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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嫁咸魚 第87節(jié)

    顧扶洲看了史沛一眼。此人以愛兵如子聞名,雖已征戰(zhàn)多年,仍會為每一個兵士的傷亡而痛心疾首。對史沛來說,減少我軍傷亡是頭等要事,他寧愿贏得沒那么漂亮,也要護住麾下將士。這是高尚的品格,顧扶洲很欣賞他。

    武攸遠反駁道:“攻城是難??山袢展コ请y,難道等下去攻城就不難了么?既然都是遲早的事,為何不速戰(zhàn)速決?”

    顧扶洲按了按眉心,道:“攸遠,熱血是好事,但你這血未免太熱了,蚊子喝了你的血嘴巴都要燙個泡?!?/br>
    在西北一待就是一年,顧扶洲也懶得費勁維持自己的高冷人設,怎么隨意怎么來。武攸遠等人震驚過后,也漸漸接受了顧大將軍的新人設。他們聽西北的老兵說,當年顧大將軍身中劇毒,從閻王爺那撿回一條命后就已性情大變。那時的顧大將軍簡直離譜,現在他還算好的,至少不會一天到晚睡懶覺。好在無論是哪種性格的大將軍,都不會帶他們打敗仗。

    顧扶洲的話武攸遠還是能聽進去的。他到:“但請大將軍賜教?!?/br>
    “你忘了去年冬日,趙將軍是怎么丟的雍涼了?!?/br>
    “我沒忘?!蔽湄h迅速道,“去年,趙將軍被困雍涼,大雪封路,糧草無法送達。彈盡糧絕之時,趙將軍大開城門,殊死一戰(zhàn),不敵西夏精銳,戰(zhàn)敗而亡。”

    顧扶洲道:“還不明白?”

    武攸遠的才智全點在了兵法上,顧扶洲這么一說,他便懂了,眼中一亮,道:“大將軍是想和去年一樣,耗其糧草,逼得他們不得不開門求戰(zhàn)?”

    顧扶洲頷首道:“沒了廣陽,蘭沽,涿縣等郡,雍涼的糧道已經被封了,再大也是一座孤城。我們有源源不斷的糧草供給,而城中的西夏軍只能坐吃山空。只要形成對耗之勢,再攻城時我軍傷亡至少能少一半?!?/br>
    史沛對顧扶洲所言無不贊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妙啊。西夏便是把廣陽等郡所有的糧草都帶到了雍涼,再加上雍涼城內原本所囤,最多能讓他們支撐五十日?,F在已經過去了一個月,再等半月,敵軍要么餓死,要么和趙將軍一樣開城迎敵,軍心必亂,那時我軍已經養(yǎng)精蓄銳了兩個月,還怕拿不下雍涼么!”

    武攸遠一番沉思,也認為對耗乃上策,但他仍有疑慮:“西夏需要糧草,我們也需要糧草。對耗之勢的關鍵,是我們能耗得過西夏。”

    顧扶洲轉向沈淮識:“我們的糧草還能支撐幾日?”

    沈淮識道:“不足十日。但林太醫(yī)在信上說了,江南有一大批糧草已于月初走水路北上,到軌州再轉陸路,想來用不了多久便能送到大營中。”

    史沛激動道:“這時間絕對夠!”

    “前提是糧草能順利送達?!鳖櫡鲋藓饬恐螅?,“淮識,麻煩你回軌州一趟,親自押送糧草到雍涼?!?/br>
    沈淮識道:“我這便動身。”

    商定過后,顧扶洲又和武攸遠對起了攻城所需軍械的數量。史沛見狀,忍不住道:“大將軍此次回西北,著實變化不少。”

    “嗯?怎么說?!?/br>
    史沛道:“兩年前大將軍在西北時,一到議事時就頭疼,凡事都讓趙將軍做決策,哪會像現在這般,事無巨細,莫不過問?!?/br>
    “沒辦法,太想贏了?!鳖櫡鲋薜托Φ溃拔也荒芩赖??!?/br>
    西北戰(zhàn)事已到最后關頭,為了這批從江南運去西北的糧草,林清羽已有三日未曾合過眼。那一批糧草,至少能讓西北大軍支撐一個月。如今諸事皆定,他總算能心下稍安。

    走出兵部時,林清羽才發(fā)現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雪。雪不大,卻刺得他眼睛酸澀。一陣恍惚后,他向后退了一步,撞到了兵部侍郎身上。

    兵部侍郎不滿三十,算得上是個青年才俊,還是太后的遠方親戚,理所當然地站在了林清羽這頭。這幾日,林清羽就是和他一道辦好了糧草之事。他見林清羽臉色蒼白,以為林清羽是在擔心西北戰(zhàn)事,道:“顧大將軍已經收復雍涼周邊數城,形成圍剿之勢,收復雍涼也只是時間問題。林太醫(yī)不必憂心,這一戰(zhàn),大瑜必勝?!?/br>
    林清羽點點頭:“但愿如此?!?/br>
    兵部侍郎一笑,端的是溫文爾雅:“雪天路滑,我送林太醫(yī)出宮?”

    林清羽言簡意賅:“不必。”

    兵部侍郎雖有些許失望,并未強求:“那林太醫(yī)路上小心?!?/br>
    林清羽走了沒幾步,慈安宮來人傳話,說太后請他去慈安宮用晚膳。這一年來,他在慈安宮用膳的次數比“大孝子”蕭玠還多。為此宮里有不少閑言碎語,甚至有人說,太后收了林清羽為義子,待他比待皇帝更加親厚。

    但林清羽知道,太后之所以對他如此親厚,不過是因為心智不全的小淮王只會對他一個人笑。太后請他去慈安宮,很多時候只是為了博蕭璃一笑。

    林清羽到慈安宮時,看到天子的輿轎停在宮外。他問來福:“皇上來了?”

    來福道:“皇上是來給太后請安的,當前正陪小王爺在后園里玩雪呢?!?/br>
    后園里,皇家兩兄弟正蹲在雪地里堆雪人。確切來說,只有蕭玠一個人在堆,蕭璃做不來這等復雜之事,只會把雪搓成一個個小球,認認真真地放好。蕭玠在一旁不停地和他說話,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守在一旁的秀嬌嬤嬤看見林清羽,笑道:“王爺,您看誰來了?!?/br>
    蕭璃抬起頭,看見林清羽,呆了呆,本能地一笑。

    蕭玠還是頭一回見蕭璃笑,情不自禁道:“六弟,你真的太好看啦……”

    林清羽欲向蕭玠行跪禮。蕭玠眼神有幾分躲閃:“林太醫(yī)不必多禮?!?/br>
    林清羽道:“外面冷,別讓王爺玩太久。王爺的雪披已經濕了?!?/br>
    秀嬌嬤嬤忙道:“奴婢這就帶王爺換件雪披?!?/br>
    秀嬌嬤嬤帶著蕭璃告退。蕭玠偷偷打量著林清羽,像是想看又不敢看。林清羽問:“皇上是不是有話要問微臣?!?/br>
    蕭玠搖了搖頭,又點點頭,鼓起勇氣問道:“林太醫(yī),你、你會害朕和阿容嗎?”

    林清羽看著他,面無表情道:“奚公公可是和皇上說了什么?!?/br>
    “阿容說,你和顧大將軍對朕不是真心的,他要朕離你遠點?!笔挮d抓著腦袋,猶猶豫豫道,“但朕覺得,你不像是壞人?!?/br>
    林清羽輕哂:“皇上和奚公公相伴多年,竟不信他的話?”

    蕭玠連連擺手:“朕、朕沒有不信。朕只是覺得你不會這么做……”

    林清羽打斷:“皇上,您一個成年男子,難道就沒有自己的判斷力么。今日,我若說我不會害您和奚公公,您就要對我放下戒心了?”

    蕭玠鼓著臉頰,似乎是生氣了:“朕好心好意問你,你干嘛這樣說呀?!?/br>
    “那我告訴皇上,我不會——在將軍回來之前不會。”林清羽淡道,“信不信由您?!?/br>
    林清羽所言,皆是和奚容心照不宣之事,告知蕭玠無傷大雅。但奚容似乎沒把當下的局勢告知蕭玠,否則他也不會是一幅驚恐交加的表情:“那等顧大將軍回來,你是不是就要、就要……”

    林清羽道:“皇上應該問奚公公,等將軍回來,他會對將軍做些什么。”

    蕭玠愣了愣,喃喃道:“朕去問他……”說著,便跑了出去。

    蕭玠回到寢宮,滿宮找奚容:“阿容!阿容呢?”

    一個太監(jiān)道:“奚公公今日出宮了,說是有事要回府一趟?!?/br>
    “那朕也要出宮?!笔挮d不管不顧道,“你們快去替朕準備?!?/br>
    奚容原是沒有府邸的,蕭玠住哪,他就跟著住哪。后來,蕭玠千挑萬選地給奚容選了一座大宅,賜給他做府邸。此宅原是蕭玠的姑母,平昌長公主的府邸。平昌長公主是先帝最寵愛的小meimei,她的公主府自是奢華無比。可惜,平昌長公主年紀輕輕便因病去世,這座宅子也一直空著,直到蕭玠登基才迎來新的主人。

    此時奚府的書房里門窗緊閉,奚容正在同一位神秘來客密談??腿伺L,帶著兜帽,說話時字正腔圓,稍顯刻意。

    來者不善,奚容不敢掉以輕心,問:“閣下此刻求見,是來求和,還是來找死?”

    兜帽男子道:“在下是代替軍師,來和公公談一筆買賣的?!?/br>
    “哦?”奚容緊盯著男子,“有什么交易,你們不和朝廷談,要來和我談?!?/br>
    “顧扶洲殺我儲君,西夏不知多少英雄豪杰死在他的槍下,西夏人恨不能啖其rou,飲其血?!倍得蹦凶雍蘼暤?,“軍師愿主動送回雍涼,只求顧扶洲一人不得好死?!?/br>
    奚容目光陰冷:“雍涼一座孤城,已是大瑜囊中之物,何須你們主動送回?!?/br>
    兜帽男子道,“若閣下愿意助我們軍師一臂之力,除了顧扶洲,大瑜軍頂多再死兩三萬人。可如果你們非要強攻,我們也定會死守。屆時,大瑜少說還要折損五萬的兵馬。以顧扶洲一人,換兩萬兵馬,再加一座完好無損的雍涼城,閣下以為如何?”

    奚容不動聲色道:“大瑜百年才出一個顧扶洲,除了他,誰能保西北安寧。他的性命,豈是一座城池能換來的?!?/br>
    兜帽男子低聲道:“可問題是,奚公公希望顧扶洲活著回到京城么?”

    奚容語氣危險:“此話怎講?!?/br>
    “顧扶洲若戰(zhàn)死沙場,那位傳說中的美人太醫(yī)失了夫君的助力,也就只剩下一副皮囊了?!倍得蹦凶由裆珪崦恋?,“我們的王向來憐香惜玉,聽說了美人太醫(yī)這幾年的事跡后心向往之,很想看看能把顧扶洲迷得神魂顛倒的美人究竟長什么樣。奚公公要是能把美人太醫(yī)送到西夏國都供他享用,兩國修‘秦晉之好’,不也是一樁美談么?!?/br>
    奚容冷笑道:“閣下便是學了幾句中原話也最好別亂用?!貢x之好’可不是這么說的?!?/br>
    兜帽男子微笑道:“奚公公懂我的意思就行。顧扶洲一死,兩國恩怨已了,西夏可保不再來犯。用顧扶洲一人的性命,換西北安寧,這樁買賣究竟值不值,公公比我更清楚?!?/br>
    奚容問:“既是買賣,你們軍師又想從我這拿到什么。”

    兜帽男子在陰影里露出勝券在握的笑容:“軍師所要之物很簡單,不外乎是……”兜帽男子用指尖沾上茶水,在桌上寫下“糧道”二字。

    奚容沉默良久,道:“我知道了?!?/br>
    兜帽男子起身,學著中原人行了個禮:“如此,我就等公公的好消息了。”

    “你從側門出去。別讓旁人瞧見你?!?/br>
    “這是自然。”

    兜帽男子走后,奚容獨坐沉思,冷不丁聽見外面?zhèn)鱽硪宦暎骸盎噬???/br>
    奚容臉色驟變,猛然開門,蕭玠煞白的臉映入眼簾。

    第94章

    奚容在府上密會西夏來使,奚府自是戒備森嚴,然而戒備戒的是旁人,不是天子,更不是他護了一輩子,寵了一輩子的弟弟。

    他知道,蕭玠全聽見了。

    相伴多年,對方就好似另一個自己,蕭玠的每個神態(tài),每個動作他都無比熟悉,但他從來沒見過蕭玠在和他在一起時,露出這樣的表情——驚慌錯愕,瑟瑟發(fā)抖,失望又害怕。

    奚容心中一陣刺痛,聲音卻放得輕柔:“皇上?!?/br>
    蕭玠呆愣在原地,像是在看一個殘暴狠毒的陌生人。

    奚容又喚道:“阿玠?!?/br>
    蕭玠如夢初醒,眼圈一下子紅了:“阿、阿容,你……你叛、叛……”

    不等“國”字說出口,奚容就打斷了蕭玠:“阿玠,你誤會我了。”

    “我都聽見了!全都聽見了!”蕭玠的眼淚奪眶而出,“那個人要和你做買賣,他要你去害顧大將軍,你同意了!”

    奚容上前兩步,想把蕭玠抱進懷里,如同幼時一般細細安慰他。蕭玠性格軟,沒有生母嫡母的照拂,又不討先帝的喜歡,從小到大在人心險惡的宮中受了不少委屈。哄弟弟開心,是身為兄長的職責。蕭玠哭了多少次,他便安慰了多少次。但這一次,蕭玠沒有像往常一樣撲進他的懷里,而是像受驚的小貓一般,被他嚇得連連后退:“你、你不要過來……”

    奚容定住腳步,道:“阿玠,我告訴過你,林清羽和顧扶洲不會容忍我在你身邊輔佐你。等顧扶洲一回京,林清羽就會對我下手。你明白嗎?”

    蕭玠哽咽道:“那你也不能通敵賣國!我是笨了一點,但我也是蕭氏的子孫。顧將軍在為大瑜打仗,你不能在這個時候害他——我、我要去告訴太后和林太醫(yī)!”

    奚容呵斥道:“站住?!?/br>
    蕭玠還沒被奚容這樣兇過,又是委屈又是生氣,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奚容理智道,“西夏來使找到我,欲用顧扶洲一人的性命止兩國之戈。我不同意能如何,讓使者回去告訴西夏軍師趁早死了這條心,還是直接殺了他?無論怎么做,只會讓西夏加強對大瑜的戒備而已?!?/br>
    蕭玠腦子轉不過來,但他聽明白了一點:奚容不是真心答應西夏的?!澳闶裁匆馑及 ?/br>
    奚容臉色稍霽,道:“阿玠,你好好想一想,我現在同意了西夏的‘議和’,他們是不是會覺得勝券在握,從而對雍涼一戰(zhàn)掉以輕心?”

    “那你是假裝同意——你是騙他們的?”

    見蕭玠看自己的眼神已和往常相差無幾,奚容松了口氣,笑道:“還記得小時候我給你講的黃蓋詐降的故事么。他可以詐降,我們也可以詐和。放心,我不會讓自己,更不會讓你背上叛國的罪名?!?/br>
    “原來是這樣!”蕭玠被奚容三言兩語地哄好了,用手背擦著淚道,“你早說嘛,我都誤會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