扉頁 第116節(jié)
他深深鞠了一躬,標準的九十度,把自己的姿態(tài)放到了最低,就連嗓音中的顫抖也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真的對不起?!?/br> 簡清垂下眼瞼,漆黑的眼睛里帶著睥睨的神色,面無表情地打量著眼前人。 不僅是他,一旁看起來像是助理的男人也一并鞠了一躬。雖然不說聲勢浩大,但還是引來了不少路人的注視。 早在徐淞鳴被捕之前,她就料到了今日的局面。冤案平反,曾經牽涉其中的辦案人員必然會對受害者家屬進行道歉。 不過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原諒任何人。如果心寬地去原諒每一個人,她會失去原諒自己的能力,最終深深陷入無法承受的自責中。 視線中,梁崇正依舊保持躬身的樣子,那般卑微的作態(tài),和記憶里沈君蘭在法庭上的樣子重合在了一起。 “簡簡,如果有朝一日他們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來尋求你的原諒,記住——” “永遠不要原諒他們!永遠!” 那是沈君蘭被執(zhí)行死刑前,最后一次叮囑。伴隨著不甘心的淚水,絕望又充滿恨意。 她大概是恨到了極致,打心底地憎恨那些心狠手辣剝奪她生命的人,一遍又一遍地強調那兩個字: “永遠!” 是啊,憑什么一條人命,在十六年后,可以被云淡風輕的幾句道歉就一筆帶過?沈君蘭的哭喊和乞求他們都可以視而不見,又有什么資格去尋求她的原諒? 想到這里,簡清斂起心中的酸澀和痛恨,強忍住眼眶中的熱意,平靜出聲: “冤案平反后,政法機關處理此類事件的道歉手段,除登報道歉之外,還有登門道歉、當庭道歉、電話道歉、微博道歉等?!?/br> 她的目光不慌不忙地掃過一旁架著攝像機的工作人員,又補了一句:“所以你出現(xiàn)在這里,是代表的誰?你個人嗎?” 梁崇正直起身板,面露嚴肅地回答: “代表我自己?!?/br> 男人的眼睛迸發(fā)著顯而易見的愧疚:“這起冤假錯案的出現(xiàn),我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我不否認自己的過錯,但事到如今,我只能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br> 說到最后,他又再度鞠了一躬,態(tài)度無比真誠。夕陽的角度偏斜,從她這側轉移至男人的脊背之上。他的發(fā)頂像是鍍了一層金光,卻無法遮擋住夾雜在黑色之中的銀絲。 簡清眨了眨眼睛,一言不發(fā)地望著他,表情未見絲毫波瀾,甚至比最初還要冷上幾分。 “梁崇正檢察官——” 聽到頭頂?shù)穆曇?,男人稍稍抬頭,正巧對上女人居高臨下的視線。她的眼里沒有一絲笑意,淡漠得像是在看一位陌生人,嗓音泛冷: “請你捫心自問,你的道歉,是真的覺得抱歉,還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不得已而為之的忍氣吞聲?” 梁崇正一噎,好似被戳穿了心底深處的陰暗,心虛在眼底轉瞬即逝。很快,他的臉上漫起一抹真摯的笑容: “簡律師,沈君蘭的案子確實錯在于我,我是真的想要為自己的錯誤道歉,懇求你的原諒?!?/br> 她應該心軟心疼,應該大方寬恕他的錯誤。畢竟十六年太長了,人已經要不回來了,何必再揪著對方的痛處不放手,讓雙方都不愉快。 這些簡清都明白,可她就是不想。 經過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可能以為是在拍電視劇,都站在最外圈竊竊私語,偶爾的交頭接耳讓她心生退意。 簡清不敢去看他們的眼神,生怕看見他們的指點,生怕聽到他們指責她毫無同情心的言論。一層層的猜想壓得有些喘不過氣,插在兜里的手在無意識間握成了拳。 有那么一刻,她的腦海中陡然浮現(xiàn)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 難道要昧著良心原諒嗎? 這個想法產生的時候,耳邊猝不及防響起了紀梵曾經理直氣壯的回答,頃刻間驅散了她心中的飄忽不定。 簡清皺了下眉,心里的遲疑被一掃而空。她無動于衷地看著他,緩緩復述回憶里的那段說辭: “梁崇正,不是所有犯了錯的人都應該被原諒,畢竟這個錯誤你本可以避免。既然你當初選擇放棄更正的想法,現(xiàn)在就必須等同代價失去糾錯的機會?!?/br> 冷風自弄堂里吹過,夕陽漸漸后移,落在了空無一人的地面上。簡清的眸色很淡,嗓音卻冷得不像話: “所以你的道歉,我不接受。” 梁崇正一愣:“簡律師!” 還沒來得及挽留,眼前人已經轉身重新拉開了大門,在所有人阻攔前先一步關上了門?!斑菄}”落鎖的聲音像是一擊重錘,敲在門外每一個人的心上。 梁崇正神色慌張地抓著欄桿,焦急地質問:“為什么?” 簡清回頭睨了他一眼。 雖然她的眼睛和沈君蘭的小鹿眼截然不同,可這一剎那,女生的眼睛似有水光泛濫,其中流露出的恨意即便蒙了一層霧氣也無法抵擋。 和十六年前沈君蘭看他的眼神如出一轍。 梁崇正脊背發(fā)涼,無措又震驚地盯著她,一臉不可置信。 隔著冰涼的鐵門,簡清連笑容也懶得偽裝,無情地一語道破:“你真正需要道歉的人,是沈君蘭。可惜她已經因為你的一念之差,消失在這個世界了?!?/br> 她揚了下眉,不屑一顧道:“所以不管她的答案是原諒還是不原諒,你這輩子都得不到,這是你自己造的孽?!?/br> “你的道歉,不配擁有結果?!?/br> 說完這句話,簡清甚至連一個眼神都吝嗇得不肯分給他們,走得毅然決絕,仿佛聽不到身后此起彼伏的勸喊。 梁崇正,這是你活該! - 紀梵出發(fā)的時候,還給簡清發(fā)了條消息。彼時,她正在陪院里的孩子把畫了一下午的畫貼在板報墻上。 看到消息,她下意識問了句:【你工作做完了?】 那邊回得很快,是條語音,聽聲音像是在地下車庫:【沒,帶回家處理。】 聽罷,簡清也沒再過問,回了條語音過去:【好,那你快到的時候知會一聲,我走出來?!?/br> 又陪孩子們玩了會,等到紀梵再次發(fā)消息過來的時候,恰巧岑娟招呼孩子們去吃飯。 一句話“開飯”,原本圍在她身邊的小不點們一溜煙地全部跑走了。簡清無奈地笑了下,便聽到前方傳來老人的聲音: “簡簡,你也來吃吧,今天燒的都是你愛吃的,還熱乎著?!?/br> 簡清想了想,婉拒:“不了奶奶,紀梵已經快到了,我這會出去剛剛好。” 聽到其中的某個字眼,岑娟眼眸一亮,提議:“那你可以喊小紀一起來吃啊,人多也熱鬧?!?/br> 她說話的空檔,女生已經開始套圍巾,全副武裝之后把手機往兜里一揣:“今天就算了吧,他還有工作沒處理完,再晚點可能會堵路上?!?/br> 聞言,岑娟略有些遺憾地嘆了聲:“這樣啊,那你趕緊過去吧,別讓小紀久等了?!?/br> “嗯,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br> 出了孤兒院,簡清目標明確地朝路口走去。這個時間段剛好是各家快吃飯的時候,一路上飯香四溢,勾出她的思緒萬千。 走了四五分鐘,前方的丁字路口就是原來沈君蘭開藥店的地方。簡清遠遠望了一眼,收回視線之際,步伐驟然一頓。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曾經案發(fā)的弄堂口。 弄堂兩側是粉刷過的白墻,青磚小路彎彎繞繞,卻也能瞥見盡頭處的略顯陳舊的居民樓。大概是有些時日,墻上爬滿了爬山虎,即便是深冬也依然翠綠□□地攀附著。 簡清看得有些心動,從來不知道,原來這條弄堂那么美。原來它的盡頭,是這般盎然的景色。 過往每次經過,要么是視而不見,要么滿腦子都是那個雷雨交加的可怖夜晚,最終徒留下的只有不好的記憶。 可是如今,她卻覺得心境無比輕松暢快。似乎所有的壓力都隨著事情的塵埃落定從她心中悄然消散。 周圍的吆喝聲縈繞耳畔,嘈雜卻充滿煙火氣息。簡清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只為心態(tài)平和地享受這一刻的歲月靜好。 “簡簡?!?/br> 某一瞬,一道清冷熟悉的聲音混雜在這些喧鬧聲中。簡清驟然回神,循著聲音的來源朝前望了過去。 男人站在道路的盡頭,夕陽灑下的最后一縷光落在他的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朦朧仙塵。身邊人群來來往往,只有他巋然不動,卻成了最亮眼的存在。 簡清的心跳跟著漏了一拍,好似有一股暖流涌入胸腔,調動著她的情緒跟著多愁善感起來。 她無聲地望著紀梵,畫面中的男人似乎歪了下腦袋,在察覺到她的視線時,漫不經心地勾唇一笑。 簡清眨了下眼睛,覺得他好看得有些不真實的。尤其籠著一層夕陽,仿佛下一秒就會在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思及此,她又眨了眨眼睛,確定紀梵還站在那里。甚至對方在看出她短暫的怔愣過后,率先朝前走了過來。 意識到他的舉動,簡清粲然一笑,出聲制止: “你別動。” 紀梵腳步一頓,還真就聽她的話站在原地,似乎想看看她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簡清哪里會看不出他眼底的意味深長,但此刻她并不想揣摩,反而深吸了一口氣,義無反顧地朝他跑了過去。 迎風而至,駝色的大衣微敞。在漫長如放慢倍速的幾秒鐘后,簡清并沒有停下前進的步伐,而是就著這份沖勁,直接伸手環(huán)住他的腰,狠狠撞進男人的懷里。 紀梵被她撲得有些始料未及,穩(wěn)穩(wěn)摟住女生的腰,低眸看她:“怎么了?” 簡清沒看他,無言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難得不在意周圍傾注的目光,心安理得地抱著他。 男人的身上很暖和,連帶著她的心也是暖暖的:“沒怎么,我就是剛剛突然意識到。原來一切都在悄無聲息地變好,原來幸福那么簡單?!?/br> 只怪過去的她太拘泥于沈君蘭去世的事情,執(zhí)著地不肯錯過蛛絲馬跡,以至于忽略了生活中這般平凡又珍貴的美好。 如果沒有紀梵,她應該早就在重新遇見梁崇正的那一天,不堪承受而崩潰。如果沒有紀梵,她很有可能會一時沖動殺了徐淞鳴。 好在,她有紀梵。 夕陽的最后一縷光在他們相擁的身上逐漸消失,路燈驟亮,接替了落日的工作再次拖長二人的影子,宛若要延續(xù)到世界盡頭,寧靜致遠。 “紀梵。” “你的懷抱,好溫暖?!?/br> 第77章 尾頁 這場庭審,我們勢均力敵…… 紀梵一回到家, 便馬不停蹄地往臥室走。簡清落后幾步跟了過去,剛進門就看到人在那脫大衣。 見狀,她倚著門框, 環(huán)著雙臂漫不經心地問了句:“你待會還要處理工作吧?” 紀梵極淡地“嗯”了聲,沒再說話,沉默地把大衣重新掛回衣柜。做完這一切, 他又開始脫西裝外套,往床上一擱,動作有幾分隨性散漫。 簡清面不改色地繼續(xù)方才的話題,提議:“那我們今晚就點外賣吧, 省的你燒了,這樣你還可以早點結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