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慌亂了起來，口中胡亂地說著：“我什么都不會，就只會種地放牛，陛下放了我吧，我笨手笨腳也不會伺候人的，就算做宮女都不成。我就想嫁個人好好過日子，陛下是一國之君，留著我又做什么呢？”

    徐墨懷聽到她又在念叨嫁人，腦子里就像是有一簇火苗在蹭蹭往上冒。

    “由不得你想?！?/br>
    蘇燕愕然地抬起頭盯著他。

    “你身份低微，在宮中也只配做一個灑掃奴婢，朕念及舊情愿意留下你，贈你錦衣玉食，賜你榮華富貴?！毙炷珣训氖终票鶝鲆黄?，輕輕撫上蘇燕的臉頰，就像一條毒蛇滑過，讓她不寒而栗?！把嗄?，你知道該怎么做嗎？”

    徐墨懷看到她錯愕又驚慌的表情，心中莫名感到憤怒。

    她此刻應(yīng)該感激涕零才對，在馬家村不是還愛極了他，不惜千里跋涉到長安去。不是說想要去最好的酒樓，穿好看的衣裳，和官家娘子一般戴金釵步搖，如今這些都擺在眼前了，她有什么好不情愿的。

    難道她真的喜歡一個沒用的儒生，甘愿做牛做馬為他cao勞一生。

    徐墨懷面色陰沉如水。“朕賜周胥奉御一職，他三跪九叩對朕謝恩，而你卻偏偏不識抬舉，你以為現(xiàn)在回去，他還敢要你嗎？”

    蘇燕頹喪地低下頭，窩在角落里徹底不吭聲了，桌上的果脯也沒有要動的意思。

    他冷冷地睨了一眼，并沒有去管。

    馬車的窗子被打開透氣，徐墨懷也好借著光看書寫字，過了一會兒，他抬頭看向蘇燕，提醒道：“你擋住光了。”

    蘇燕往一邊挪了挪，仍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

    過了一會兒，她又忍不住趴到小窗邊透氣，徐墨懷簡短道：“光?！?/br>
    蘇燕實在受不了了，問道：“我礙手礙腳，陛下為何不讓我回去?！?/br>
    “你過來”，徐墨懷突然提筆在紙上寫了什么，似乎是叫她靠近去看。

    她稍稍挪了一下，象征性地動了動，他頭也不抬地說：“朕讓你過來。”

    蘇燕只好朝他靠近了一些，去看紙上寫的字。

    周胥沒有教過，她根本看不懂。

    徐墨懷看出她不認(rèn)識，難得耐心了起來?！斑@是我的名字?！?/br>
    他又在紙上寫了一遍，刻意放緩了比劃，問她：“看懂了嗎？”

    蘇燕疑惑地望著他，眼神似乎在問“我學(xué)這個做什么”。

    徐墨懷只跟她強調(diào)：“我再寫一遍，你好生看仔細(xì)，一炷香的時間后我要考你?！?/br>
    她學(xué)這種東西做什么，皇帝的名字學(xué)會了又用不上。

    蘇燕百般不情愿地接過筆，在晃動的馬車上照著字跡臨摹起來。然而這三個字學(xué)來無用，她也不肯用心，立刻就忘了筆畫順序，寫幾遍就開始敷衍。等徐墨懷估量著時間差不多的時候，收了有字跡的紙，讓她自己寫一遍。

    蘇燕寫得十分勉強，筆畫順序不對也就罷了，若有想不起來的地方便糊弄一通，歪歪扭扭不成形狀。

    徐墨懷僅看了一眼，就冷著臉說：“把手伸出來?！?/br>
    “什么？”蘇燕迷惑不解。

    “手?！彼Z氣又重了幾分。

    蘇燕照做，手才伸出去，徐墨懷就拿起一旁撥弄香灰的銅杖打在她掌心。

    她立刻收回手縮在袖子里，方才被打過的地方火辣辣得疼，讓她又驚又怕地往后退。

    “三個字，你錯了兩個。”他看出蘇燕在敷衍，手下也沒留情?！吧斐鰜?。”

    蘇燕本就焦慮不安，幾次三番被人命令指教，這是她十幾年都不曾遭遇過的事，如今還要因為學(xué)不會他的名字被打手心。這幾乎徹底激怒了她，說什么都不肯把手伸過去，只怒氣沖沖地瞪著徐墨懷，而后掀開簾子就要出去。

    徐墨懷眼疾手快，立刻將她按住，同時將她雙手交叉背到身后。

    蘇燕立刻像條被丟上岸的魚一樣撲騰，幾次踢到了徐墨懷也不停下，逼得他只好傾身去壓制住她。

    蘇燕的理智已經(jīng)被燒干凈了，火冒三丈地說：“我就是學(xué)不會怎么了？憑什么我要學(xué)你的名字，你不過就是看我好欺負(fù)，拿一個假名字誆我！你怎么不直接殺了我算了！”

    徐墨懷聽完臉色已經(jīng)黑得不像話了，陰森道：“朕怎么不知道你這般嬌氣？不過讓你學(xué)三個字，你糊弄朕便罷了，才打了一下手心，你便敢頂嘴了？口口聲聲讓朕殺了你。是不是近日過得太舒坦，讓你忘了自己是在跟誰說話？”

    舒坦？吃不好睡不好，日日提心吊膽也能算舒坦？

    蘇燕連著幾日身心備受煎熬，此刻像是被折騰到崩潰，眼淚嘩嘩往下流，一邊哭一邊說：“我就是不識抬舉，你憑什么這樣對我……”

    徐墨懷將她的臉扭過來對著自己，盯著她一字一句道：“就憑朕可以?！?/br>
    就憑他想，沒什么是他不可以做的。

    蘇燕愣了一下，隨后繼續(xù)嚎啕大哭，哭得馬車外的侍衛(wèi)都聽到了。然而這樣的哭法，他們半點也不會想到什么旖旎的事，只會以為徐墨懷是要殺了她。

    那一下抽得確實不輕，她的手心都紅腫了起來。

    徐墨懷也不是第一次見蘇燕哭，的確是粗鄙之人，哭起來半點儀態(tài)都不講。從前在馬家村的時候蘇燕有只羊羔病死了，她就抱著一只死羊哭到一抽一抽的，然而當(dāng)晚她就拿著菜刀把羊干凈利落地剝皮下水，第二日桌上就有了rou。

    當(dāng)時她也是這個哭法，那個時候他只在心中冷笑。

    然而這次蘇燕也哭得跟要斷氣了一樣，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分明他只是打了她的掌心，即便是徐晚音八歲被打到握不住筷子，也斷不會跟蘇燕現(xiàn)在一般。

    徐墨懷覺得蘇燕總是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在哭。

    他耳朵都被吵得嗡嗡響，惱怒道：“蘇燕，是不是瘋了？”

    緊接著蘇燕就咳嗽起來，他這才陰著臉放開她的手，去拍了拍她的后背。

    蘇燕順過氣后，仍然縮在角落抽泣，直到她的哭聲越來越微弱，似乎理智也跟著回籠了，最后已經(jīng)徹底沒了聲音，也不敢抬頭去看徐墨懷的表情。

    她只是被憋瘋了口不擇言，不代表她真的想死，就算是把她的手打爛她也想活著的，于是此刻就開始懊悔自己方才的所作所為，生怕徐墨懷跟她算賬要砍了她的手腳，亦或者一怒之下把她也丟去喂狗。

    蘇燕悶不吭聲也不敢動，徐墨懷的呼吸聲在寂靜的馬車中就顯得十分清晰。

    她能感受到一道灼熱的視線在盯著自己，一時間更不敢抬頭了。

    徐墨懷收回目光，看了眼紙上亂七八糟的字，沒好氣地說道：“滾出去?！?/br>
    蘇燕如獲大赦，逃也似地下了馬車，心臟還跳得正快。

    侍衛(wèi)見她鬢發(fā)散亂，面頰通紅還帶著淚痕，一時間心中也有些復(fù)雜。

    怎么看她都不像是被寵幸，更像是挨了一頓毒打。

    經(jīng)過蘇燕要命的哭嚎以后，徐墨懷連著兩日沒找她麻煩。吐著吐著她也漸漸能習(xí)慣了，雖然仍是身體不適，卻也不至于再吐到半死不活。然而很快，徐墨懷又叫她到馬車?yán)锶ァ?/br>
    書案一邊放著筆墨紙硯，另一邊放著一根細(xì)長的銅杖，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蘇燕再沒敢鬧了，她只想好好的活著。

    徐墨懷處處瞧不上她，等回了長安就會將她丟去做奴婢，到時候他的后宮美女如云，又怎么會想到區(qū)區(qū)一個鄉(xiāng)野村婦。

    她熬著熬著，總有自由的那一日。

    ——

    馬車上晃晃悠悠，除了寫不好字以外，還容易讓人瞌睡。

    等到了長安的時候，徐墨懷叫醒趴在書案上，占了大半個位置的蘇燕。

    她睡眼惺忪地坐起來，臉上因為墨跡未干，而印了黑乎乎的一大團(tuán)。

    他瞥了一眼，伸手去捏她的下巴，準(zhǔn)備拿帕子給她擦干凈，蘇燕下意識躲避，驚恐地看著他。

    徐墨懷的手落了個空，眼神也變得可怕起來，索性不再管她，任由她臟著臉下去，總歸出丑的人不是他。

    第18章

    馬車沒有進(jìn)宮，而是停在了崇安坊的青環(huán)苑。

    徐墨懷是在一番思量過后，才決定將蘇燕安置在此處。

    宮中人多眼雜，蘇燕鄉(xiāng)野出身沒心沒肺，哪一日有人給她喂毒藥都能笑呵呵接過。而青環(huán)苑是他和常沛的人，加上崇安坊離皇宮不遠(yuǎn)，一來一去也不至于浪費時間。

    如果蘇燕乖乖聽話，能學(xué)出個模樣了，他也許會將她接到宮里。

    蘇燕不知道徐墨懷這些想法，只是掀開簾子瞥了一眼，瞧見馬車沒有開進(jìn)皇宮，心中不知道是該惶恐還是該欣喜，于是猶猶豫豫地回頭朝他看去。

    徐墨懷此刻看著蘇燕那張蹭了團(tuán)墨跡的臉，只覺得她渾身上下都讓他不順眼。

    “此處是青環(huán)苑?！?/br>
    崇安坊青環(huán)苑，“莫淮”就住在這里。

    蘇燕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這就是當(dāng)初她寄了許多信的地方。如此一想，心中既是羞憤又是失落。

    她羞憤自己被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自作多情給徐墨懷寄了那么多信，指不準(zhǔn)他看到那些信會在背后嘲笑她癡心妄想。

    徐墨懷只見她一動不動，當(dāng)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自己先走出馬車，幾乎是用提著的方式讓蘇燕下去。

    青環(huán)苑特意留出的西門，只有徐墨懷會從此處進(jìn)去，加上他回長安的事早就知會了常沛，他應(yīng)當(dāng)正在青環(huán)苑中候著。

    幾個下人一見徐墨懷，立刻向他行禮，而后又面帶打量地去看他帶回來的女人。

    顯然他們都看到了蘇燕臉上的污跡，然而礙于徐墨懷在此處，他們笑也不敢，提醒也不敢，只能欲言又止，面色各異地偷偷看向蘇燕。

    蘇燕本以為云塘鎮(zhèn)那處的宅院已經(jīng)是極為富麗了，誰知才進(jìn)了青環(huán)苑的門便能見到奇花異草雕梁畫棟，地上都有磚石鋪成的路，不像在云塘鎮(zhèn)，一下雨地上就泥濘不堪。

    府中下人們身上的穿著都比她任何一件衣裳要好得多，侍女的發(fā)髻做得高高的，堆疊起來像朵云，上面墜著小巧精致的珠花。

    蘇燕發(fā)現(xiàn)她們看向自己的眼神帶著譏誚，似乎在竭力掩飾笑意。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兩步，手指緊緊攥住袖子，不敢跟著徐墨懷往里走。

    “蘇燕?！毙炷珣呀辛怂宦?，帶有催促的意味。

    蘇燕迎著眾人古怪的目光，如同一個闖進(jìn)陌生人家的野貓，每一步都顯得小心翼翼。她忐忑不安地朝他走過去，徐墨懷見她動了，這才抬步繼續(xù)往前走。

    青環(huán)苑很大很大，四處都開著蘇燕沒見過的花，偶爾還能看到長相奇特的鳥，以及時不時傳來不知是什么動物的叫聲。蘇燕心亂如麻，惶恐地跟在徐墨懷身后，她覺得自己與這個地方格格不入，就連一棵草都比她要合適留在這兒。

    蘇燕走得很慢，徐墨懷回過頭的時候，她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睛不看路，更像是在看鞋尖上的珍珠。

    他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等她，想要看她什么時候發(fā)覺。然而蘇燕當(dāng)真沒有抬頭，就那樣直直地走上前，直到余光瞥見徐墨懷玄色袍角，差點撞到他懷里了，這才猛地醒過神，迅速往后退了兩步。

    徐墨懷皺起眉正要發(fā)話，就聽見遠(yuǎn)處傳來幾聲狗吠，而這聲音還越來越近。

    狗吠聲傳到蘇燕耳朵里，讓她幾乎無法控制地渾身肌rou緊繃，瞳孔也跟著驟然一縮，呼吸都變得不順暢起來。她想跑，兩只腳卻像是被釘死在了原地，一步都動不了。

    狗吠聲越來越近，徐墨懷也注意到了她的異樣，看到她正神情恐懼地發(fā)抖。

    她腦子里都是惡犬咆哮著撕扯人rou的場景。

    徐墨懷神情松軟了幾分，說道：“這里的狗不咬人?！?/br>
    她置若未聞，嚇得臉色煞白，一副喘不上氣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