēng)：還有別的傷嗎？

    謝崇風(fēng)：你要看？

    想看。他的傷都被謝崇風(fēng)看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