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錦繡閑來無事便四處看著，她看到那大開的紅木門外, 臨河的一排柳樹正在迎風(fēng)送盞，也看到墻角那一排不知名的花正在這春風(fēng)和春日下輕輕搖擺身姿，看著這頗為野趣的一幕，她點(diǎn)漆杏眼里的笑意變得更加明媚，她又把目光從墻角移到院子里，從前冷冷清清的庭院如今擠滿了人，魚貫而入的丫鬟、婆子們的手里皆小心翼翼捧著各類器具，幾個(gè)年幼的小廝就拿著掃帚和鋤頭清掃庭院。

    還有人領(lǐng)著專門培育花草的下人四處查看, 是打算把這荒廢的院子重新開辟下。

    “郡主?！?/br>
    幸憐走了過來, 她手里拿著一本冊子遞給趙錦繡看，語氣恭敬又溫和, “您看可還有什么要添置的?！?/br>
    趙錦繡收回眼眸，她的臉上掛著一抹溫和的淺笑，聞言朝人略一頜首, 道一句，“稍候。”手中茶盞重新放回到了小幾上，她接過幸憐遞過來的冊子。

    她在家中管事管慣了, 平日厚厚的一沓賬冊她也只需半個(gè)時(shí)辰就能看完，更何況是這樣薄的一本小冊子了，也就幾眼的功夫，她就看完了。

    等把冊子一合，趙錦繡抬起明媚的臉朝人笑道：“你是燕姨身邊最能干的人，有你看著，自然是極好的?！?/br>
    她語氣溫和，并不過度夸贊，卻讓人覺得十分熨帖，即使是幸憐這樣受慣了贊譽(yù)的大丫鬟也不禁被人說得眉開眼笑。她抿嘴一笑，接過趙錦繡遞回來的冊子，又同人賣了個(gè)好，“我們這些人都不曉得二公子喜歡什么，要不是有您在，還不知道得弄出多少亂子來。”

    趙錦繡便也只是笑笑。

    侯府的下人手腳極快，這么一會(huì)功夫便把庭院清掃的差不多了，屋子里那些缺的少的也都給人重新添置好了。唯有一件事，幸憐自己拿不定主意，本該回去問夫人的意思，但想到夫人的脾氣，她又有些猶豫，余光看向身邊的少女，幸憐略一猶豫還是開了口，“還有一樁事，想問問您的意思?！?/br>
    “嗯？”

    趙錦繡抬眸看她。

    幸憐便彎腰同人說道：“按理說二公子的院子得派幾個(gè)丫鬟、小廝過來伺候，可二公子的脾氣，您也知曉，他一貫是不喜歡被人打擾的。”

    這倒的確。

    從前謝池南就不喜歡有人伺候，不過他再不喜歡，總歸也得有人幫他看著院子，平日點(diǎn)燈灑掃的，或是有什么事跑腿傳句話，有時(shí)候夜里謝池南餓了，也能有人幫他準(zhǔn)備吃的。

    雖然他自己就會(huì)打理這些。

    可想到昨夜廚房里謝池南那副熟練的模樣，趙錦繡的心里還是忍不住有些苦澀。

    “有安排的人嗎？”她略一思忖后問身邊的幸憐。

    幸憐忙道：“有的?！彼f完便起身斂了臉上的笑朝底下的一眾人發(fā)了話，“你們過來?！?/br>
    打先的是一排丫鬟，后面是四個(gè)小廝，想來幸憐提前也是甄選過的，不管是小廝還是丫鬟看著都十分干凈老實(shí)。不過想到謝池南那個(gè)脾氣，趙錦繡還是直接越過了那排丫鬟，只同她們身后的四個(gè)小廝說道：“你們上前。”

    丫鬟們也不敢互相張望，連忙倒退一步。

    等四個(gè)小廝站到前頭，趙錦繡一一看過，張口卻只問了一句，“誰會(huì)做飯？”

    這話一出，不僅是那幾個(gè)小廝愣了一下，就連幸憐也面露詫異，她看了一眼身邊的少女，她今日穿著一身紫色團(tuán)衫配黃裙，肩上還搭著一塊朱紅色的帔子，此時(shí)她端坐在椅子上，雙手安靜地在膝上交握，腰背挺直，明明她今年也不過十六的年紀(jì)卻給人一種與生俱來的威儀，讓人不敢小覷更不敢直視。

    幸憐雖不明她是何意，但也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眼眸，靜候在一旁，不曾置喙她的決定。

    “小，小的會(huì)?！倍虝旱爻聊?，站在最右邊的一個(gè)小廝弱弱答了話，見趙錦繡抬眼看過來，他也不知怎得竟紅了臉，低著頭，聲音也變得更輕了，“小的在家的時(shí)候就經(jīng)常幫著家里人做飯?！?/br>
    趙錦繡見他眉眼干凈，稍一沉吟便轉(zhuǎn)頭同幸憐說道：“就他吧?！?/br>
    幸憐也沒多問要不要再多要一個(gè)，聞言忙答應(yīng)一聲，讓人去問那小廝從前在什么地方做事。

    院子收拾好了，伺候的人也已經(jīng)定下來了，只留有庭院還需要人再布置，可這也不是一息一刻間能夠安排好的事，幸憐身為燕氏的大丫鬟，平日要做的事也不少，這會(huì)便和趙錦繡說道：“那奴婢就先去回夫人了?！?/br>
    趙錦繡點(diǎn)了點(diǎn)頭，和人道一句，“我再看看，等回頭要用午膳了再去找燕姨?！?/br>
    早在趙錦繡到之前，她娘就跟她說過了，無論這位郡主要做什么皆由她去，這個(gè)家里，夫人疼她，二公子也聽她的話，何況如今夫人和二公子的關(guān)系愈漸轉(zhuǎn)溫也是多虧了這位平陽郡主，幸憐又豈會(huì)說道什么？她笑笑，輕輕應(yīng)一聲“是”便屈膝告辭了，走得時(shí)候又叮囑了小廝幾句，讓他好生照料二公子，而后就領(lǐng)著其余人退下了。

    很快院子里就只剩下了趙錦繡和那位不知道叫什么的小廝。

    小廝從前不過是外院最下等的仆役，如今猛地成為二公子的院里人，不說身份地位，就連月錢也跟著漲了好幾倍，這樣的差異讓他至今都還有些沒能反應(yīng)過來。

    他倒是不怕二公子。

    雖然外頭都傳二公子脾氣不好，可他見過幾次二公子，每次二公子都是受傷離開，和他們這些下人碰上，雖寡言，卻從來不會(huì)把火氣對準(zhǔn)他們，比那些總是跟下人撒氣的主子好多了，甚至有一回他被人欺負(fù)的時(shí)候，二公子還幫了他一把。

    “你叫什么？”

    耳邊忽然傳來一道溫和的女聲。

    小廝還在出神，聞言不禁怔怔循聲看去，目光與一雙好看的杏眼對上才反應(yīng)過來，臉一下子就白了，他立刻埋下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答道：“小，小的叫薛樂?！?/br>
    趙錦繡見他這般反應(yīng)也沒說什么，只溫笑著和人囑咐，“你日后便是二公子的人了，二公子雖然看著不好接近，其實(shí)性子是極好的，你也不必怕他，只盡心為他做事便是，若有什么缺的就去和李mama說?！?/br>
    薛樂聽她言語溫柔，半點(diǎn)沒有架子，心里的那一點(diǎn)不安和害怕也就慢慢消散了。

    他輕輕應(yīng)了一聲，卻依舊不敢抬眼看人。

    這樣一位金尊玉貴的主子，他只覺得看她一眼都是玷污。直到趙錦繡起身往房中走去，他才悄悄松了口氣，等人走遠(yuǎn)了才敢偷看一眼，想到那一張如九天神女一般的臉，他又忍不住紅了臉，等人進(jìn)了屋子，他也立刻跑到一旁手腳勤快地去收拾東西了。

    ……

    幸憐領(lǐng)著人往外走。

    其余人都各自回去了，如今她身邊也就只有一個(gè)與她差不多年紀(jì)的丫鬟，丫鬟名叫覓秋，是前幾年通過人牙子買進(jìn)府的。

    因?yàn)槁敾勰芨?，短短幾年的時(shí)間便成了燕氏房中的二等丫鬟，這會(huì)她見四周無人便悄聲和幸憐說著閑話，“平陽郡主和咱們二公子的關(guān)系可真好，要不是知道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光看剛才那副情形，不曉得的人恐怕都得以為她是咱們的二少奶奶呢?！?/br>
    幸憐聽她這話，也不禁回想起先前的畫面。

    明媚的少女端坐在椅子上，管束下人，收拾庭院，還真有那么一些“二少奶奶”的模樣。

    若是二公子真能娶平陽郡主回家……

    她心里剛起了這個(gè)心思，就連忙搖了搖頭，且不說郡主的親事由不得他們這些人說道什么，便是夫人恐怕如今也不會(huì)同意郡主嫁給二公子。眼見身邊覓秋還是一臉八卦的模樣，她連忙沉了臉，壓著嗓音低斥一句，“這些話以后不許再說，若讓夫人知曉，仔細(xì)你的皮?！?/br>
    覓秋雖然有些八卦，嘴卻不碎。

    剛剛也只是想到趙錦繡發(fā)號施令的模樣才有所感，如今被幸憐斥責(zé)一句，倒也醒過神來了，忙白了一張臉同人告饒。

    幸憐平日和她關(guān)系也算要好，只這么一句，自然不會(huì)稟報(bào)燕氏去，卻也再三叮囑人不準(zhǔn)亂說，聽人保證才緩了臉色。

    兩人繼續(xù)往前走，沒有注意到她們旁邊的小道上就站著一個(gè)人。

    那人便是明初。

    明初先前回房拿東西，又久不見人回來便摸了過來，哪想到走到半路竟聽到她們在議論主子的親事，要不是這兩人是燕氏的身邊人，恐怕她當(dāng)即就要發(fā)作了，如今遠(yuǎn)遠(yuǎn)瞧著她們離開，她的臉色依舊不大好。

    就這么一路沉著一張臉到了謝池南的院子。

    進(jìn)去的時(shí)候才發(fā)現(xiàn)主子并不在院子里，只有一個(gè)年輕干凈的小廝在收拾東西，看見她進(jìn)來，他頗有些拘束的放下手里的東西搓著手走過來同她問了安，“jiejie找誰？”

    他不認(rèn)識明初。

    明初也沒搭理他，只掃了一眼四周才擰著眉問，“郡主呢？”

    薛樂忙答：“郡主在房中?！?/br>
    明初便看向那開著房門的屋子，她沒說什么，只神色冷淡抬腳往里走，剛進(jìn)去就瞧見一道紫色的身影正站在桌前收拾東西，聽到腳步聲，紫衣女子先抬了頭，瞧見她來，便笑道：“你來得正好，去外頭院子里摘幾枝桃花，我給謝池南插起來?！?/br>
    她沒見過謝池南之前的房間。

    不過如今的模樣正好，就是少了一些春意，本想收拾完桌子自己去摘，如今瞧見明初自然樂得假手于人。

    她說完便又低下頭繼續(xù)收拾起桌上的筆墨紙硯，想著回頭收拾完也該回去給生安寫封信，若不然下次等她回家，他肯定又該和她鬧了。這樣想著，卻遲遲不曾聽到動(dòng)靜，抬眼看去才發(fā)現(xiàn)明初居然還在。

    她奇道：“怎么了？”

    又見她臉色難看，便放下手里的東西和人說，“發(fā)生什么事了？”

    明初卻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其實(shí)不僅幸憐她們這樣想，她心里也有這個(gè)念頭，主子和二公子從小一起長大，這么多年，她也的確沒見主子待別的男子這般好過，難不成……她猶豫一番，又掃了眼外頭，見只有一個(gè)小廝，離這也甚遠(yuǎn)，便又朝人走了幾步，遲疑般喊人，“主子?！?/br>
    “嗯？”

    趙錦繡一手隨意搭在書籍上，另一只手隨意垂落在身側(cè)，見明初只說了一句又不開口了，不由挑眉，“什么事竟讓你這般為難？”

    明初是她的大丫鬟，和她一樣，做事一向利落果斷，能讓她這樣猶豫不決的，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她停下手里的動(dòng)作，半開玩笑一句，“難不成我們明初是有喜歡的人了？”

    明初被她弄得紅了臉，聲音也不免帶了幾分嬌嗔，“主子！”不過這么一鬧，她心里的那點(diǎn)猶豫也就沒了，管主子是怎么想的，只要主子喜歡就好了。

    雖然二公子這些年是有些不太像話，可他肯聽主子的話，如今也在慢慢轉(zhuǎn)變了，最主要的是侯夫人待主子如同親女，大少奶奶又把主子當(dāng)meimei看，若主子真嫁到這，倒也不差。

    至少在婆媳和妯娌關(guān)系里，主子絕對不會(huì)吃虧。

    女人嫁人，除了覓得一個(gè)好夫君，最關(guān)鍵的不就是能和婆婆、妯娌好好相處嗎？有多少女子便是吃虧在了這兩層關(guān)系上，弄得婚后不如意。

    她可不希望主子以后在這一方面吃虧。

    這樣一想，明初竟也覺得這事不錯(cuò)，便不再遲疑，低聲問她，“您是不是喜歡二公子呀？”

    “……你說什么？”好一會(huì)，屋中才傳來趙錦繡的聲音，帶著疑惑和驚詫，像是懷疑自己聽錯(cuò)了。

    明初這會(huì)倒是說順嘴了，立刻又從善如流重復(fù)了一遍。

    看著眼巴巴望著自己的明初，趙錦繡先是沉默了一會(huì)，而后半是無奈半是好笑的搖頭道：“你在想什么？”她曲起手指輕輕彈了下明初的腦門，見她抱著額頭，才又好笑道：“我怎么可能會(huì)喜歡謝池南？”

    她是真的被明初逗笑了。

    她喜歡謝池南？這真是天方夜譚。

    明初看著她猶豫道：“那您待二公子……”

    趙錦繡知道她沒說完的是什么，可她并不覺得這有什么，她的身子倚靠著桌子，眼中仍含著笑，嘴里緩緩說道：“我和他，既是朋友，也是家人?！?/br>
    她對謝池南所有的心疼，憐惜，為他流過的眼淚，不過都是因?yàn)樗盟?dāng)自己的家人。

    他不僅僅是她的朋友，更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和生安，和祖父一樣……她舍不得看到那個(gè)耀眼的太陽就此落寞，她想要太陽重新回到屬于他的天空，她想要謝池南永遠(yuǎn)朝氣蓬勃意氣風(fēng)發(fā)，所以她才會(huì)拼盡全力想把他從泥潭里拉出來。

    可說她喜歡謝池南？

    這怎么可能？他們從小打鬧到大，都見過彼此最差的一面，何況謝池南……他怕是把她當(dāng)男人看吧。

    窗外春光依舊明媚，趙錦繡搖頭失笑一聲后收回目光，叮囑明初，“這話你以后不許亂說了，要是讓謝池南聽到，他又該笑話我了?！?/br>
    她可不想聽謝池南笑話她。

    第27章 “書院?！薄径俊?/br>
    東山書院位于雍州城偏北的地方, 它背靠群山，門前還有一大片草地和一條延綿不絕的河水，河水名謂河，與雍州最大的嘉陵江匯通, 也有人說嘉陵江與瀚海相連。

    這倒也算不上是什么流言。

    匈奴人也不過是近百年才出來的番邦小族, 放眼幾百年前, 他們還不知道在哪個(gè)旮旯地躲著，如今匈奴人所處的草原本就是他們的疆域, 既如此瀚海與嘉陵江相通又豈是什么奇怪的事？

    可謝池南曾沿著嘉陵江去找過，卻未發(fā)現(xiàn)瀚海的蹤影, 想來這百年間河水遷徙，地勢浩蕩，很多東西也都跟著變了。

    ……

    這個(gè)點(diǎn)正是書院學(xué)子上學(xué)的時(sh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