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嘉梗著脖頸，像只落水的鴨子，把腦袋仰到最高處，好不容易咽下了藥，頓時覺得氣勢一瀉千里，開始萎靡不振起來。

    顧俞把另一劑藥泡好，看了看陶嘉的神態(tài)，就知道要哄了。

    “土土，”陶嘉閉著眼睛裝死，感覺到顧俞微涼的手在他臉上碰了碰，將頰邊亂糟糟的碎發(fā)別到耳后，嗓音柔和耐心，“起來把這杯藥喝了?！?/br>
    陶嘉睜開一只眼，看了看那杯散發(fā)著苦味的藥，磨磨蹭蹭不想動。

    顧俞頓了一下，轉而把水杯遞到自己唇邊，若無其事地喝了一小口，然后出聲：“你看，我喝了都不苦?！?/br>
    陶嘉一雙琥珀色的眼眸瞅著他。

    片刻后，當顧俞想要再次給陶嘉示范喝藥，手里的水杯就被人搶了過去。

    陶嘉半坐起身，盯著水里深褐色的液體幾秒，不太高興地說：“你別喝，這藥好苦的。”

    說完，他蹙著眉，捏著自己鼻子把藥喝了個精光。像是怕留了一滴就會掉進顧俞嘴里。

    “土土，”在陶嘉面色扭曲起來之前，顧俞先一步拉過他的手，把一枚薄荷糖放在掌心里，換了個話題轉移注意力，“你爺爺奶奶打電話過來了?！?/br>
    陶嘉捏起薄荷糖，放進自己嘴里，好一會兒才應道：“嗯？”

    顧俞疊好小毛毯，又把陶嘉的藥杯洗干凈：“讓我們去老家住兩天。”

    陶嘉問：“他們知道我生病了嗎？”

    顧俞有一霎那的沉默，但隨即掩去那絲異樣：“知道，所以爺爺奶奶決定要給你喂些好吃的。”

    陶嘉想起鄉(xiāng)下的小火燉土雞，感覺肚子又餓了。

    留陶嘉在病床上午睡，顧俞把之前用過的東西一一洗干凈放回原處，過程中始終沒有發(fā)出太大的動靜，微低著頭的側臉神情冷淡，只有在目光掃過床上時，才有片刻柔和。

    把垃圾收拾好，打開病房門出去，顧俞意外地發(fā)現(xiàn)呂向霜竟然還在外頭。

    他就倚在走廊上，正歪著身子與小護士說話，明明是正經(jīng)叮囑的語氣，偏偏讓年輕的小護士耳根通紅，甚至不敢抬頭看他。

    “十號房的那個學生病人，”呂向霜說，“性格差脾氣也不好，這幾天打針的時候你們多哄哄。”

    護士顯然也對陶嘉很有印象，笑起來：“我瞧他挺乖的呀，今天檢查的時候都沒說過什么呢，長得還好看，我們哪里狠得下心兇他?！?/br>
    呂向霜高深莫測地搖搖頭：“等喂他吃藥的時候，你就知道有多難搞了，我都怕咱們醫(yī)院被他一個不高興直接掀翻。”

    不遠處的顧俞：“……”

    “好，我記住了，呂醫(yī)生……”小護士笑了半天，把要點記下來，猶豫半晌，又問：“晚上有沒有空？我們一起吃個飯吧……”

    呂向霜唇角勾了一下，不著痕跡地推掉了：“晚上有聚餐，下次吧。”

    小護士失望地離開，呂向霜和顧俞打了個招呼：“去露臺聊聊？”

    “這么快就辦理出院，”呂向霜一手撐在冰涼的石欄上，望向樓下的行人，“我還以為你會讓陶嘉多住幾天。”

    “不過住在醫(yī)院里也沒什么用，”他又話鋒一轉，半真半假道，“該做的檢查都做了，住院除了讓陶嘉天天生氣，也沒別的益處了。”

    顧俞安靜地目視下方，還算回答了呂向霜的問題：“他在醫(yī)院睡不好。”

    陶嘉討厭醫(yī)院就像他討厭榴蓮味一樣，根源是小時候因為喜歡偷吃家里的小零食，太常生病發(fā)燒，總是要被父母帶到醫(yī)院里來打針。

    顧俞有幸跟著來過幾次，結果被陶嘉的哭聲吵得頭疼。

    打針要哭，吃藥要哭，量體溫要哭，就連醫(yī)生的聽診器在身上碰兩下，也哭得一塌糊涂。

    況且還不是那種撕心裂肺的哭嚎，陶嘉從小就知道怎么哭才能最惹大人心疼。

    哭聲低弱，那雙漂亮的琥珀色大眼睛紅通通的，溢滿晶瑩的淚水，把卷卷的睫毛都打濕擰成一簇簇，一邊哭一邊還伸手要抱抱，看得打針的護士jiejie都心碎了。

    除了袖手旁觀的顧俞看他時尤其無語。

    陶嘉很討厭醫(yī)院的味道，雖然這次沒太顯露出來，但顧俞昨晚還是發(fā)現(xiàn)，他幾乎翻來覆去一晚上沒睡著。

    “有什么事及時打電話給我?！眳蜗蛩f著話，忽然一手從褲兜里摸出來一盒煙，挑眉：“來一根？”

    顧俞：“……這是在醫(yī)院?！?/br>
    呂向霜聳聳肩，站在露臺上不以為然：“不點火，聞個味兒。”

    顧俞沒理會他：“戒了。”

    “嗯？”呂向霜的眉挑得更高了，顯得很意外，轉瞬又自己想通：“你家小男友不喜歡？”

    他抽了一根叼在嘴里，將煙盒收回褲兜，語氣有點復雜：“你還真是……不過我看你也不像是愛抽煙的樣子?！?/br>
    呂向霜在國外認識顧俞的時候，和如今眼前的這個人有些細微差別。不過讓呂向霜印象最為深刻的，是某次深夜party完回家，在路上偶然瞧見抽煙的顧俞。

    那人站在路燈不能觸及的昏暗角落里，指間夾著煙，正單手打電話。

    煙頭星點般的火光映著雙修長白皙的手，幾不可見的淡霧里，是顧俞安靜而頹然的姿態(tài)。呂向霜那時駐足觀望了片刻，聽見顧俞握著的手機里傳來一陣陣電話忙音。

    “帶陶嘉回老家散散心也好，”呂向霜說了一半，又想起什么，“不過他的父母呢？怎么住院也沒見著?！?/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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