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方幸珝就打消了讓他做自己酒伴的念頭。

    就這樣的酒量，他還敢說自己沒醉。

    夜里十一點，娛樂場所的夜生活才正式上演。來參加聚會的人們完成了社交環(huán)節(jié)，終于能安心坐下來，喝酒打牌，或是一展歌喉。

    方幸珝帶著走不穩(wěn)路的岳辰出了包廂，問侍應(yīng)生拿到了一杯水給他解酒。包廂門一開，楊西和團(tuán)隊幾個人也跟著離場了。他不是耽于玩樂的人，這也是方幸珝樂于跟他合作，甚至向他推薦岳辰的原因之一。

    看到她扶著少年在一邊喝水的場景，楊西向她擠了個油膩的眼神，表示：我真是受不了你！

    方幸珝揮手與他告別。

    高高低低的歌聲從各個包廂里飄出來，走道上充滿了酒精、香水和食物的味道。人人帶著自己的目的，進(jìn)場或離場，為功利、為玩樂、為了深夜不用孤身一人。

    你呢，岳辰，你是為了什么？

    少年仰頭喝完一杯水，加之外面空氣流通，他看著總算沒那么迷糊了。臉上的紅暈褪去了些，眼睛水汪汪地向她看來，唇邊梨渦若隱若現(xiàn)。寬厚的手掌纏過來，跟她十指緊扣。

    方幸珝叫了代駕，拉著他慢吞吞往外走去。

    她問他：“你開學(xué)后，要上課，要社團(tuán)，要打游戲，現(xiàn)在接了這場秀，還要花時間排練，會不會很累？”

    “不會。我身強(qiáng)體壯，你知道的?！?/br>
    兩人緊握的手搖啊搖。傻乎乎的，真是像小朋友一樣莫名雀躍。

    方幸珝說：“你之前不是說，對這行也沒那么感興趣嗎？”

    “是你介紹的呀，是跟你一起工作呀！”他說得那么理所應(yīng)當(dāng)。

    她說覺得學(xué)習(xí)比較好，他放下了那么熱愛的比賽；她看不慣他盲目地應(yīng)付高消費生活，他再沒買過限量款；她說他臉蛋干凈著好看，每回見面他一定從頭到腳洗得香噴噴；她夜里餓了，他打著哈欠給她弄吃的；不會喝酒，他硬著頭皮為她應(yīng)酬；想討她歡心，忙也要抽空來做自己不太感興趣的工作……

    還有呢，還有什么？

    ——他不就像這塊蠟嗎，你怎么雕，他就成什么樣。他有自己的想法嗎，就算有，也覺得不重要吧。這個年紀(jì)，正是奮不顧身的時候。

    明明旁人一語中的，她還要裝聾作啞到什么時候？

    方幸珝心口發(fā)悶，不是焦慮狀態(tài)中被巨石擠壓的窒息感，而是想掬一捧水，卻發(fā)現(xiàn)自己四處缺漏，不奈之何的苦悶。

    她抽不出自己的手，泄氣般地晃動緊扣的手撞向他后腰，捶出一聲輕響。

    岳辰有點暈著，心情也高高飄著，脫口而出：“你拍了我的屁股，就不能再拍別人了。”

    方幸珝不語。

    酒精使精神松動，情緒大起也大落。他們乘電梯來到了地下停車場，代駕還沒到，四下無人，他說話沒個顧忌。

    “聽見沒有？”見方幸珝不答，岳辰扭頭盯緊她，執(zhí)拗地想要一個肯定的答案：“你不能再拍別人了，我也不讓別人拍了。”

    半晌，她終于轉(zhuǎn)頭看他，說的卻是：“岳辰，你過界了?！?/br>
    空氣停滯，濃稠的車油味蒙在鼻端。岳辰懷疑有誰捂住了他的心臟，無法呼吸，無法跳動。好像剛才她對自己的關(guān)心和愛護(hù)都不存在，時空從昨晚直接轉(zhuǎn)移到了現(xiàn)在，他在被一次又一次地推開。

    可是……

    “你答應(yīng)過我不找別人了。”

    “我也說過，前提是自由并且享受。你現(xiàn)在是享受嗎？你看看你自己，戰(zhàn)戰(zhàn)兢兢，患得患失。”

    他不曾見過她如此冷漠，他像被冰棱刺傷似的收回了手。他清醒，又不清醒，許多畫面在他腦海里堆疊。

    “從頭到尾都這樣，用完就丟?！彼穆曇暨t鈍而沙啞。

    方幸珝擰眉：“什么叫用，丟？我開始就跟你說過的?！?/br>
    “你說過不找別人的?！彼涯c刮肚，只有這一句證詞。

    “我沒說以后都?！?/br>
    他本能地向后一傾，直愣愣地看著她，臉漲得比醉酒還紅，眼里的光滿到破碎，直往下落：“你怎么這樣啊?！?/br>
    方幸珝張了張嘴，望著僵在一步之遙的少年，終究是說：“我本來就是這樣?！?/br>
    “唔……”岳辰忽地聲喉一顫。像是什么在那里哽住了，又像是什么在撕裂。

    他皺著臉抓了抓頭發(fā)，茫茫然向后退了幾步，踢到別人的車輪，防盜警報器嗶嗶作響。他不知所措地又看向她。她仍是冷漠地、雕像一般定在那里。

    無法撼動，無法擁抱。

    高高大大的男孩子，此刻竟在瑟縮著發(fā)抖。

    不遠(yuǎn)處有車主發(fā)動引擎。

    方幸珝向他伸手，想叫他回來，他卻受驚般地抽噎，再忍無可忍，轉(zhuǎn)身跑開。

    方幸珝下意識上前要追，那輛跑車卻從兩人中間呼嘯而過。濃烈的酒精味和渾濁的尾氣撲過來，她扭頭避開。

    醉酒的人大概在KTV還沒過癮，這會兒將音樂放到最大，車窗也不關(guān)，歌聲響徹這沉悶的深夜停車場。

    那個香港歌手用他清透又蒼涼的嗓音在唱，那人在撕心裂肺地跟著吼：“情人如若很好奇，要有被我嚇怕的準(zhǔn)備。試問誰可，潔白無比……”

    女人的針織衫上多了幾滴顏色更深的斑點。

    她看著車窗映出的，有些變形的自己。

    她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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