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相框
葉澤儀睡著了。 江衡幫她換了新的床單和空調被,給她清洗完身體,她就已經覺得困倦,換了一套睡裙入睡。 那杯橙汁她到最后都沒有喝。 江衡無奈地嘆了口氣,拿著被弄臟的衣服和床單輕手輕腳地出門,去陽臺洗衣服。 他把衣物塞進全自動洗衣機里,用的是薰衣草香氣的洗衣液,葉澤儀很喜歡這個味道。 做完這些,江衡又回到了葉澤儀的房間,她抱著被子,一半身體蓋著被子,一半身體露在外面,睡得很熟。 江衡坐到床邊,幫她把卷上去的睡裙拉下來。 他準備把橙汁拿出去,卻被掛在床對面墻上的相框吸引了目光。 那是個奇怪的相框,里頭裝的既不是照片,也不是油彩畫什么的,而是一張裁剪過的彩印,那上面印著新聞,是從網絡上截圖下來的新聞。 他拿著杯子在相框前面站了一會兒,長久地凝視著那條新聞。 房間里空調運作的聲響在這時候格外明顯,江衡有種錯覺,也許灰塵落在地上,他都能聽見。 他好像還處在不久之前被葉澤儀掐著脖子的處境當中,血壓升高,頭暈耳鳴,窒息的感覺淹沒了他。 為了防止自己發(fā)出聲音,江衡努力回過神離開房間沖進浴室,之前的干嘔感涌上來,他扶著馬桶緩了好一會兒。 等他稍微好了一點在洗漱池用冷水洗臉時,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才注意到脖子上的掐痕已經變得很明顯,隱隱有青紫的跡象。 因為是夏天不好遮掩,稍微有點難辦。 不過,就算他干脆說是葉澤儀生氣掐的也沒關系,葉蘭和江父都不會生葉澤儀的氣,還會跟他說讓他多擔待點。 他們對葉澤儀就是會這么無底線的縱容,包括他自己也是一樣,他會無條件站在葉澤儀這邊。 這種詭異的、病態(tài)的縱容,并不是先天就有,而是慢慢形成的。 一切都是從兩年前的夏天開始的。 他和葉澤儀初中才成為家人,他初二葉澤儀初一,最開始的兩年一切正常,他們一家人慢慢磨合。 那時候的葉澤儀性格活潑開朗,對父母也溫柔順從,她幾乎不發(fā)脾氣,絕對不會當面嗆聲江父,更不會直接把飯桌打翻。 但那不是真正的她。 葉澤儀初叁暑假的時候,有劫匪入室搶劫。 江父因為生病了在醫(yī)院需要照顧,其實那不是什么重病,但他是個軟弱幼稚有時候根本拎不清的男人,非要葉蘭在醫(yī)院守著他,江衡那天在朋友家過夜。 隔壁的鄭云阿姨碰巧要上班,兩個女孩子剛好作伴,鄭警言那天晚上和葉澤儀一起睡作伴。 劫匪在凌晨的時候闖進來,他已經盯了這家很久,偷完東西后就潛入了葉澤儀的房間。 江衡直到現在也不知道當時的詳細經過,除了做筆錄那天,葉澤儀從來沒有連貫地詳細地說過那件事。 他只知道葉澤儀和劫匪僵持了很久,鄭警言找到機會報警了,警察來的很快,她們被順利營救。 在扭打中葉澤儀好像撞到了頭,一開始大家都沒發(fā)現,后來才去醫(yī)院縫了幾針,好在頭發(fā)遮擋住了疤痕。 那天晚上他接到江父的電話趕到警察局的時候,葉澤儀坐在椅子上裹著大毛巾抱著鄭警言,臉色很蒼白,她們倆都在發(fā)抖。 她們不允許任何人靠近,趕來的鄭云也好,葉蘭江父還有他也罷。 只有她們兩個緊緊依偎,就像全世界只剩下她們兩個人。 啊,對了,那天負責做筆錄的警官是——盛宜朗。 那個案子鬧得很大,在互聯網時代,只要有足夠吸睛的噱頭,消息傳播的比什么都快——在現場一片混亂的時候,有媒體拍攝了葉澤儀衣衫不整的視頻,編輯成新聞未打碼發(fā)到網上。 葉澤儀被迫接受成千上萬的評論,被人品頭論足,那中間有善意憐憫的評論,還有很多惡心刻薄的,那些不堪入目的詞匯言語,江衡看一眼都覺得怒火中燒,那些話,來自于和他同一性別的男人們。 他們說,“這個長相……不怪小偷劫著財突然要劫色?!?/br> 他們說,“是我我也忍不住啊?!?/br> 他們說,“誰能拒絕一個青春花季少女呢?” 他們說,“哥們不行啊,怎么就被抓住了。” 他們說,“所以是未遂還是成事了啊?” 他們說,“叁年血賺,十年不虧?!?/br> 那些躲在屏幕背后如同陰溝老鼠一樣的男人們盡情發(fā)散著他們的意yin和惡意。 那條視頻、那篇新聞配的標題,江衡永遠不會忘記,它當時被放在地方新聞最熱,它現在被掛在葉澤儀房間的相框里。 它是這樣寫的:“少女獨自在家過夜險遭強jian,被救出時衣衫不整。” 不是“一男子闖入民宅企圖搶劫被捕”,而是“少女獨自在家過夜險遭強jian,被救出時衣衫不整”。 本該是“主角”的罪犯男人在新聞標題里隱身了,媒體用被侵害人作噱頭,博取眼球,他們根本不在意受害人是否會受到二次傷害,反正只要得到關注和流量就夠了。 那些看著標題點進來的男人,都是些什么人呢? 他們眼里看到的是受害人嗎?他們的目光真的在犯罪行為上嗎?不,不是的,他們的目光聚焦在受害人衣衫不整的身體和蒼白的臉龐,他們的腦子里遐想代入的是犯人如何實施暴行,他們道貌岸然地站在道德法律制高點上指責犯罪,他們在被害人和其他共鳴者的痛苦之下嬉皮笑臉地調侃自以為很幽默,他們恨不得親自上陣把受害人的衣服脫光,可他們又害怕。 他們享受那種通過同一性別的同胞的行為凌虐別人的快感、不用擔心被捕的隱秘又光明正大的窺視,他們熱愛偷窺、視jian。 那段時間的葉澤儀根本沒有辦法出門,甚至有媒體直接沖進家里要采訪。 江衡不知道她怎么熬過來的,因為她那段時間幾乎不出房間,陪著她的是她的朋友宋冬青和小女孩鄭警言。 有一天,應該是她馬上要上高中開學的前一天,宋冬青和鄭警言陪著她打開了房門走出來,當時她們在吃早飯。 她那天非常漂亮,容光煥發(fā),她笑著說,“早上好,在吃什么,好香?!?/br> 后來她去高中上學,最開始那段時間,新聞熱度還沒有完全過去,大家都帶著有色眼鏡看她,在學校里甚至有一些男生問他,“你真的被強jian了嗎?” 她把這些話這些事全部復述給她們,有時候她坐在客廳里看著客廳的柜子,會說“我的頭就是在這里被撞的”;她路過廚房,看到放到的地方,會說“我是從這里拿的刀”。 “你們那天為什么都不在呢?”有時候她會問。 巨大的愧疚讓葉mama和江父還有他陷入了痛苦,對葉澤儀的縱容就是從那時候開始,這是一道無解的難題。 為什么那天,他們不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