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臣(重生) 第9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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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么? 我來么? 周泰這道遺命重愈千斤,把步練師壓得脊梁一沉。 傳命圣諭是不會出錯的,“凡面奉上諭,直書天語。圣諭、詔、敕等項,備錄本文”——給老太監(jiān)十條命也不夠說謊用。從這一刻起,步練師便是監(jiān)國大公,負責(zé)讓各方勢力和氣地坐下,討論出新君的人選來。 步練師的頭腦慢慢冷靜下來: 沒有錯。這個角色,也只能她來演。 如今新君的人選,只剩下二殿下周琛,四殿下周理,九殿下周瑾。這三者之中,一個是她青梅竹馬,一個是她同窗好友,還有一個認她做了干娘—— 這碗水,也只有步練師端得起;這碗水,也只有步練師才端得平。 況且…… 步練師閉上眼睛。 放眼朝中文武,論能制住薄將山的,也只有她步練師了。 周泰早就知道了。 年邁的天子料到了這一天,但沒料到這一天如此之快,來不及冊立儲君便離開了人世。他事先準備好的步練師,本是為新帝鋪平道路的朝廷棟梁——正是因為這個,周泰才會放任“影不留”的首領(lǐng)太監(jiān)陸從庸,與外姓大臣步練師走得親近。 一來是為了確認步練師的忠心,二來是為了保護步練師的安危,三來是為了監(jiān)督步練師的舉止。 周泰千算萬算,漏算了他會死在,淑妃娘娘的手里。 說到這個—— 步練師眉頭皺起: 淑妃嗎? · · 步練師并不認為是淑妃毒害了周泰。 倒不是說淑妃此人對周泰是如何情深義重——后宮的娘娘們,除了傻姑娘戚英,有哪一個是真心喜歡過周泰的? 戚英暴薨當天,周泰負病趕來,痛哭至咳血不止。皇帝老兒心里門兒清,世上真正喜歡過他的女孩兒,已經(jīng)死在了上京的陰詭風(fēng)云里了。 淑妃在進宮之前,掌管西域胡姬貿(mào)易,單憑“胡姬貿(mào)易”這四個字,就知道這女人絕不是什么一團和氣的傻白甜。 淑妃進宮時正值李皇后隆寵,——李皇后當年何等蠻橫善妒,淑妃不照樣趕在她屁股后頭生下了周琛嗎?李皇后的打胎小技巧,步練師在戚英懷孕時見識了百八十種——這還是后宮充盈、妃子多孕、皇后火力被分散后的結(jié)果;彼時步練師甚至感嘆過,當年淑妃何等智謀,竟能在李皇后緊緊盯著她一人的情況下,平安產(chǎn)下周琛。 是以,淑妃看似溫婉低調(diào),遵規(guī)守矩;實則城府極深,步步為營。她雇傭西域舞姬,刺殺周瑾,已經(jīng)是被周瑾逼急之后,作出的下下之舉——但這從側(cè)面看出,淑妃是打定了主意,要從子世代下手的。 弒君是誅九族的死罪,以淑妃的性格和智力,絕對做不來這種蠢事。 何況還是實名制投毒! “是吳王殿下吧?!标憦挠共焕洳粺岬夭蹇冢笆珏锬镞M入紫宸殿時,曾與輪換的小吳王妃,在殿前交談了幾句——說不定正是這個時候,小吳王妃在淑妃湯藥中做了手腳,用以陷害淑妃?!?/br> 這樣也符合兩子奪嫡的思路。 周琛被扣上一個殺害君父的大帽子,在以孝為先的綱常下,永生永世也不得翻身。 但是—— 太刻意了。 這不就是實名制陷害么?朝中大臣誰不是人精,這種一眼就看明白的陰謀,周瑾為何要做? 步練師沉吟片刻,冷笑一聲: “知道為什么嗎?” “好jiejie,”陸從庸嘆氣道,“可憐可憐咱家這豬腦子,別賣關(guān)子了。” 步練師冷冷道:“因為這不是周瑾做的?!?/br> 陸從庸一靜,睜大了眼睛。 “不是周琛一方做的,也不是周瑾一方做的?!辈骄殠燀馇迕鳎裆潇o,“無論周瑾還是周琛,都緊緊地盯著彼此,在對方眼皮底下陷害君父,對方還愁抓不住把柄?——此事必是第三方挑起來的?!?/br> 陸從庸心下恍然:“jiejie是說——” “對。” 步練師撩起眼皮,一字一頓,像是從血里磨來: “薄、將、山!” · · 【注】 *1:“十載悲歡如夢,撫掌驚呼相語,往事盡飛煙”出自葉夢得《水調(diào)歌頭》。 *2:“凡面奉上諭,直書天語。圣諭、詔、敕等項,備錄本文”出自孫承澤《春明夢余錄》。 第66章 忠良辯 天下絕響 上京郊外, 小孤山,山頂小亭。 天凝地閉,碎雪紛飛?;鸺t的梅花燒得漫山遍野都是, 碎蕊在石階上織成了一道烈艷宮錦,一路通往山頂那間小小的紅亭。 薄將山如約而至。 北地寒風(fēng)的咆哮沉悶而森嚴,薄將山在狂風(fēng)里的一頭亂發(fā), 與道旁積雪一樣銀白寒冽。今日他一身墨黑交領(lǐng)深衣,仿佛裁剪下的黑夜本身;外披獸毛翻邊斗篷,紛飛間可見暗金的狴犴獸紋。薄將山拾級而上,步伐沉穩(wěn), 猛風(fēng)吹起他的寬袍大袖,好似一只飛鷹抖展開雄偉的大翼。 小亭八面皆有厚簾垂墜,以絕山間殺人的寒氣;火紅的梅海簇擁著這間小亭,林中連一只飛禽走獸也無。 有關(guān)人馬皆退至一箭地開外。 此處, 神佛回避。天地間白雪紛飛, 紅梅欲燃, 只剩下了上山的薄將山,與在亭中等待的—— 素簪銀笄, 銀繡黑裙,火紅唇色。來人兩鬢皆染霜雪, 容顏卻愈發(fā)嫵麗,似是被歲月釀透的烈酒, 彌散出積淀厚重的風(fēng)華來。 步練師。 平安七年, 薄將山與步練師,在小孤山梅亭秘密會談,史稱“紅梅密議”。 史書并沒有提到,這兩位大朔重臣, 在這間小小的紅亭之內(nèi),究竟說了些什么話;但是接下來的奪嫡之爭,正是以此為標志,掀起了平安年間又一次盛大風(fēng)云的帷幕。 · · “讓我猜猜,”薄將山好整以暇地一哂,“——你一定有很多話要罵我?!?/br> 步練師冷冷地看著他,張口便是一道直箭: “陛下是你殺的。” 薄將山笑道:“好薇容,你約我來此,就是為了在四下無人時,給我扣一口當不起的黑鍋嗎?” 我承認又如何? 我不承認又如何? 你沒有證據(jù),你只是猜測。你根本奈何不了我,說這些有什么意義呢? 步練師恍若未聞,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養(yǎng)龍蠱’?!?/br> 薄將山面色一哂,連眉毛都沒動,更別說露出其他情緒,淡淡地聽步練師繼續(xù)說下去。 “吳江流域盛行巫蠱之風(fēng),當?shù)鼐用穸嘈派耢`,巫蠱之人便借蠱毒招搖撞騙,愚弄百姓,謀取暴利,官府大為頭痛。蠱毒千萬,花樣百出,這其中有個不起眼的末流小蠱,喚作‘養(yǎng)龍蠱’?!?/br> “‘養(yǎng)龍蠱’并非殺人之蠱。它本來的作用,是巫師神婆之流,為了自己方便,將蠱蟲養(yǎng)在自己體內(nèi),既不叫官府發(fā)現(xiàn),也不會傷及自身——僅此而已。待時機成熟,將蠱蟲以合適之法引出體內(nèi),此蠱便算是祓除,而巫師神婆也能得到完整健康的蠱蟲?!?/br> 步練師看著薄將山的眼睛,聲音沒什么感情: “但只要在其中做點小手腳,效果便大為不同了。比如淑妃娘娘身上,或許沾染一道奇異的香氣,此香氣乃蠱毒之香,中原人的鼻子是聞不出來的——陛下也沒聞出來?!?/br> “但是他體內(nèi)的蠱蟲被此香刺激,狂躁不已,噬咬五臟,攪擾六腑……是以,吐血而亡,氣絕暴斃,只在須臾之間?!?/br> “哦?”薄將山面色淡然,笑容敷衍,“故事不錯。” 步練師冷冷地盯著他,眸光銳利如冷箭,似乎要洞穿他的神魂: “薄止,你認不認?” 薄將山嘆氣道:“好薇容,我認什么?我何時能接近陛下,在他身上種下此蠱?” 步練師冷笑道:“我沒說是你種的?!?/br> 薄將山一靜。 “肯定不是你?!辈骄殠焼问种ьa,笑容諷刺,“——是逆賊周望,對不對?” · · …… 薄將山淡聲行吟,他撩起眼皮,在丹墀上站定:“勝敗有常。太子殿下,打起精神才是?!?/br> 周望背對著他,站在庭院正中,負手而立,仰首向天,淋著一秋的枯葉。 周望很輕很輕地笑了一下: “薄止,你倒還敢見我?!?/br> …… “云訖?!北⑸降吐晣@道,“我薄止,是把你當朋友的?!?/br> …… 薄將山唰地伸出手去:“周云訖,跟我和好?!?/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