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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小竹馬 第9節(jié)

    每個上戰(zhàn)場的人其實都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要么站著死,要么屈辱死,既然都是死,何不在死前英勇一場?

    可誰都沒想到從未上過戰(zhàn)場的謝池南居然那么厲害。

    與他和春行的作戰(zhàn)手法截然不同,穿上盔甲的謝池南就像一匹放飛了的狼崽子,沙漠是他的領(lǐng)土,他無懼無畏,仿佛天生屬于戰(zhàn)場,拿著一桿長.槍領(lǐng)著兩千兵馬就敢往前沖。

    謝池南第一次離開,走了三天三夜,就在他和春行都以為他死了的時候,他卻帶著十幾顆頭顱回來了。

    他永遠記得那一天。

    穿著盔甲的少年笑著掀起帳子,驕傲地把手里的人頭扔在地上,滿屋子的灰暗都被他臉上的燦爛笑容感染變得亮堂了許多。

    他歪著頭,笑說,“父親,兒子幸不辱命,回來了!”

    那里面有匈奴的一名猛將和兩個同行的王子,還有不少大臣,他還活捉了不少匈奴人,搶來了他們最為需要的糧食和馬匹。

    謝池南以兩千兵馬瓦解了匈奴的右翼,讓匈奴人元氣大傷,也讓他們有了一個喘息回擊的機會,此后他們父子三人一同作戰(zhàn),由于謝池南的作戰(zhàn)手法太過迅猛,又時常出其不意讓匈奴人根本想不到他要做什么……匈奴從最初的聲勢浩大越顯頹勢,反而是他們在一次次的勝利下越來越有活下去的希望。

    所有將士和雍州城的百姓齊聚一心,匈奴人瓦解大漢的計謀也徹底湮滅。

    變故是什么時候發(fā)生的?

    就在他和春行殺了匈奴王,匈奴人群龍無首的時候,前線卻傳來謝池南領(lǐng)兵進了沙漠深處。

    春行不放心忙跟了過去。

    十二歲的謝池南還不懂得窮寇莫追這個道理,他一心想要把所有的匈奴人都殺死,以報當年他們被迫遷都的屈辱,可他終究只是個少年,又怎么可能比得過在草原爭奪搶掠經(jīng)常作戰(zhàn)的呼延利?

    他被呼延利的人馬所困,又被春行解救。

    可當他們父子再回去的時候,看到的只有萬箭穿心而死的春行以及一地死去的將士。

    第9章 謝池南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

    夜色很安靜。

    在這處無人打擾又燈火如晝的院子里,年輕的少女和滄桑的男人兩兩對坐,只是男人疲憊地合著眼簾,像一位遲暮的將軍,而少女……“啪嗒”一聲,眼淚從那張芙蓉面滑落,最后掉在了趙錦繡放在膝蓋上的手背上,很快又從手背流落消失于衣裙間。

    似乎沒想到自己會哭。

    趙錦繡遲疑般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臉,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她竟已滿面淚水。

    她想過戰(zhàn)場的恐怖和艱難,所以每次謝伯伯和謝大哥上戰(zhàn)場,她都會跟燕姨和謝池南在家中祈禱,可她從來沒有想到當年的長川戰(zhàn)役,被眾人歡呼的勝利背后竟然有這么多事!

    該有多絕望?

    才會讓滿城百姓抱著必死的念頭去作戰(zhàn)!

    想到金陵城那些每日醉生夢死的昏官,再想到當年雍州城的百姓,十二歲的謝池南,還有萬箭穿心而死的謝春行,趙錦繡幾次張口卻什么話都說不出,她只能拼命抬手去擦,可眼淚還是不聽話的繼續(xù)往下掉。

    “我怪過那個孩子。”

    謝平川沒有回頭,他只是疲憊地說,“當初我三令五申讓他不要輕舉妄動,可他偏偏就是不聽,如果他沒有那么桀驁不馴,也就不會造成今日的后果?!?/br>
    那個時候的謝池南被連番的勝利沖昏了頭腦,眾人的敬仰和崇拜讓他以為自己是天神降世,他以為能次次都如他所愿,能把所有匈奴人一網(wǎng)打盡,可他卻不知道無路可走的敵人最容易狗急跳墻。

    他們?yōu)楹螘倮?/br>
    除了他們這些將士,根本原因還是因為他們所有人都抱了必死的想法,他們把每一次戰(zhàn)役都當做最后一次,這樣才保下了雍州城。

    他和春行又為什么不去追逐逃跑的匈奴人?

    那是因為他們清楚趕盡殺絕只會讓敵人反撲,而那個時候的謝家軍、雍州城遠沒有這個能力徹底把他們一網(wǎng)打盡,那些將士那些百姓也都是有爹娘的人,所有人都在等著他們回去,他不愿最后的結(jié)局是兩敗俱傷!

    所以在春行死后,在那些將士被匈奴人殘忍的傷害,謝平川是真的怪過自己這個兒子。

    燕氏或許不知道,在她揮下那三十鞭子前,謝池南就已被他用軍規(guī)打了五十大棍,如果不是其余將士求饒,那一日他或許會親自殺了這個不馴子。

    “……可我更怪我自己,更怪這個國。”

    謝平川的聲音更啞了,“如果我早早和他說清利害,他又怎會枉顧軍令?如果這個國家能夠再強盛點,又何需老少婦孺上戰(zhàn)場?”

    可他再責(zé)怪,有些事情也回不去了,他怪自己,可他得活著,得繼續(xù)守著這個地方,用生命保護這里的百姓。他怪這個國,可這也是生他養(yǎng)他的地方,他生于大漢,忠于大漢,一生都會為大漢的繁榮安定奔前走后,只希望來日他的國能夠再強盛點,不會讓游子無家可歸,不會讓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謝平川說完這句后遲遲沒再說話,直到起身要走的時候,他才看著趙錦繡說道:“夜深了,瑤瑤,去睡吧。阿南那……”他停頓一會,才繼續(xù)說道,“你也不要太責(zé)怪他。”

    “他這些年,也過得不容易?!?/br>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提燈過來的丫鬟。

    丫鬟面生,顯然不是內(nèi)院的人,見她翹首張望的模樣,謝平川只一下便猜到她是誰喊來的了。

    那個孩子啊……

    謝平川心中長嘆一聲,他搖了搖頭,沒有留下只言片語就在丫鬟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請安中離開了。

    走進屋中才發(fā)現(xiàn)燕氏睡得并不安穩(wěn)。

    這六年,她其實也沒有真的踏踏實實地睡過一覺。

    頭幾年,她一宿一宿睡不著,即使好不容易睡下,醒來也還是哭,有那么一陣子,她就跟瘋了似的,看到和春行容貌相似的阿南,她會哭笑著跑過去,抱著人絮絮叨叨說話,可當發(fā)現(xiàn)那人是阿南時,她又開始尖叫去踢打。

    這樣的結(jié)果是燕氏的病情越來越嚴重。

    阿南如今變成這副與從前截然不同的模樣,也是擔(dān)心燕氏再像從前那樣發(fā)瘋。

    直到小回長大了,有春行小時候的樣子了,燕氏的病情才好了許多,這些年只要阿南不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她看著和從前也沒什么兩樣。

    可她真的一點都不想念阿南嗎?

    怎么可能呢?

    都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她怎么可能不念著?謝平川坐在床邊聽著昏睡的燕氏一聲聲呢喃著“阿南別怕”,心里便是一陣發(fā)苦,他什么都沒說,只是抬起滿是傷痕的手輕輕撫著燕氏的頭,即使在她可以平靜的睡去時也沒有收回。

    *

    明初坐在門前的石階上,她其實已經(jīng)困得有些犯迷糊了,眼睛一直忍不住想合起來,卻還是死死撐著不肯讓自己睡過去。從趙錦繡離開后,她就一直坐在這,派出去的人說找不到郡主去了哪里,她自己又不敢貿(mào)然離開怕跟主子錯開,只能在院子里等著。

    夜里的風(fēng)有些大,她還穿著午間的那身衣裳,有些冷,倒也讓她的神智變得清醒了許多。她搓了搓有些起雞皮疙瘩的胳膊,正想起身去里面找件外衣披著的時候,就看到失魂落魄被丫鬟攙扶進來的趙錦繡。

    “主子?!”

    明初驚訝出聲,見趙錦繡連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只低著頭像是被人提著線的木偶朝她這邊走來,她忙跑過去扶住她的胳膊,又擰眉問一路護送她而來的丫鬟,“怎么回事?”

    趙家的丫鬟,又是趙錦繡的大丫鬟,氣派本就非常人能比。

    此時擰眉沉聲,讓小丫鬟立刻就變了臉,她哪里知曉發(fā)生了什么,不禁倒退一步,顫顫巍巍答道:“奴,奴婢也不知道,奴婢找到郡主的時候就是這樣了。”

    明初還要發(fā)問,胳膊卻被人握住。

    是趙錦繡,她低著眉,語氣疲憊,聲音低啞,“沒事,我歇息一會就好了。”說著就自顧自拂開明初的攙扶往里走。

    “主子!”

    明初哪敢讓她自己一個人走,也顧不得去問那個丫鬟,隨手把人打發(fā)了就追過去,她扶住趙錦繡的胳膊,有心想問,卻又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反倒是趙錦繡一路沉默進屋后說道:“先洗漱吧。”

    ……

    下人手腳很快,沒一會就準備好了。

    趙錦繡肩抵在浴桶邊緣,微微仰著臉閉著眼,明初輕輕替她擦拭著頭發(fā),目光卻時不時往她身上看去,她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主子了,這幾年主子行事越發(fā)穩(wěn)妥,有時候她都忘記她今年也才十六,明初猜測應(yīng)該是跟謝二公子有關(guān),但具體發(fā)生了什么,卻猜不出。

    “謝池南和我說……”熱氣氤氳住趙錦繡的眉眼,讓人看不清她此時是哪般神態(tài),只能聽到她略顯低啞的聲音如流水一般緩緩說道:“謝大哥是因他而死?!?/br>
    手里的胰子忽然掉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一聲,明初驚得忘記去撿,只是愣愣看著趙錦繡,連話都忘了問。

    “你也不敢相信吧?”

    趙錦繡邊說邊睜開眼,她今天哭了那么一場,眼圈還很紅,可她的神情和語氣都恢復(fù)成素日的冷靜,她就像一個敘述者把她知曉的那些事一點點一點點說出來。

    屋子里很靜,靜得只有她的聲音,而當她不再說話時,便連一點聲音都沒了。

    明初自幼就待在她的身邊了,自然知曉她和謝池南感情厚非,即使這些年兩人不曾見面,可主子每年都會和她提起這位舊時的好友……來的時候,主子還和她開玩笑說池南少爺都十八了,也不知道有沒有喜歡的姑娘。

    主子如此在乎侯夫人和池南少爺,自然希望他們能和好,可中間還有個春行少爺,這讓他們怎么和好?

    “那您現(xiàn)在……是怎么想的?”她低聲詢問。

    “我不知道?!壁w錦繡第一次搖了頭,她其實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無能為力的感覺了,好像你怎么做都沒有辦法去挽回,沒有辦法讓一切恢復(fù)到最初。

    “可不管發(fā)生什么,謝池南永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可能不管他?!?/br>
    謝伯伯讓她別責(zé)怪謝池南。

    她怎么會責(zé)怪他?死去的是她最喜歡的哥哥,可同樣,他也是謝池南的兄長啊。

    那個謝池南從小就崇拜的兄長。

    謝大哥死,最難過的恐怕就是謝池南。

    可她也沒有辦法去勸說燕姨,這世上沒有人有這個權(quán)力讓一個母親忘記她失去兒子的怨恨和痛苦……

    夜色寂靜。

    趙錦繡疲憊地合上眼。

    *

    萬籟俱寂,許多人都已睡下了,謝池南睡得卻不安穩(wěn)。

    他又做夢了,夢到十二歲那年,他領(lǐng)著一群人去追殺呼延利的時候,年少輕狂,桀驁不馴,又有國仇在前,謝池南怎么會允許呼延利從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逃脫?可他的手下害怕沙漠的傳說。

    傳說騰格里沙漠的深處有吃人的魔鬼,很多人都不敢穿過沙漠去追呼延利。

    “將軍,我們回去吧。”幾十號人勸說謝池南。

    他們不愿進去,一方面是畏懼沙漠的傳說,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們真的累了,半個月的連續(xù)作戰(zhàn),他們的腦子和身體都像一根緊繃的弦,現(xiàn)在好不容易能夠得以歇息,誰想繼續(xù)追逐?

    何況大將軍還發(fā)了話,讓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可謝池南不管。

    他從不相信有什么吃人的魔鬼,再說他又不是沒來過這,有多少個夜晚,他騎著神離在這策馬奔騰,與月色和晚風(fēng)相伴。

    沒人跟著他去,他就自己去!

    初生牛犢不怕虎,何況謝池南對自己的騎射十分有自信,即使殺不光匈奴人,他也能射殺呼延利!所以他直接無視了眾人的阻攔。

    “你們不想去就別去!”

    他不強求,只身一人策馬追了過去。

    浩瀚的沙漠中,穿著白衣盔甲的少年騎著馬握著長.槍一路向前,他的臉上有干涸的血跡,已分不清是屬于哪個敵人的。風(fēng)沙刮在他的臉上,有些疼,可謝池南卻沒有畏懼,他就像是天生屬于這個沙漠,屬于這個戰(zhàn)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